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暗送秋波
A市不大,科技園區更小,但想遇到某個人,卻並不容易。
言嘯又試着點了幾次外賣,分配的送餐員沒有一次是他想見的那個名叫“小河”的年輕男孩子,同事們都對他最近的行為表現出好奇和不解,他聽到組裏的小夥子們竊竊私語,說自己似乎看上了前台的姑娘,總趁着取外賣的時間去套近乎。
“老大條件這麼好,肯定沒問題。”
“就是太嚴肅。”
“跟咱們說話當然要嚴肅,追妹子的時候不可能那樣。”
言嘯假意清了清嗓子,打斷了小朋友們的八卦進程。
“設備商那邊有個會,後天在B市,需要部門派個人參加,”他十分清楚最近的工作安排,這趟出差只有兩個員工有空,“之前小劉去過一次,這次就小曹去,可以吧?”
誰都知道去參加供應商的會議都是吃喝玩樂為主,開會為輔,因為言嘯對這種場合能逃就逃,所以給手下的小朋友們帶來不少機會。
小曹捶了捶小劉的肩膀,湊近了低聲說:“肯定是你剛才說領導嚴肅,被他聽到了。”
“便宜你了,我還想着靠出差躲過周末的相親呢。”
“咳,相親這種事,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學理工科的小夥子們大多粗線條,沒人斤斤計較,團隊關係和諧,言嘯頗感欣慰。
他坐回自己的工位,盤算自己最近的行為是不是過火了。
見到了那位小哥又能怎麼樣,不過還是“這是您的餐品,感謝您使用我們的服務,祝您用餐愉快”,至多是“如果您滿意我的服務,請打好評,謝謝”。
若說真要上手去追,似乎還不到那個份兒上。
心癢歸心癢,說來說去,自己也不過是看他漂亮,想多看幾眼而已。小哥每天直播時化妝太重了,那種略顯嫵媚的風姿雖然撩人,但從個人審美來說,言嘯更喜歡清清爽爽的小夥子。
這麼一想,與其像買彩票一樣每天苦哈哈地點外賣,不如給他送些禮物,要求他來幾次素顏直播。
言嘯主意已定,便又從抽屜里取出餐卡,中午跟同事們一起去公司食堂吃飯了。
當晚,言嘯就向小河發出了素顏直播的請求。
自從他在心裏將直播寫代碼的小河與娛樂主播、遊戲主播歸為一類,並認可了這個行當的些許價值,心裏那些莫名的糾結和不爽就徹底煙消雲散。
雖說同樣寫代碼,他靠直播出鏡掙錢,我靠代碼技術掙錢,並不一樣。言嘯想。
傍晚,他按照以往的習慣,給自己倒了一大杯茶,然後坐在桌前維護起自己的項目。桌面上兩台顯示器,一台顯示着編輯器,另一台顯示着郵件列表。
至於小河的直播間,被壓在層層疊疊的窗口最下面。
言嘯工作時不聽音樂,他慶幸小河的直播沒有BGM,這樣自己就能同以往一樣安安靜靜地幹活,然後等着主播清澈的嗓音叫醒耳朵。
啊,言嘯忽然體會到了有人陪自己寫代碼的感覺。
陪寫代碼,陪聊天,順帶陪……提醒自己按時休息。簡直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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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俞小河而言,這又是平平常常的一個直播的夜晚。
他卯足力氣敲了一個半小時程序,結果沒有完成計劃的部分,只好留待明天再戰。然後開麥聊天,他先講了幾句今天學習的心得,之後就配合著網友的彈幕開啟了閑話家常模式。
三五分鐘后,那位名叫“言笑”的網友又出現了,他送出幾件禮物,發了一條消息:“想看主播素顏直播,不要女裝”
“誒……”小河拖着長音,“有朋友說不想看女裝,你這樣我很傷心的。”
他笑了笑:“再說我現在卸妝之後像煤球一樣黑,等冬天……我冬天好像也捂不白,工作需要沒辦法啊,真的要看嗎?”
“要看要看”
“要看的”
“什麼是煤球……?”
其他人也在起鬨,夾雜着一些莫名亂入的小問題。
“先把你答應過的腿照和全身照拿出來!”老觀眾提起了舊事。
“還有水手服和女僕裝!”
彈幕洶湧,小河有些招架不住。他在攝像頭前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我都記着呢,等我做好準備,再選個好日子……”
“做什麼準備,刮腿毛嗎?”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啦!”
“腿照腿照【敲碗”
觀眾們明顯對全身照和腿照的話題更感興趣,引發這一波討論的源頭——“素顏非女裝”,已經不知道被忘到了哪裏。
言嘯再送禮物,繼續要求:“素顏直播,不要女裝”
“要看素顏的這位朋友,”小河斟酌着,眨了眨眼睛,今天他帶了美瞳,在鏡頭裏顧盼多姿,“畢竟這裏的主題是女裝直播,如果……你可以去其他直播間逛逛。”
雖然姿態放得低,但小河的語氣不卑不亢,態度很是堅決。
言嘯略有些詫異,難道這位主播真的是女裝癖?還是說,他只是欲拒還迎,覺得自己的禮物送得不夠多?言嘯控制住了繼續為主播撒錢的**,他不允許自己為了這麼點小小的誘惑做出有違原則的事。
至於原則是什麼,其實他一時也沒細想,他只是覺得不應該。他的理智在大呼小叫,自尊心在隱隱作痛。
言嘯冷眼看着主播漸漸與觀眾們達成一致,定下日子展示女僕裝和水手服,順便來段宅舞秀一下全身的女裝扮相和觀眾從未見過的兩條腿。
群情振奮,主播賺得盆滿缽滿。
言嘯在心裏嘆了口氣,如此平淡無奇的直播間日常,無趣的自己在這裏依舊格格不入。
正在他準備關機睡覺的時候,屏幕左上方的個人中心忽然出現了新消息提示。
他好奇地點開——
“您好,我是小河。謝謝您的禮物,破費了。請問您昨天說建議我換的教材是哪一本,我最近學習中遇到很多問題,想多看幾本書。今天不能答應您的要求十分抱歉,希望您能繼續關注直播間,如果可以偶爾指導一下編程方面的事情就更感激了。”
言嘯一怔,那主播明明一直在與網友逗趣聊天,什麼時候給自己發了這麼長一段消息?
他看看這段消息,又把頁面切回直播間,看看小河淺笑的臉龐。
言嘯的心情忽然變得微妙。
這感覺似曾相識。他記得自己剛上大一時便在專業課嶄露頭角,不久一位白凈瘦弱的男生找上門來請教問題,男生笑起來很甜,說話聲調軟糯,雖然腦袋不夠靈光,但脾氣十足溫和。一來二去,兩人感情升溫,請教問題成了約會的代名詞。可惜後來的事就是言嘯不堪回首的黑歷史,他幫小男友講習題做作業,不止讓那人得了獎學金,還幫他參加了一個比賽獲得一等獎——天知道參賽的作品全是言嘯一個人熬夜做出來的。結果小男友靠着這些成績成功申請到了出國交換的名額,名單公示當天就把言嘯甩了。
按理說吃一塹長一智,在感情方面,言嘯卻沒能深刻吸取教訓,以至於悲劇重演。他花了很久時間,好不容易從失戀受騙的痛苦中解脫。大三開學不久,又有一名轉系生請求他幫忙補習功課。轉系生是美術特長生,課餘時間常背着畫板在校園各處寫生,他膚色白皙,目如點墨,帶一副大大的圓框眼鏡,頗有些二次元的萌感。言嘯本已下定決心再不為美色所惑,但同學之間不好強硬推脫,相處久了,他竟再生情愫。言嘯鼓足勇氣告白,對方半推半就,他以為有希望,使出渾身解數展開追求,不僅引薦他參與項目,還帶他一起組隊參賽獲獎,最後連畢業設計都規規整整幫他做完了,卻等來對方一次深夜長談的邀約。言嘯誠惶誠恐,做足準備,打理齊整前去赴約,結果是被對方婉拒。
那一夜,酒店房間燈光迷離,大床寬厚,言嘯聽完對方貌似痛心的表態,一言未發,強撐風度,緩步離去。
走在夜半的街頭,他一通電話把姜益叫出來喝酒,直喝到昏天黑地。
言嘯將思緒扯回現實,他早不再是學校里本分的學生,也絕不會再重複學生時代做過的傻事。
他輕敲鍵盤:“我剛才說了,要看素顏直播,不要女裝,或者你單獨給我發照片吧,可以考慮指導你。”
然後言嘯打開音樂播放器,選了一首節奏舒緩的輕音樂,好整以暇地等着對方的迴音。
輕音樂的餘韻消散時,時間早已過了12點,直播結束,主播和觀眾都已經離開。言嘯獨坐在電腦前,四周寂然無聲。
二十分鐘之前他發出消息,到現在仍沒有收到回復。
算了。
他喝盡杯中的最後一點茶,起身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