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桃花甜筒

直播間人頭攢動的火爆景象持續了幾日，後來想噴的噴夠了，喜歡的常駐了，在線人數漸漸穩定下來，跟以前相比上了一個大台階。

“西直門”大佬依然每日報道，高興起來還是撒錢不眨眼，俞小河會在聊天時對這位土豪觀眾適當多關照幾句，可其他一概如舊，仍是按部就班恪守時間表，本本分分做一個科教主播。

不出一禮拜，大佬似乎開始煩躁，彷彿重兵攻城卻久攻不下，他言語愈加輕佻，要求也愈加出格。俞小河有時虛與委蛇，有時避重就輕，為應付這一位觀眾絞盡腦汁，比寫程序還頭痛。

言嘯早就看出了小河的為難，他自己對這位每天在直播間呼風喚雨吆五喝六的粗俗大佬也是十分不爽，於是，他想了個主意，發消息給小河詢問意見。

“那個西直門，你好像也很煩他。我想想辦法把他請走行嗎，會怪我斷你財路嗎？”

這消息對俞小河來說簡直是神兵天降，他連忙回復：“說不上煩他，只是他和我這裏的風格不搭，他在的時候氣氛總是怪怪的，許多老觀眾都不說話了。言大哥，你是大神，我信得過你。但是千萬不要為了這件事給你惹上麻煩！”

“我想的這個主意，手段不高明，稍微有點見不得人但是還不至於違法亂紀，你同意的話我就試試看，也不能保證效果。”言嘯敲擊鍵盤的手指一頓，“萬一他就喜歡你呢。”

言嘯的辦法確實稱不上高明。他只是進入土豪的peropero賬號，幫他多關注了幾個其他主播而已。

說起來，俞小河的直播歷程一路順風順水，其中原因除了他個人的資質和努力外，運氣也是很重要的方面。他不僅幸運地趕上了新版塊開放的時機，還靠着同城攝影師拍攝的藝術照在站外躥紅，不到一年時間，就已經成為平台的當紅主播之一。

如果小河算是peropero金字塔尖的那一批主播，在他下面，還有無數門可羅雀的小主播們在金字塔底端苦苦掙扎，這些人以各種目的加入在線直播行業，其中不少也曾做過一夜爆紅的美夢，但大部分人並沒有小河的資質和運氣，只能每天在鏡頭前挖空心思博人眼球，希望抓住每一位過路的觀眾。

從小河發來的信息中，言嘯明白了他的考量。俞小河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算得清利弊得失。以直播間現在的人氣，他並不需要一位與這裏格格不入的土豪觀眾。一位土豪或許可以給他帶來一時的收入激增，但如果損害了直播間的氛圍和特色，勢必會從根基上動搖自己的人氣，得不償失。

俞小河想要捨棄的，正是不少主播求之不得的。

平台上主播成千上萬，西直門想看的東西，peropero不是沒有。人氣主播當然不會貪圖小利壞了口碑，但某些急於上位的人就不一定了。

言嘯忍着自戳雙目的衝動分析了一通西直門瀏覽器里某數字論壇的歷史記錄，然後在peropero上找了幾個大概合他口味的男女主播，一一點擊了關注按鈕。言嘯本還想仿照網站的系統通知給這位先生髮個通知信，說我們根據您的喜好為您推薦了一些直播間節目，歡迎觀看。但因為操作起來有些複雜，他也就沒再大動干戈。

事實證明，這個辦法收效顯著。西直門到小河直播間的頻率明顯降低，幾周后，再也見不到這位土豪的蹤影。

看着屏幕里小河盈盈笑意，言嘯在護花使者的無上榮光之中陶醉了三分鐘。

然後，他穩下心神，投入到工作中。

前幾天因為西直門先生的事壞了心情，言嘯工作效率急劇降低，此時眼中釘已除，他便精神煥發地開始消滅那些囤積的待辦事項了。

馬上便是國慶長假，他還要擠出時間回家陪陪母親。

.

這一年的中秋國慶湊在了一起。長假前一天的下午，因中央空調檢修，公司破天荒宣佈提前下班，3點就可以收拾東西回家。早已無心工作的人們呼啦啦走了個乾淨，言嘯作為小部門的領導，一邊確認着各項工作的進度，一邊送走了所有下屬，臨近4點，方才關上電腦，最後一個走出辦公室的門。

天朗氣清，秋陽煦暖，街邊的行道樹仍同夏日時候一樣綠得可愛。言嘯不疾不徐地走出園區，剛過十字路口，就看到俞小河正坐在便利店門口的石階上垂着頭擺弄手機。

枝繁葉茂的樹木在他身邊灑下陰影，他安安靜靜坐在那裏，身姿舒展，神情泰然，在這初秋的街頭竟有了幾分風雅的氣韻。

言嘯緩緩走到他身邊，也坐在了石階上。

“言大哥？”小河又驚又喜。

“嗯，”言嘯扶了扶眼鏡，“自己在這兒看什麼呢？”

“沒……什麼。”小河飛快地縮回手，把手機藏到身後，“正好這個時間段不忙，歇一會兒。您今天下班早？”

“明天就是十一長假了，今天早下班，”言嘯忽然想起什麼，問，“你十一休假嗎？”

俞小河搖搖頭：“我反正沒事，就沒申請休假。不過這一帶公司多住戶少，應該沒有平時那麼多的訂單量了。哦對了，假期最後一天我要去參加漫展。”

言嘯一驚，不過他看着小河亮閃閃的笑容，立刻猜到一二：“又是兼職？”

“對！”小河點頭，“有個大學社團的姑娘來找我，當面約好的。據說不會太累，我正好也休息一天。”

“你……”言嘯說出了心裏考慮已久的話，“你要注意保護個人**。平時直播說得太多了，別人想找你就能找上門來，這樣很不安全。”

他忽然語氣嚴肅，俞小河也收起了笑意，認真看着他。

“我也……不是太了解你的情況，要是你家裏人或者公司的人知道了網絡上這些事，會有麻煩嗎，畢竟現實中很多人都接受不了……”言嘯推心置腹地說著，他察覺到對方的臉色，後悔自己說得太重，試圖重新讓話題變輕鬆，“你們公司怎麼還沒注意到你，漂亮的送餐員可是核心競爭力，他們應該請你拍個宣傳片，或者開發指名送餐功能，收雙倍服務費。”

小河笑起來：“您真會逗我。”

“我沒逗你，”言嘯說，“我是認真的。”

他頓了頓，又問：“中秋節也不回家嗎？”

小河一怔，輕輕說：“不回了。”

“能告訴我你老家在哪嗎？”

俞小河說了一個地名，言嘯望着湛藍的天空想了想，毫無頭緒。地名是兩個生僻字組成的，看言嘯一臉茫然，小河拿出手機要打出字來給他看。

結果被言嘯看到了他剛剛藏起來的頁面。

“Lolita？”

“呃……”小河支支吾吾地解釋，說有觀眾要求他穿，十一去漫展時可能也需要穿類似的衣服，他怕露怯，想先了解一下，結果發現裏面門道很多，看來看去也沒怎麼明白。

“這個，我也幫不上忙，不過挺好看的。”言嘯的眼神在小河身上掃過，“你穿肯定很漂亮。”

聽到這句話，不知為什麼，俞小河騰地紅了臉。他垂下腦袋不再看言嘯，在手機上飛快打下了自己家鄉的地名，然後塞到言嘯手裏。

言嘯有些意外對方有這麼大的反應，他看着那個地名——果然，是自己全然陌生的地方。

他把手機還給小河，站起身來說：“我去買點冷飲，幫你降降溫。”

旁邊就是水吧，言嘯記得前陣子這裏還在宣傳新品涼茶，這才沒多久，招牌上就換了商品。

風味甜筒，第二支半價。

櫃枱上放着餐單，甜筒口味有七八種，最後那種跟某大型連鎖快餐店的一種甜筒名字相同，叫“桃花甜筒”。

不知是誰用圓珠筆在那四個字的右上角畫了一大一小兩朵淡藍色的桃花，像兩隻俏皮的眼睛，在這個初秋的午後撩撥言嘯的心弦。

秋天，原本是沒有桃花的。

“桃花甜筒，兩隻。”

新來的女店員疑惑地看了這位氣質沉穩的男顧客一眼，然後轉身去準備餐品了。

言嘯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鐘，4點一刻，再過一會兒就是晚餐高峰期，小河又要開始忙碌了。

他小心翼翼地端着兩隻淡粉色的甜筒回到小河身邊。

“優惠促銷，第二隻半價，”言嘯說，“給你這隻全價的，我吃半價的。”

俞小河剛才的莫名羞澀早已退去，他笑着問：“有什麼區別嗎？”

“沒區別，”言嘯又坐了下來，挨在他身邊，“但是想給你最好的。”

小河呆了幾秒，錯失了吐槽雪糕口味的機會。他看着眼前來來往往的人群和車輛，忽然長舒了一口氣，然後低下頭咬了一口這隻洋溢着少女心的淡粉色雪糕。清涼的甜香頓時充盈在他的唇齒間。

言嘯側着頭看他，一隻小小的甜筒被俞小河吃得細緻又認真，那雙迷人的嘴唇開開合合，彷彿秋日暖陽下盛開了一樹嬌美的桃花。

言嘯忽然覺得自己年輕了十歲。

兩個人都吃得很慢，直到俞小河收到送餐的指令，才戀戀不捨地騎着電動車離開。

第二天清早，言嘯開車出發回老家。臨走時他特意繞去了俞小河住的地方，在污水橫流的巷子口，給正準備去上班的小河送了一盒中秋月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