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科教女神
不久前，直播網站peropero上掀起了一股直播上課和寫作業的風潮，大中小學生們經現代通信技術的武裝，運用智能手機和直播軟件將世界各地的課堂風貌、作業習題搬上網絡，供網友品頭論足。於是網站順應民意，新設了一個版塊容納這些古靈精怪的學生主播們，版塊的名字倒是很正經，叫做科教。
事實證明，為這個無厘頭版塊取這麼個正經的名字絕對是一項英明偉大的決策。所謂栽下梧桐樹，引來金鳳凰，雖然網友們心心念念的“倉老師”沒有回應peropero的進駐邀請，但開版沒幾天，一對“男神”“女神”在科教版塊橫空出世，迅速躥紅，成為網站上難得的兩股清流。
“男神”網名朴翁，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某重點院校公共數學教研室資深教師。他身材矮小、滿頭白髮，精神矍鑠、中氣十足，每天晚上固定時間直播一小時，不緊不慢地講授高等數學，點撥習題為主，梳理知識點為輔。朴翁說話風格不甚幽默，卻能深入淺出、融會貫通，其畫龍點睛之處每每讓一眾為高數所苦的學子醍醐灌頂、感恩戴德。
與“男神”深受尊敬愛戴的畫風不同，科教“女神”則彷彿是那帶刺的榴槤，愛者愛之，恨者恨之。
“女神”網名小河，性別……男。
嗯，小河是一名女裝主播，他直播的內容是，自學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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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嘯打開直播頁面的一瞬間，以為自己的電腦出了故障。
屏幕中央是正常的直播畫面，一位清秀的小哥頭戴黑長直假髮端坐在攝像頭前，他穿着一件纖薄的女式蕾絲泡泡袖襯衫，略施薄粉，唇色嫣紅，白皙的脖子上環着一個遮掩喉結的黑色皮質項圈。他似乎還帶了義胸，因為上衣領口處的絲帶從胸前以一個微妙的角度垂下去，惹人浮想聯翩。
然而，雖然這位主播小哥的五官線條柔和、女裝也頗有誠意，但不知是因為他本人的氣質過於英朗，還是因為化妝的技巧還需提升，他的女裝完全沒有某些偽娘或變裝愛好者那種以假亂真的效果——每個人都能一眼看出這是一位俊朗的小夥子。
相應的，他所展現的也並不是女性化的柔媚，而是作為男性的示弱姿態。
示弱、取悅、討好……這種楚楚可憐的認真勁兒恰到好處，讓人想要安慰他，想要幫助他。
言嘯的表情依舊嚴肅，心湖卻泛起了漣漪。
可惜，這示弱也是有限度的，比如——彈幕飛過直播畫面，不少剛進直播間的觀眾跟言嘯有相似的困惑。
“我的電腦壞了？沒有聲音？”
“BGM罷工了”
“主播主播，沒有聲音！！！”
“小河忘了開點歌機？”
有人熱心解釋：“小河剛才說今天不放音樂了。”
有老觀眾善意提醒：“主播不看彈幕，每天11點半開麥聊天半小時，新人請閱讀房間說明哦~”
“新人觀眾”言嘯帶着這份只見其人不聞其聲的遺憾，老老實實去看了直播間的說明。
直播間名稱：聽說女裝寫代碼可以減少bug
主播ID：小河
簡介：主業送外賣，充電學編程，直播賺零花。
再往下是幾行小字，介紹直播時間和內容。主播小河每晚十點到十二點準時直播兩小時，前一個半小時直播編程，不看彈幕不互動，後半小時是聊天時間。
他滑動鼠標，又將直播畫面移到屏幕正中。
此時小河正認認真真對着一本編程入門教材敲代碼示例。他眉頭微蹙，動作磕磕絆絆，碰到不熟悉的語法需要反覆看書才能拼寫正確。但正是這份笨拙着急的樣子最是惹人憐愛，恰如這一眼就能看破的拙劣變裝，處處透着撒嬌一般的微妙暗示。
言嘯想起了姜益推薦這個直播間給自己的理由。照他的說法，自己這種無趣古板以搞技術為至高娛樂的單身漢正需要這樣別緻的生活趣味。正經的撩撥，嚴肅的**，別人覺得沒什麼意思的東西，在言嘯這兒，可能正中下懷，有了百般滋味。
言嘯承認姜益作為多年損友，確實了解自己。但姜益顯然並不了解直播的受眾，至少，這個名叫小河的主播比他更了解網線那端寂寞無聊的看客們。
這不，縱然是無聲的直播間，依然不斷有人送出禮物。
這個小孩，並不像外表看上去這麼單純啊。
言嘯將瀏覽器窗口最小化，然後打開郵箱，着手處理GitHub發來的通知郵件。學計算機出身的言嘯從三年前開始做一個小型的開源項目，幾乎把所有私人時間全都花在這件事上。最近他的項目在某個技術圈子得到了推薦，用戶增長了不少，言嘯的工作量也隨之增加——當然，他本人對此十分高興。
言嘯把機械鍵盤敲得行雲流水，編碼的過程雖不是一帆風順，但卻讓他心情愉悅。修了幾個大大小小的bug，他看看時間，抬手揉了揉肩膀，準備去洗漱睡覺。
剛起身，忽然聽到一把清甜的聲音從電腦喇叭里傳出來。
“晚上好，我是小河。”
小河？哦，是那個女裝主播。
言嘯重新坐下，輕點鼠標恢復了之前被最小化的直播間頁面。
小河向觀眾打了招呼，微微抬頭直視攝像頭，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
“收到好幾個朋友的留言，說習慣了跟着我的直播一起看書寫作業，放音樂會分散注意力，問我能不能取消BGM。”他理了理肩頭的黑髮，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今天就沒放音樂，看來效果不太好。”
主播一出聲，屏幕上立刻熱鬧起來。觀眾們爭先恐後地發彈幕打招呼，有人誇獎小河今天黑長直的打扮，也有人向他報喜。
“謝謝小河陪我上自習，補考及格了！小河我愛你！”
小河看到這條喜訊也很高興的樣子，他翹起嘴角，誇獎道：“恭喜考試通過，以後還要一起加油啊~”
當然更多的人在討論BGM的去留，有人要求放音樂，有人說安安靜靜挺好。
直播畫面中，小河似乎有些為難，他斟酌着開口：“……我，我也贊成取消音樂，一是我自己不聽，又不看彈幕，如果中間播放器出了什麼故障不能立刻解決，二是……說實話我電腦配置低，挺卡的，能少開一個軟件就少開一個。”
他這麼說著，低了低頭，笑得有些尷尬。
馬上有人給他送了禮物，留言道：“幫主播升級電腦，不用謝”
刷禮物這種事特別講究氣氛，有幾個人牽頭，後面就容易有人跟風。言嘯只見屏幕上各種花樣的禮物圖案亂做一團，好一會兒才消停下來，其中不僅有贊助主播升級電腦的，還有要幫主播買唇膏買裙子的。
“XX牌子OO色號的唇膏特適合你的膚色，去買一支試試”
“主播別忘了答應過的水手服！”
公屏上滿是“水手服”“女僕裝”“貓耳”“白絲”之類的詞語，主播的雙頰漸漸染上了紅暈。
“那個……我們聊聊別的吧，”他清了清嗓子，“今天去寫字樓送下午茶，前台的小姐姐送了我一塊外國巧克力，白色的，我第一次吃白色的巧克力，特別甜。”
這不動聲色要禮物的功力太讓人佩服了，言嘯想，他看看主播身後牆上掛着的某外賣平台藍色工服，不禁想，所謂“送外賣”，又是幾個意思呢？
拿編程這麼正經嚴肅的事做幌子，實際上還不是……他注視着小河嬌艷的嘴唇，不願承認，但心裏莫名發癢。
觀眾們留言熱情不減，有人說：“小河報地址，給你寄零食，保證你都沒吃過~”
“想看主播直播吃巧克力【口水”
“我記得小河是A市的，對個暗號，巨硬？”
“開黃腔的踢出去啦！！！”
“河蟹河蟹，科教區啊各位【敲黑板”
那位要對暗號的網友哀嚎道：“天地良心，有沒有A市同城的，巨硬是暗號啊！”
同城網友現身：“A市的，並不知道這個暗號”
“在A市讀大學，同不懂……”
之前一直緊密關注彈幕動態的主播小河卻沒搭理這場小小的風波，繼續講着自己今天送外賣遇到的趣事，無人聲援的“巨硬”網友悻悻然不再吭聲。
言嘯也看到了這兩個字，他立刻明白了那位網友的意思。
“巨硬”是對微軟的戲稱，而微軟的logo是一個田字形狀，正好與A市東北方向科技園區的規劃圖相似。言嘯大學畢業就在園區工作，後來又買了附近的房子，對這一帶極為熟悉。科技園裏的公司大多從事高新技術行業，程式設計師、工程師滿街跑，不少人都喜歡調侃這裏是“微軟工業園”。
不出意外的話，剛才網友的暗號應該就是指這裏。但如果對園區不熟悉，即使是A市本地人，大概也難以理解這個梗。
那……這位主播小河，是真不懂還是刻意迴避呢？
言嘯忽然動了心思，他飛快註冊了網站的賬號，打算在直播間刷一波存在感。
該說些什麼呢？
言嘯略一思索，先送了幾個不輕不重的禮物，然後端端正正地打了一行字：“嘩眾取寵是學不好技術的。另外建議主播換一本經典教材。”
正在用輕柔語調聊天的小河看到這條彈幕，愣了一下。
直播間裏頓時像引燃了火藥，指責言嘯的彈幕像鴉群一般嘩啦啦飛過屏幕。
“KY退散！！！”
“哪來的S——B指點江山”
“愛看看，不看滾”
言嘯沒跟這些人置氣，他噼里啪啦又敲了一行字：“推薦主播用這本書，[網址]”
摁下回車鍵，言嘯長出一口氣。發了兩條彈幕而已，他竟然覺得有點緊張。
然而——
系統通知：“尊敬的用戶，因發佈廣告連結，您被臨時禁言。建議您前往用戶中心完善個人信息，提升賬號等級。”
言嘯定睛一看，不光自己這裏收到了系統通知，直播間的公屏上也顯示了禁言通知。
“用戶‘言笑晏晏’因發佈廣告連結被臨時禁言，請自覺維護和諧的網絡環境。”
這波存在感刷大了……
彈幕停頓了一瞬，然後炸開了漫天的煙花，“紅紅火火恍恍惚惚”和“裝逼遭雷劈”鋪滿了整個屏幕，主播小河也憋不住笑，一排小白牙從嬌嫩的雙唇中間露出來，調皮又可愛。
言嘯看看主播的紅唇白牙，又看看屏幕右下角的時間，意興闌珊地關機睡覺。
姜益說的沒錯，自己還真是……無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