第十七章
回到家中,白棠心便催着老萬頭去軍營里問薛潤什麼時候回。
老萬頭飛快地去了,又飛快地回來了,告訴白棠心道:「將軍說,軍中尚有軍務不曾處理完,請夫人好生休養,快則一兩日,遲則三五日必定回來一趟。」
白棠心嘆了一口氣,快則一兩日,遲則三五日必定回來一趟,那薛潤的意思是就算回來了,也肯定是還要匆匆忙忙地再回軍營里去嗎?
想了想,白棠心又去大衣櫥里翻出了一件黑貂皮的披風,讓老萬頭給薛潤送去,交代他道:「你見了將軍,就說我一切都好,家裏的事也不要他操心,讓他辦完了軍務再回來也不急,只是這幾天天太冷,讓他仔細着可別著了涼。」
老萬頭只得捧着貂皮披風又跑了一趟。
又過了幾日,這天夜裏,白棠心卸下了釵環,已經準備休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好像聽到了急切的馬蹄聲。
是不是薛潤回來了?白棠心喜出望外,隨手拿了件棉衣往身上一披就跑了出去。可扒着後門朝着巷口看了半天,也不見有人騎着馬過來。
在飄着飛雪的冬夜裏,除了掛在巷子口的一對燈籠散發出幽暗冷清的光芒之外,路上一個行人也無,冷冷清清的。
似乎隱約有人喊了一聲薛弟。薛弟?白棠心一怔,好像花娘子就是這樣稱呼薛潤的。
白棠心等不得了,她急急地朝着巷子口奔了過去,走了兩步,剛轉了個彎,白棠心果然看到了一個騎着白馬、穿着盔甲的英挺武將。
她心中歡喜至極,可那聲將軍被含在她嘴裏還沒來得及喊出來,就看到那白馬武將的旁邊還站着一個女子,那女子的鬢邊插着支極艷麗的羽毛,此刻正半仰着頭,不知對那銀甲將軍說著些什麼。
白棠心驚疑不定,攔住了薛潤的那人分明就是花娘子。
薛潤與花娘子說了幾句話,便翻身下馬,與花娘子一同走了,兩人一馬靜靜地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夫人,您怎麼不穿斗篷就跑了出來,萬一着涼了呢?」追出來的小桃說著,將一件斗篷披在了白棠心的肩上。
白棠心渾渾噩噩地轉過身,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府里走去,「薛弟?」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着。
走到門口的時候,白棠心被低低的門檻絆了一跤,跌倒在地,幸好積雪頗深,即使摔在地上也不痛。
「夫人,您怎麼了?」小桃連忙過來扶她。
白棠心費力地爬了起來,遊魂似的走了兩步,突然轉過頭對小桃說道:「將軍回來了,你快去把那罐子雞湯煨熱了,下點麵條給將軍吃,還有,在面里放兩個雞蛋。」
小桃有些懷疑,朝門外看了看。
白棠心跺了跺腳,怒道:「我叫你去煮麵。」
小桃不敢怠慢,連忙說道:「好好好,奴婢先扶了您回房,再去煮麵,好不好?」
白棠心知道自己不應該亂髮脾氣,可是方才那一幕卻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她突然嗚咽了起來,朝着內室跑了過去,任由披在身上的大紅斗篷飄飄然地滑落在了白皚皚的雪地上。
小桃過去撿起了斗篷,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天將放明,薛潤果然回來了,在內室里守夜的小桃聽到了動靜,揉了揉眼睛,趕緊去了廚房。
聽了白棠心的話,雖說不相信薛潤今晚會回來,但小桃還是事先把麵條準備好了,雞湯也架在了爐子上,一聽到薛潤推門進府的聲音,她立刻就去煮了面。
薛潤將戰馬交與老萬頭,剛剛才脫下了斗篷,就看到小桃端了碗熱氣騰騰的湯麵過來。
他示意小桃把麵條放在外間,輕問道:「夫人呢?」
小桃心想,夫人正在內室生悶氣呢,子時上了床,直到方才都還在床上翻滾,顯見得一夜沒睡,可夫人為什麼生悶氣,她也不知道。所以小桃只好答道:「許是前幾日忙壞了,早早睡下了吧。」
薛潤點了點頭,坐下來將一整碗麵條吃了個乾淨,他除了鞋,穿着襪子走進了內室。
溫暖的內室里,床前垂着薄透如煙的紅綃帳,他的小妻子靜靜地側卧在床上,頭埋進了枕頭裏,一把青絲垂在床沿,看不真切她的容顏。只是她身上蓋着厚厚的被褥,竟也不大顯得出身形,想來也消瘦了不少。
薛潤有些心疼,他站在床前靜靜地看了她一會,見她睡得正香,便沒捨得吵她,逕自轉身去了小浴室。
直到薛潤走進了小浴室,白棠心才微微地抽泣了一聲。他居然現在才回來,他居然在花娘子家中逗留了兩個多時辰,他到底在花娘子家裏做什麼?溫熱的眼淚汨汨地從她的眼窩子裏流了出來,全都滲進了鬆軟的枕頭裏。
不一會,薛潤洗完了澡,又輕手輕腳地從小浴室里走了出來,回到了床邊。白棠心一動也不動地側卧在床上,呼吸淺淺。
見妻子仍然一副熟睡的樣子,有心與她溫存一番的薛潤始終沒有辦法狠得下心來。軍中事務繁忙,他必須要在天亮之前趕回去,現在天際已隱隱發白。薛潤輕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內室。
窩在被子裏的白棠心死死咬着自己的菱唇,渾身僵硬,滾燙的淚水順着她的面頰淌在了枕頭上,濕了一大片枕巾。薛潤走了?他居然就這麼走了?
她側躺在床上,甚至聽到了小桃向薛潤問安的話,只聽到薛潤含含糊糊地和小桃說了幾句話以後,便匆匆離開了。
白棠心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帳子頂,腦子裏一片空白。
小桃見白棠心一直悶在房裏,有些擔憂,便過來向她請安。白棠心蔫蔫的,提不起精神來。正好這一日停了雪,又恰逢趕集,還因為漠北人的撤退,松石鎮上的男人們盡數回歸,集市也顯得特別熱鬧,就連將軍府里也能聽到街上的喧嘩聲音。
小桃雖然不知道自家主子為什麼悶悶不樂,但想來也肯定與昨夜薛潤的晚歸有關,因此小桃力邀白棠心出門逛逛,散散心也好。白棠心本不想去,但盛情難卻,還是收拾打扮了一番后,帶着小桃出了門。
集市上果然十分熱鬧,主僕二人走走停停,突然有人喊了一聲:「夫人。」
白棠心轉頭一看,叫住自己的正是周太太的外甥女青芽。
青芽穿着厚厚的棉襖,手裏還挎着個籃子,籃子裏裝了些年貨,想是來趕集的。
「夫人,真是您啊。」青芽見了白棠心,很高興,搓了搓快要凍僵的手,說道:「我正準備去府上找您呢,想不到竟在街上遇到您了。」她突然轉過頭看了看四周,把白棠心拽到了一邊,「夫人,您知道嗎?昨兒個半夜,花娘子向薛將軍自薦枕席了。」青芽輕聲說道。
白棠心頓時如遭雷劈,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青芽。好半天,白棠心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你說什麼?」她的聲音弱弱的,似乎連呼吸都極為困難。
青芽急道:「夫人,我說的是真的。這些天我男人一直在軍營里沒回來,姨母怕我一個人在家裏住會害怕,就讓我搬回去住。昨天夜裏我聽到了馬蹄聲響,心想莫不是我男人來接我回家了,便去側門查看,結果我從門縫裏看到花娘子攔住了薛將軍,她還說……」說到這,青芽不由自主地看了白棠心一眼。
白棠心已是滿臉慘白,半晌,白棠心才艱難地說了句:「她說什麼了?」
青芽小心翼翼地說道:「花娘子說她願委身於將軍,做妾也可。」
白棠心閉了閉眼,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穩住了自己的身形,使自己不致於因為無力而跌倒在地。
看着白棠心搖搖欲墜的模樣,青芽想了又想,終是鼓起勇氣說道:「夫人,您聽我說,後來薛將軍就帶着花娘子進了我姨母家,幸好我躲得快,才沒被他們發現。我躲在房間裏偷聽他們的話……」
說到這裏,青芽猶豫了一會,還是一五一十地說道:「我也聽不真切,彷彿是將軍將花娘子託付給我姨母了,好像說,三天後辦喜事。將軍好像還說、還說不能太寒酸,要風光大辦什麼的。」
白棠心身子一軟,小桃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青芽也上前扶住了白棠心,勸道:「夫人,花娘子是胡罕兒族的女人,她們的膽子大得很,不像咱們漢人姑娘這樣,婚姻大事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們啊,只要兩個人喜歡就能在一起,就是她和她前頭的那個丈夫花四郎,其實並沒有成親,就這麼苟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