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見義勇為
碼農群體歷來陽盛陰衰,女裝編程可以減少bug這種說法不知從何時開始流行,網絡上甚至還能看到對這一說法的理論分析。
有人認為男性穿着女裝帶來的羞恥感可以讓人精神集中,思維活躍,提高編碼效率,減少bug,也有人認為穿女裝同傳統的焚香沐浴一樣,都是為了增強儀式感,增加程式設計師對工作的敬畏之心,工作態度端正了自然就能少出錯誤。
言嘯一直對這些奇談怪論嗤之以鼻,什麼羞恥感儀式感,有些人是說著玩玩,有些人卻拿這些當借口,不肯直面自己技術平庸的現實。出bug就是程序有漏洞,就是技術不過關,與其裝神弄鬼尋求超自然能力的幫助,不如踏踏實實提高自身水平。
自中學時代接觸編程以來,成為技術大牛就是言嘯的畢生所願,至今矢志不渝。
雖然他現在的正職工作已經與這個志向岔得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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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言啊,那個青年員工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徵文你可別忘了,多提醒提醒你們部門的孩子們,爭取每個人都寫一篇啊!”
“王姐,這……我都佈置下去了,按您之前說的,我們出三篇,保證按時上交。再多就沒辦法了,最近工作緊。”
“哎呀,至少三篇啊,別誤了時間,這周必須交了。”
“您放心。”
送走了工會的王姐,言嘯拿起手機,繼續跟姜益聊微信。一大早姜益就發消息騷擾他,問昨晚有沒有去看自己推薦的那個女裝直播。
“有什麼感想?我就知道你喜歡這型的,大學裏把你甩了的那倆都是這樣的小白臉。”
“怎麼不說話,勾起傷心往事了?”
“至於不至於啊……這就不理我了?”
“言嘯?言嘯!!!人呢……”
言嘯無奈地戳屏幕:“來了,剛才工會大姐來找我有事”
“哈哈哈哈,又是工會大姐,你說你一個技術大牛,跑到國企去應付工會大姐,委屈不?”
“還行吧,朝9晚5雙休日,三餐免費不加班,工資比你少一點,福利比你多一點,哦今年還分了套福利房”
“TMD……你即將失去你的朋友。我也想要房子啊啊啊啊啊!!!”
“那房子離單位太遠,我準備租出去,還住現在這套,結果我媽非攔着不讓,說要留着當婚房,不出租。真沒轍。”
“打住,我不是來聽你炫耀的。那個小主播,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同城啊,又是女裝癖,怎麼看都gay里gay氣的,而且瞅着挺純。”
言嘯嗤了一聲:“純?你比他純。再說那人也沒女裝癖,就是個掙錢的噱頭。老薑你這外行就別來當情感顧問了。”
“好心被你當成驢肝肺,得,我們組長跟產品撕逼回來了,拜拜了老言,我去給資本家賣命了。”
姜益是言嘯大學時的同學,也是他最好的朋友。與同專業的大部分人一樣,姜益畢業后選擇了一線城市的大型互聯網公司工作,如今年近30,從初級碼農做到了資深碼農,收入不低但憑一己之力還是只能在遠郊買個小房子,好在女朋友不嫌棄,小兩口已經定下日子準備領證結婚。
剛畢業的時候,姜益特別不理解言嘯作為全係數一數二的大神,為何放着大城市的高薪工作不做,跑回本省進了迂腐的國企。
“你回去,過不了幾年專業就廢了。”那時候,年輕氣盛的他指着言嘯的鼻子這樣說。
言嘯當然也明白這一層,上班后,他的工作除了對接外包團隊就是應付形形色.色折騰人的會議、學習、徵文——一切都與他的理想南轅北轍。
然而言嘯更明白,時至今日,人不該再把自己局限在職業上。在工作之外,仍然有着廣闊的天地。於是他利用業餘時間不斷參與開源項目,甚至自己操持了一個,做得有聲有色。
對自己目前的狀況,言嘯還算滿意。在單位,他是帶領着七八個年輕人的小領導,下了班,他另有一番奮鬥的事業,仍然能像20歲出頭時那樣刻苦鑽研,為每一點技術提升而由衷高興。
言嘯慶幸自己做了正確的人生抉擇,當時選擇回家,一方面是因為自己父親早逝,他不忍心離母親太遠,另一方面,性格略顯沉悶嚴肅的言嘯曾在幾家知名互聯網公司實習,說實話,他不太適應那種開放跳脫的工作氣氛,相比之下,似乎國企按部就班的環境更合他心意——雖說也是暗流涌動,但只要自己老實本分,總還是省心的。
A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經濟蓬勃發展,環境舒適宜人,算是個宜居城市。而且從這裏開車1小時就能到老家小城,言嘯每周都可以回去看望母親,挺好的。
當然,如果能有個伴,就更好了。
大部分時候,言嘯不會覺得單身一人是多麼寂寞。可偶爾他也會想一想,項目都疊代到3.0版本了,為什麼自己還是這麼孤零零的呢?雖說相信緣分,可如果每天泡在代碼里不抬頭換氣,恐怕是找不到戀人的。
真想找個人一起敲代碼啊……言嘯在心裏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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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夏末秋初,中午,依舊驕陽似火。言嘯在公司食堂吃過飯,準備回家睡個午覺——住得離單位近就是好,配合公司的夏季作息時間簡直完美。
走出園區大門后直行不足百米,再拐個彎就能進自家小區。言嘯不緊不慢地走在樹蔭下,腦子裏盤算着上午收到的一封郵件,有個國外的創業公司用了他做的項目成果,商業環境下出了點小問題,聯繫他尋求解決方案。問題處理起來並不難,但由此引發了言嘯對於自己項目系統性的一些思考,他打算考慮周全之後再給出答覆。
路邊有不少快餐店、咖啡館、便利店等小鋪面,此時剛好是飯點,各家餐館都生意紅火,不僅有附近工作的白領前來就餐,還有不少外賣小哥來此跑腿,紅黃藍色的工服如信號燈一般混在人群中,十分顯眼。
路過一間小小的水吧,言嘯餘光一掃,注意到店主打出的新招牌:“新到正宗廣式涼茶,歡迎品嘗”。他略有意外,夏天就要過去了,怎麼這時候才開買涼茶?
正在他緩步思量的當口,只聽耳邊突然響起一聲暴喝:“抓小偷!”
言嘯不禁猛然回頭,一個小夥子神色慌張,手上緊緊攥着個紅色皮夾,不要命地飛奔過來,恰與言嘯擦肩而過。
女性的驚叫聲此時才響起:“我的包!錢包!”
言嘯當即搞清了狀況,邁開腿就朝小偷跑走的方向追了上去,可惜他一向疏於鍛煉,跑了幾步發現距離越來越遠,自己實屬有心無力,只好作罷。
正當他打算停下腳步順氣的時候,一個藍色的身影如同敏捷的雨燕一般從言嘯身邊穿刺而過,箭一般地直插向前。
是個外賣小哥。
小哥一邊跑,一邊連續地高聲喊着:“抓小偷,抓小偷!”那聲音健氣有力,整條街的路人都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
小偷似乎是臨時起意,沒做足準備,他竭力跑出百米有餘,速度慢了下來。外賣小哥一鼓作氣,躥到小偷身後,揚起一腳踹在他的小腿上將其鏟倒在地,然後像頭兇悍的小豹子一樣飛撲過去,死死壓住小偷的後背,把他的雙臂反剪,控制得服服帖帖。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工夫,動作乾淨利落,讓人不禁想要拍手稱快。
失主與言嘯這樣的圍觀群眾此時也追了上去,只見小偷半邊臉被壓在地上,仍然妄圖掙扎,一邊齜牙咧嘴地喊疼,一邊尋求逃竄的機會。藍衣小哥毫不手軟,困着對方胳膊的力道又緊了緊,小偷突然尖叫幾聲,然後徹底放棄抵抗。當然,其實他的四周已然被群眾們圍得水泄不通,任他插翅也難飛。
早有人報了警,園區派出所離案發地不遠,已經能看到幾個民警朝人群聚集處跑來。聽到周圍的人念着:“警察來了,警察來了。”小偷的眼神中透着絕望。
這時,用漂亮身手當街制服小偷的外賣小哥也稍稍安下心來。他騰出一隻手,扯下了圍在臉上用來防晒的騎行頭巾,長出一口氣,然後伸手探進電動車安全頭盔的縫隙中,抹了抹汗珠。
小哥咧嘴笑道:“幸虧警察來得快,我剛接的單,超時了可就完蛋了。”
人群里冒出個稚嫩的童聲:“小河別擔心,我爺爺幫你給買家打電話了,沒問題。”
聽到孩子的這句話,言嘯心裏一動。這孩子似乎是水吧老闆的小孫子,他曾經見過。童音嗲氣,四周又嘈雜,他不能確信剛才那兩個字是“小河”還是“小哥”。言嘯仔細端詳面前這位藍衣外賣小哥的相貌,可惜他上有頭盔遮腦門,下有面巾擋下巴,幾乎看不出整體面容,一雙眼睛晶亮,不似昨晚直播間裏那番含情脈脈,一對嘴唇卻惹人遐思,雖沒有嫣紅的色澤,但怎麼看怎麼像昨晚見過的那雙唇一樣柔軟誘人。
正當言嘯出神的時候,警察已經過來開始處理現場,見義勇為的外賣小哥向民警簡單陳述了情況,留了聯繫方式,然後拒絕了失主給他的答謝,快步取了自己的電動車,匆匆離開去送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