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新生

7.新生

李桂芳今天回來得早了些,大老遠就能聽見她的大嗓門,似乎是有什麼喜事,話里話外都透露着一股沾沾自喜的意味。

“芳嬸,今兒回來得那麼早,喲,這筐里挑的啥呀,這麼實沉?”這是隔壁家年前才嫁進來的新媳婦。

李桂芳喜滋滋地放下擔子,撩起蓋着籮筐面的蛇皮袋的一角,露出裏面金燦燦的稻穀給人看,用唯恐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大聲說:“沒啥,就一點穀子,咱家大妹的聘禮。”

“聘禮?”新媳婦尖着嗓子問,“年前不是已經送過一次了嗎?”

“是啊,年前是給了三百斤谷和一百斤紅薯,但我家大妹年紀還小,不捨得她那麼早出門,說好了在家裏留三年,三年後才過門的,可人家這不是急着娶媳婦嘛,這不,又送來了兩百斤谷,你看,我也不好意思再留了,下個月就辦喜事。”李桂芳說著還故意嘆了口氣,可語氣里卻沒有半點惋惜的意思,“唉,女大不中留啊!留來留去始終都還是別人家的。”

新媳婦酸酸地接了句:“這姑娘長得好啊就是不一樣,一個人就把大弟二弟的聘禮都給賺回來了。”她家裏也窮,當時家裏急着要給她哥娶媳婦,一百五十斤稻穀就匆匆忙忙將她打發了,如今眼看着人家一個姑娘就換了五百斤谷和一百斤紅薯,真是怪沒意思的。

難怪李桂芳得意成這樣!

“主要是咱姑爺家條件好,我家大妹嫁過去,連地都用不着種了,天天在家裏吃香喝辣的都行!”李桂芳可不管別人的臉色難看,依舊自顧自地顯擺着。

許秋陽可一點兒也沒為自己的身價驕傲,要是沒聽到這事,她還沒想起來呢,其實李桂芳早就把她給賣了,難怪這麼著急地想要她把工作讓給弟弟妹妹。

那也是年前的事了,李桂芳收了人家三百斤稻穀和一百斤紅薯,把她許給了隔壁村跛了一隻腳的王木匠,這王木匠今年三十八了,還差兩歲就跟李桂芳一般大,據說憑手藝賺得不少,家裏不用種地日子也還過得去,就是有個毛病,沒事愛喝兩口燒酒,喝醉了就打女人。

按說這打女人也沒什麼,農村男人有哪個不打女人的,但這王木匠前頭娶過兩房媳婦,兩個都是挺着大肚子的時候突發急病死的,別人私底下都說是被王木匠打死的,可是人家娘家收了王木匠的錢財都不來鬧,別人說點閑話算什麼,久而久之也就沒什麼人再說這個事了。

消停下來以後,王木匠又尋思着想娶媳婦了,但一般家裏條件還過得去的人家,哪裏會捨得把好好的黃花閨女嫁給他一個老鰥夫,這找來找去的,不知道怎麼地就找上許秋陽他們家了。

那時候許家的大肥豬不是剛被偷了嘛,李桂芳那個心疼啊,這虧空都不知道怎麼才能補得上,這大肥豬雖然是喂在他們家裏,但實際上還是隊裏的,到了年尾還是要上交大隊統一宰殺分肉的,這豬沒了不是得賠嘛,本來一年到頭就沒掙多少公分,這要再一扣,剩下就更沒多少了,一大家子人個個都是張口要吃的,日子還怎麼過下去?

要不是王木匠的聘禮來得及時,許家的日子還真沒辦法過得下去了。

那時候的許秋陽是個深明大義的好姑娘,知道李桂芳用自己的終身幸福換了一家子救命的口糧,也沒有說什麼,只默默地傷心,天天晚上偷偷地哭,可卻完全沒想過要去反抗,只認定這就是自己的命,到時候日子如果真的過不下去了,一根繩子拴房樑上把自己弔死算了,只求不要連累家裏人。

許秋陽撇了撇嘴,難怪呢,自己剛一來到,這個身體原來的靈魂就迫不及待地退位讓賢了,原來是早就不想活了呀!

之前的許秋陽認命,如今的這個可不願意,李桂芳之所以會把婚期提前,可不就是怕煮熟的鴨子飛了嗎,這是要榨取她最後的剩餘價值啊,她許秋陽就是有最後一口氣在,就不能讓她這麼給賣了,無論如何也要抗爭到底。

想到這裏,許秋陽更用力地挖起土來,手掌磨破了沾了一棍子的血,咬咬牙脫下外衣,裹在木棍上繼續挖,彷彿只要她不停下來,就有希望一定能出去一樣。

可是從夜幕低垂一直到天光大亮,在完全沒有趁手工具的條件下,許秋陽並沒有挖出一個可供她爬出去的地洞來,報曉的雞鳴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許秋陽跌坐在門邊上,嚎啕大哭:“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李桂芳一大早醒來就被她這嚎喪般的哭聲給破壞了心情,氣沖沖地走過來狠狠提了門一腳:“哭個屁啊哭,省點力氣等着過門吧!”

“你要是敢把我嫁給那個老瘸子,我就敢把他殺了你信不信!”許秋陽喊得聲嘶力竭。

李桂芳完全不當回事,轉身又喝罵起來:“看什麼熱鬧,早飯做好了嗎?”

灶房裏一番例行的雞飛狗跳之後,漸漸回歸寧靜,隨着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許秋陽的絕望也越來越深,難道真的就這樣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哐當!”許秋陽好像聽到砸鎖的聲音,她倚着門苦笑一聲,這都絕望出幻聽來了。

“哐當!”門好像還晃動了一下,大縷的灰塵從頭頂上落下來,嗆得許秋陽咳嗽了幾聲,突然發現這不是幻覺,真的有人在砸門。

“誰,誰在外面?”

“大姐,是我,你再等一下,我很快就能放你出來了。”是許東來的聲音。

“東來?你不是去當兵了嗎?怎麼回來了?”許秋陽驚喜地問。

“嗯,昨天去參加挑兵了,放心不下家裏,就瞅了個機會悄悄跑回來看看,剛剛才聽小妹說阿媽又收了王瘸子的聘禮,要把你馬上嫁過去,大姐,你別怕,我這就放你出去,你去水電站做工,他們不敢拿你怎麼樣的。”許東來一邊說,手裏也沒有停下,掄着個大斧頭一直砸,饒是這門鎖結實,這幾十下砸下去也散架了。

“吱呀”一聲拉開門,久違的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許秋陽突然產生一種破繭成蝶的眩暈,有一種幸福感從心底深處一點點地溢上來,化成淚珠滲出眼眶。

原來自由的滋味真的那麼美好!

“大姐,快走吧,再不走來不及了!”在許東來的提醒下,許秋陽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撒開腳丫子飛快地跑了起來。

“死丫頭,想跑!”李桂芳從小路的另一頭匆忙趕過來,村子小,從來都不缺乏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許秋陽被家裏關起來的事,早就傳得人盡皆知,今天早上許東來剛出現在村口,就有好事者去通知了李桂芳:“你大兒子回來了,說不準是想要幫他姐呢!”

李桂芳一聽,也顧不上曠工要扣工分了,手裏的鋤頭一扔,急急忙忙就往家裏趕,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讓東來這臭小子把他姐給放了出來:“死東來,你趕緊把你姐給攔住,不然看我不打死你!”

許東來不但不去攔,還撿起一塊石頭往豬圈裏扔,剛好扔在還在睡大覺的大肥豬身上,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了,這大肥豬餓了一天一夜,本來就不高興了,再被他一扔,頓時發起狂來,朝着有亮光的地方就沖了出來。

許東來靈活地躲在一邊,然後追在豬身後大喊:“媽,豬出來啦!”

李桂芳眼看就要抓到許秋陽了,被突然衝過來的大肥豬撞了個四仰八叉,爬起來之後也顧不得什麼許秋陽了,趕緊招呼人去抓豬,這時候豬才是最重要的,要是再被它跑了,那一家人就真的不用活了。

許秋陽順利地跑出村子,在路口辨認了一下方向,興奮地朝白水村的方向跑過去:“白龍灣,我來了!”

“叮鈴鈴”,背後響起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聲,許秋陽一邊往旁邊一些,把道路讓出來,一邊回頭給了人一個特陽光、特燦爛的笑容:“你好!”

羅建剛冷不防被這個笑容晃花了眼睛,恍恍惚惚地想,這姑娘牙口可真白呀!

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你上哪兒去?”

“白水村!”許秋陽回答得嘎嘣脆,語氣里還隱隱含着一些得意的成分。

“真巧,我也是上白水村去,要不要我載你一程?”話剛出口,羅建剛就有點兒後悔了,大家素不相識萍水相逢,人家姑娘怎麼會隨便上一個陌生男人的車,這麼說肯定會讓人覺得自己太孟浪了。

“真的啊?那太好了!”沒想到這姑娘都不帶猶豫一下就答應了,馬上跑到他的身後,一手扶着車架,雙腳一躍,輕輕巧巧地就穩穩地坐在了後座上,“謝謝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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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爛的七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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