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隨機應變
系統正在處理,請等待幾小時“我在……”俞小河心臟仍然跳得飛快,驚慌中,他是從大樓側門出來的,這時他一邊往燈火通明的大路跑,一邊環視四周,試圖找到附近的地標建築。
“站着別動,我看到你了。”
此刻,言嘯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讓他內心的驚濤駭浪緩緩平息:
紛繁的霓虹下,小河獃獃地站在街口,看着言嘯向自己跑過來。
他似乎從沒有考慮過,明明言嘯也是個才認識不久的陌生人,為何自己對他就如此信賴。
“你……”言嘯看着小河,動了動嘴唇,他有很多話想問,卻不知該從何開口,他從口袋裏掏出紙巾遞過去,說,“怎麼腦門上都是汗?”
小河沉默着接過來,用力蹭了蹭自己的額頭。吃飯前他只簡單擦掉了口紅,沒卸妝,這時他看到潔白的紙巾上沾了眉妝的黑跡,心煩意亂,便更加用力地擦着臉。
言嘯拉住了他的小臂:“都擦成大花臉了,收工的時候沒找個地方洗洗?”
小河垂着眼,輕輕搖了搖頭:“言大哥,您怎麼來了?”
“正好沒事,見你一直不接電話就過來了,昨天你給過我地址。”言嘯扯了扯俞小河的胳膊,然後又收回手,引他往自己的車那邊去,“沒騎電動車吧,走,我送你回去。”
小河有些訥訥的,沒有拒絕,只是說:“麻煩您了。”
A市沒有豐富的夜生活,此時路上行人車輛漸漸稀少,言嘯駕車一路順暢。俞小河報了自家地址之後就坐在副駕一言不發,言嘯以為他累了,輕聲說:“可以稍微閉眼歇歇,不過最多再有二十分鐘就到,回家就能好好睡了。”
俞小河輕輕嗯了一聲,又說了一句謝謝。言嘯含蓄而火熱的關懷被這疏離的客氣頂回來,他握緊方向盤,一絲不苟地目視前方,沒再多說。
小河一直緊緊攥在手中的手機忽然亮了,屏光自下而上打在小河的臉龐上,讓他恍然想起之前拍攝時的情景。是杜老師發來的信息,他說報酬已經通過支付寶轉賬,並且再次為之前的唐突道歉。
俞小河划動手指,查看了賬戶餘額——比之前說定的報酬稍微高一些,但也沒有高出太多。這只是為獎勵他在鏡頭前的精彩演繹,而不是補償工作之後的輕薄無禮。公事公辦的態度正好緩解尷尬,也讓驚魂未定的當事人緩緩放鬆下來。小河看着車窗外不斷向後隱去的夜景,稍微心安了一些。
他的回復很簡略,只表示轉賬已經收到,然後就關了機。
心亂如麻的感覺過去了,俞小河才開始注意周圍。這是一輛普普通通的大眾車,車內佈置簡潔,沒有飾品,此時也沒有播放音樂或廣播,安安靜靜,這風格正如旁邊那個沉默着開車的人,簡單保守冷靜。
他不禁偏過頭,看着暖黃色路燈之下言嘯線條分明的側臉。
“言大哥,”小河開口道,“這是您的車?”
“嗯,平時很少開。”
“您上班近,走着就成。”
言嘯側過臉看了他一眼,說:“快到了,我對這附近不熟,你看着點,別開過了。”
小河往前面一指:“黃色燈箱那個路口停車就行,巷子太窄,我怕您這車進去出不來了。”
言嘯順着他的指揮,在一家臨街的小餐館門口停了下來。那黃色燈箱上印着紅色的大字“炒餅炒麵蓋澆飯”,樸素的風格頓時讓言嘯想起當年學校門外成排的蒼蠅館子。
“你住這裏?”言嘯已經看見巷子深處歪歪扭扭的紅色熒光字——XX青年公寓。姜益剛畢業的時候就在一線城市租了個類似的地方住,言嘯去過一次,那地方外面看上去像模像樣,裏面一個個小隔間擁擠不堪,採光差、潮濕、手機信號微弱,雖然姜益一再解釋自己就是在這裏過渡性住一下,找好房子就搬走,言嘯還是對這位至交好友產生了深深的同情,並打消了借宿的念頭連夜回了A市。
言嘯對小河說:“這地方人挺雜的,你要當心。”
俞小河笑了:“您不用替我擔心,我就是您說的那種雜七雜八的人呀。”
他揮揮手,快步走進了巷子深處。
第二天的直播里,觀眾們果然問起了拍照的事。
“求高清無馬全身照蟹蟹”
“去開個微博放幾張樣片給我們解解饞”
“手機電腦桌面圖各來一套”
經過一整天的心理調整,俞小河再想到昨天的拍攝工作已經不會再表現出驚惶,他向觀眾們解釋說自己手裏沒有照片,要等攝影師那邊後期工作結束才能看到成品。
“攝影老師說會在網上放出來一些的,到時候我把地址發給大家。我自己就不開微博了,沒空打理,也不太會玩。”小河語氣誠懇。
“那說說拍照時的趣事?”
“照片有主題嗎?”
“是不是像明星一樣一大群人圍着你拗造型?”
小河笑起來:“沒有一大群人,就我和攝影老師兩個人。也沒什麼趣事,連着拍了好久,其實挺累的,一開始我還有點緊張,耽誤了不少時間。主題……攝影老師應該比較清楚,我就是聽他指揮,他讓我怎麼做我怎麼做,我第一次,什麼都不懂……”
聽到這席話,觀眾們來了興緻,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
“兩個人?那不就是私房照23333”
“第一次什麼的,想歪了不是我的錯w”
“到底是做了什麼讓小河這麼累啊……”
“第一次難免緊張,正常【拍肩”
“小河的第一次沒有了嚶”
“什麼時候能看到照片,我好興奮呀!!!”
話題一路狂飆,俞小河看時間也差不多了,適時結束了直播。
言嘯的消息緊跟着就過來了:“昨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嗎?你當時狀態不太對。”
小河咬着嘴唇想了想,回復道:“沒事,就是確實太累了_(:з)∠)_”
攝影師後來又曾給小河發來信息,他說那些裙子是以前的戀人親手為他做的,他自己早已經穿不下,還是珍藏多年。小河讓他想起了許多年輕時候的事情,一時百感交集,說話就沒過大腦。
他再次道歉,但俞小河並不想再為這件事分神,也無所謂接不接受道歉。藝術家似乎有很複雜的內心世界,有糾結的情感,扭曲的愛恨,說不清道不明的自戀。雖然大家吃同樣的盒飯,但這位杜老師和自己的差距太大了。小河根本沒興趣搞懂對方在心裏百轉千回地想些什麼,他只關心白天的訂單,晚上的直播,他的生活只有這些,這就夠了。他不會再與這位攝影師扯上關係,甚至對那些照片成品是怎樣的效果都不再關心。
.
一段時間后,言嘯在攝影師的網站主頁看到了俞小河拍攝的那組照片。
主題叫做“弱德之美”。
言嘯不懂攝影,他一張張翻看過去,只覺得畫面有質感,構圖很講究,佈景、道具、服飾、化妝全都有專業素質,甚至連俞小河這個素人模特都呈現出高於生活的藝術感染力。
照片很美,意境悠遠,回味無窮,但言嘯並不十分喜歡。鏡頭中那個溫婉柔和、悵然若思的人是小河,又不是小河。
那只是作為攝影師道具的俞小河,這些照片所呈現的,僅僅是掌鏡的攝影師自己的內心而已。
小河身上那些強健蓬勃、生生不息的精神,照片里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
“弱德之美”,言嘯想,人們對於“美”的理解還真是千差萬別。
“同事。”言嘯言簡意賅,看着小河似在等待回答。
“嗯,暫時沒有了……您稍等我給公司打個電話。”
於是門衛師傅在前面引路,言嘯推着電動車,俞小河一邊打電話讓調度人員暫停給他派單,一邊一瘸一拐地跟着往門衛室走。
進了屋,師傅從柜子裏端出一個小藥盒:“小兄弟自己來?”
俞小河不好意思地笑着道了謝,接過藥盒有點不知該如何下手。
“來,我幫你上藥。”言嘯說。
“不是……我看還是算了,平時小磕小碰的常有,真的沒事,幾天就好了。”他往後縮了一步。
“怎麼了?”言嘯皺眉。
“這個,”小河壓低聲音,“塗上有顏色,不好看……”
門衛師傅聽到這句,笑起來,念叨着年輕人好面子什麼的,走出屋子去繼續守太陽傘。
言嘯看着小河,他這才想起來,今天晚上小河還要跳舞,穿着女僕裝,胳膊肘卻露出一大片暗紅色,確實不甚美觀……可是都摔成這樣了你還考慮這些幹嘛,還跳什麼舞啊。
眼看好心人眉頭越鎖越緊,俞小河從藥盒裏取出幾個棉簽,走到水槽邊上:“我用清水擦擦。”
“不行,自來水不衛生。”言嘯手忙腳亂翻藥盒,沒找到雙氧水。這時小劉敲門進來,看到門衛室里自家老大和外賣小哥這奇怪的組合,他疑惑道:“老大?您叫我來取外賣?”
言嘯來不及跟他解釋,劈頭就問:“咱們單位後勤有藥箱嗎?”
“藥箱?”小劉不能迅速領會領導的意圖。
“算了,”言嘯掏出幾張錢塞給小劉,“幫我跑個腿,去外邊藥房買點外傷消毒的葯,雙氧水、創可貼,還有繃帶什麼的,快去快回。”
“哦。”小劉又看了一眼屋裏陌生的外賣小哥,傻傻地接過錢去買葯了。
言嘯走到小河身前,奪下他手裏捏的棉簽扔進垃圾桶,然後蹲下來捲起了他的褲腿。
俞小河僵在當場。
小腿肌肉緊實,卻觸感光滑,沒有一根體毛,想來是為了方便穿女裝而仔細打理過。腳踝上方不遠有一道舊疤,言嘯想起他以前說自己在工地受過傷,看來所言不假。再往上,膝蓋下一片青紫,言嘯手上不禁又輕柔了幾分,其實他自己也不懂多少醫學知識,難以判斷眼下的情況是小磕小碰還是傷筋動骨。不過,想到小河剛才還能跟着一起走過來,似乎情況並不很糟?
“屈一下腿。”
小河乖乖屈了一下腿,臉上笑得尷尬:“謝謝您,真的沒事,剛才有點疼,現在好多了,您看。”
他原地蹦了一下給言嘯看,以示自己傷情無礙。
言嘯蹲在地上,抬起頭看着小河為了讓他放心而做出的輕鬆表情,心裏酸酸脹脹的,他輕柔地幫他放下褲腿,說:“沒事就好。”
“您,怎麼稱呼?”俞小河問。
“我姓言,言嘯。”看着對方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補充說,“語言的言,嘯是呼嘯的嘯。你呢?”
“我叫俞小河,人則俞,小河流水那個小河。”
正說著話,小劉滿頭大汗地回來了。言嘯趕緊開始幫小河消毒上藥,讓小劉拿走自己的甜品外賣。
“路上出了點小事故,幸虧店家包得嚴實,沒摔壞。對不起讓您自己來取,實在抱歉。”小河誠懇道歉,又謝謝對方剛才幫忙出去買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