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招工

4.招工

那時候的人身上沒什麼抗藥性,所以見效特別快,兩顆藥片吃下去沒一會,許翠蘭的臉色就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也不打擺子了,也不幹嘔了,還能說話了,委委屈屈地伸手抱住許秋陽,帶着哭腔喊:“大姐!”

許秋陽抱着她拍了拍:“乖啊,沒事了。”

許翠蘭的藥費花了一毛二,許秋陽把剩下的鈔票揣回口袋裏,準備回去還給李桂芳,她已經做好了挨一頓罵或者打的準備,家裏沒錢這是真的,每年就隊裏賣完糧之後分的一點點錢,一大家子人一整年的油鹽醬醋、燈油火蠟都在這裏了,就算一分錢掰成兩瓣花,日子也很難過得下去。

在這方面也確實怪不得李桂芳小氣。

許東來背上許翠蘭,三個人往家裏走去,雖然遲了一些,還是要出工的,少干一天活就少一天工分,許秋陽還打算這幾天收工以後到山上挖點藥材到鎮上的藥材鋪賣了,換點錢補貼今天花掉的藥費,畢竟對這個捉襟見肘的家庭來說,任何一點損失都是一場災難。

遠遠地還沒到家,就聽見家裏雞飛狗跳,鬧得不可開交,隔着好幾十米遠呢,都能聽見李桂芳的厲聲打罵和孩子凄厲的哭嚎聲。

許秋陽也有點兒嚇着了:“媽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原本想着還沒到中午收工的時間,她還來得及回去想法子把撬壞的鎖頭給修好,說不準可以矇混過去呢,如今看來這是東窗事發了,還連累了家裏的弟弟妹妹。

正想着,二妹從屋裏跑出來攔住許秋陽他們:“大姐,你們先別回去了,阿媽在打人呢!”

“怎麼回事啊,阿媽不是在上工嗎?怎麼回來了?”

“小弟拿了家裏的錢去供銷社買糖吃,被人發現了告訴阿媽,阿媽就回來了,這會兒正發火呢,說要打死你,你還是先別回去了吧!”

許秋陽知道李桂芳發起脾氣來是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打的,許翠蘭身子還弱,可不能再被打了,便讓許東來先背着她到大伯家避避風頭,至於自己,禍事是自己惹出來的,總不能眼看着小弟被打死。

於是壯了膽子衝進去搶李桂芳手裏的棍子:“別打啦,小弟和小妹花了家裏多少錢,我都還給你還不行嗎?”

李桂芳調轉身把火力集中在許秋陽的身上:“你這個死丫頭,你還有臉回來,還,你那什麼還,拿命還嗎?”

許秋陽一邊躲閃一邊大聲說:“我這幾天不吃飯不睡覺,天天去山上挖藥材去賣錢還不行嗎?”在村裡也就只能想得到這樣一個來錢的法子了,糧食都是大隊的,自留地里種的那點菜自家都不夠吃,就算從牙縫裏省出來了拿去鎮上賣,那也得當心別被紅袖章給抓住了,不然就是投機倒把。

也就去山上挖點藥材賣給藥材鋪這事兒能做了,可草藥不值錢,晒乾了一大麻袋才能賣上幾分錢。

“挖、挖、挖,我挖你個頭,不用上工啊,不用做飯不用幹活啊!還想吃飯,吃吃吃,吃死你!”李桂芳瘋婆子一樣狠命地抽打着棍子。

許秋陽再不跑的話說不定真的被她打死在這兒了,也顧不上十八歲大姑娘的面子了,抱着頭就往外跑。

李桂芳不依不饒地狠命追,叫罵聲隔了幾里地都能聽到。

年輕人腿腳到底利索些,李桂芳追了半天實在追不上,恨恨地把棍子一扔,用力往腳邊啐了一口:“呸,有本事你就別回來!”

往回走了幾步,想了想又回頭把棍子撿起來,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往家走,好歹也是家裏的柴禾,可不能糟蹋了。

許秋陽一口氣跑到河邊,精疲力盡地坐下來喘氣,心累得要命,這來到這裏還不到半天的時間,糟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就沒消停過,這日子怎麼過得下去啊!

更可怕的是,體內的兩個靈魂好像越來越融合在一起,她也好像越來越適應這個窮苦的身份了,連想着要去挖藥材賣錢的心思都有了,這是準備長期呆下去的節奏?可是她不要啊,這樣的苦日子,過一天都嫌多了,再多呆幾天下去,她非得瘋了不可。

要不再睡一覺?一覺睡醒說不定就能擺脫這個走歪了的人生軌跡,回到原來的正軌上去了呢?

這麼想着,累了一個上午的許秋陽躺在河邊的沙石灘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今天太陽挺好,曬在身上暖暖的,睡得還挺舒服,連個夢都沒做。

感覺到涼意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了,睜開眼睛,還是原來的這片天地,許秋陽伸了個懶腰,撿起身邊的幾顆石子扔向前邊的河水裏,心灰意冷地看着水花四濺,這是回不去了嗎?

垂頭喪氣地往回走,今天算是曠了一天的工吧,家裏的活也沒幹,每天要撿的柴也沒撿,豬草也沒去割,還闖了這麼一個大禍事,回去不說挨打了,飯是肯定吃不上的。

她餓得雙腿發抖,身上發飄,從早上開始就沒吃早飯,到了這個點兒早就餓過了頭,孤魂野鬼似的飄着往前走。

反正回去也沒飯吃,要不就不回去了,不能離開這個世界,那離開那個糟心的家總可以吧,天大地大,難道就真沒有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許秋陽仔細地考慮了一下離家出走的可行性,最後發現,離開這兒,她還真的就是沒有容身的地方了。

她調出原身的記憶翻了翻,發現現在是一九七二年,戶籍制度挺嚴格的,去哪兒都要介紹信,沒有介紹信連個招待所都住不成,還有城裏不管是吃什麼買什麼都要票證的,什麼糧票布票之類的,她一個農村姑娘,上哪兒弄這些東西去?

要是念過書有文化,說不定還能通過招工到鎮上或者縣城的工廠里去做工,運氣好的話還能混個農轉非呢,可是像她這樣的,以後的日子基本上一眼能看得到頭,每天掙工分、操持家務,過幾年嫁個同村或者隔壁村的農村漢子,繼續掙工分、操持家務,一天到晚圍着鍋台轉,以一年一個的頻率不斷生孩子,不到三十歲就熬得油盡燈枯,像個四五十歲的老太太。

哦,不對,這些年該有計劃生育了,不會再像李桂芳那樣生一大窩,不過也得要生得齣兒子才行,要是頭一兩胎生了女兒,那拼死拼活,東躲西藏也要把兒子給生出來的。

想到將來的某一天,她面黃肌瘦、目光獃滯地站在灶台前,背上背着一個,胸前吊著一個,大腿邊上還拖着一個,個個孩子都張大嘴哇哇大哭鬧着要吃的,剛收工回來的男人見還沒能吃上飯,摔鍋砸盆地罵娘,許秋陽就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如果將來的日子真要過成這樣,那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秋陽!”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想怎麼呢,怎麼越叫你越走的!”

許秋陽一臉茫然地回頭,拍她的是一個跟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姑娘,她一起長大的好姐妹楊雪珍:“哦,雪珍啊,什麼事?”

“你今天上哪兒去了啊,也沒去上工,我都找你一天了,急死我了,差點就趕不上了,快,跟我走。”

“去哪兒呀?”

“去找我爸,有重要的事!”楊雪珍心急地扯着她往前走。

“什麼事啊!”許秋陽餓得身上發虛,被她這麼一扯身上的虛汗都出來了,“慢,慢點!”

“不能慢,再晚點就沒機會了,我好不容易求我爸把這個名額留下來的。”

“什麼名額啊?”

“招工名額!縣上要在白水村修水電站,要招工搞基建呢,每個大隊五個名額,今晚就要報上去了,要是再找不着你,我可沒本事再幫你留住了。”楊雪珍焦急地說。

“什麼,白水村?”這名字好耳熟啊,“那你知道水電站叫什麼名字嗎?”

“你管它叫什麼名字啊,反正是個好出路就行,我爸說了,現在是搞基建,基建完了以後要留下一批人在水電站上班的,如果表現好能留下來,那以後咱也是吃公家飯的人了。”楊雪珍得意地說。

“不是,你先告訴我,是不是叫白龍灣水電站?”許秋陽也不知道是餓的還是激動的,心跳得飛快,她就知道,總不會無緣無故穿越這一場。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來着,怎麼樣,你要去那兒做工不?包吃包住,頓頓白米飯管飽,還給工錢,一個月五塊!”

“去,當然要去啊!”許秋陽一激動,腳下走得比楊雪珍還快,果然是白龍灣水電站啊,她這輩子,跟白龍灣就是擺不脫的緣分,不管白龍灣水電站建成之後她能不能回去,只要能留在白龍灣,那日子就夠快活的了!

剛才還困擾着她的百般尋不着出路的問題,居然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許秋陽那個歡喜啊,連腹中的飢餓都忘記了,精神百倍地跟着楊雪珍找到她爸——村支部書記楊土明,一臉興奮地看着他在招工名單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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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爛的七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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