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過日子

101.過日子

如果您現在看到的不是正文,那就明天再來看吧!

接着便輪到她們了,點到楊雪珍名字的時候,許秋陽跟她一起過去了。

坐在桌后的是一個帶着黑框眼鏡的年輕人,抬頭看了楊雪珍一眼,眼鏡後面目光一閃,然後呆了一下。

許秋陽撇嘴,小樣,看見美女就說不出話了。

小眼鏡握着拳按在嘴上,咳了一聲:“你就是楊雪珍?”

“對!”楊雪珍激動地回答。

“十八歲,安平鎮石南村人,父親叫楊土明?”

“沒錯!”

小眼鏡點點頭:“行,那你先在那邊那邊等着。”目光隨着楊雪珍轉過另一頭,好半天轉不回來。

許秋陽忍不住提醒他:“那個,眼鏡哥,下一個?”

小眼鏡臉紅紅地回過頭來,也不好意思抬頭看她,直接念起下一個名字:“許秋陽!”

“到!”許秋陽大聲回答,同時響起的還有一個細細弱弱的小嗓門,“到!”

一個瘦瘦小小的姑娘艱難地從人群里擠出來,站在許秋陽的身旁。

許秋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淑美,你這應的是哪門子到啊?”

小眼鏡也鬧糊塗了:“你們兩個,究竟誰才是許秋陽。”

許秋陽連忙大聲說:“我是。”

鄧淑美小臉漲得通紅,都快要哭出來了:“我……,楊支書說秋陽姐來不了了,讓我頂上,說,說是來了之後點到秋陽姐名字的時候出來說一聲就可以了。”

對水電站的人來說,這些名單都是各個村自己報上來的,臨時換人也沒什麼關係,只要總人數對得上就行,可是這兩個人都出現在面前的,那就有點兒難辦了,名額數限定在那兒,肯定有一個要被削下去的啊!

小眼鏡好脾氣地說:“要不你們倆先去商量一下,定好了是誰再過來?”

“不用商量,是我先報名的,就應該是我。”許秋陽強硬地說,“淑美,我現在來了,你就先回去吧!下次有機會再來。”

鄧淑美的眼淚就一滴滴下來了:“為了我的事,我媽給支書家送了十斤花生,如果我就這麼回去的話,我媽一定會打死我的。”

楊雪珍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瞪大了眼睛罵她:“你胡說八道什麼啊,我家還稀罕你那十斤花生嗎,一定是你們家不要臉,又到我爸面前哭哭啼啼去了吧,我爸這人心軟,肯定是被你們哭怕了才讓你來的。我告訴你,你在我們面前哭沒用,我們才不會理你呢!”

說著轉過來對小眼鏡說:“領導,這是我的好姐妹許秋陽,我們才是正式報了名的,沒她什麼事,你快點給我們點完名去那邊吧,還有好些人等着呢,別耽誤您的工作了。”

小眼鏡被她這一聲“領導”叫得渾身舒泰,他在單位里就是一顆最小的螺絲釘,年紀又輕,從來都只有被人使喚着幹活的份,第一次聽到有人恭恭敬敬地叫他領導,聽得他全身都飄飄然了,胡亂核對了一下許秋陽的身份,就讓她們到旁邊等去了。

至於鄧淑美,在旁人的指指點點中,蹲在樹根下,捂着臉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許秋陽一邊尋思着楊雪珍這一套美人計可真好使,一邊又覺得鄧淑美這哭得也太可憐了一些,忍不住走過去:“哎,你在這哭也沒用啊!”

鄧淑美可憐巴巴地抬起頭:“秋陽姐,我不是故意想要跟你爭的,是我媽說你不去了,空出了一個名額。”

“好好好,這事算我不對,沒能給楊支書一個準話,可這份工作對我來說真的非常重要,我不能讓給你,對不起了。”

鄧淑美猛地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就是怕我媽,回去她一定會打死我的。”

楊雪珍不耐煩地說:“不就是十斤花生嘛,我回去親自給你家送回去,總可以了吧!”

鄧淑美哭得更大聲了,另外兩人無奈地對視一眼:“你還想要怎麼樣啊?”

鄧淑美抽抽搭搭地說:“我,我沒想什麼,就是,就是覺得好丟臉!哇……”

可是姑娘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哭更丟臉,許秋陽和楊雪珍站在她身旁,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過了一會兒,小眼鏡來到她們面前:“哎,別哭了,少來一個人,多出了一個名額,你想要的話幫你頂上去。”

三人同時一愣,鄧淑美更是抬頭獃獃地看着他,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真是要多傻有多傻。

許秋陽心裏的台詞是:卧槽,原來哭也是一大武器呀,到時候要是轉不了正式工,她是把楊雪珍拎出來使美人計呢,還是學鄧淑美的樣子跑到領導們的面前大哭一場?

小眼鏡見她們沒反應,說了一句:“不要嗎?不要的話我問別人了。”

楊雪珍最先反應過來:“要,當然要啊!”再怎麼說也是她爸答應了人家的,真去不了她家也沒面子,說完又踢了踢還在發獃的鄧淑美,“快去登記一下啊!人家都答應要你了。”

鄧淑美回過神來,往前一撲,抱住小眼鏡的小腿大哭:“謝謝,謝謝,你是大好人啊,是我的大恩人啊,我做牛做馬報答你的恩情……”

把小眼鏡嚇壞了:“趕緊打住,咱們這是新時代,不興講舊社會的這一套。”

楊雪珍把臉轉到一邊,心好累,為什麼她要認識這樣的人。

反正不管怎樣,她們三個人都算是留下來了,接下來一群人被指揮着往山裡深處又走了好幾里地,到了一處山窩下平坦的地方,停了下來。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帶咱們來這裏幹啥?”

許秋陽仔細看了看地形,周圍一圈山脈,植被茂密,地面寬闊平坦,四周荒無人煙,地上都是半人高的荒草,泉水從山上衝下,匯聚成一條水流湍急的小河。

好一片荒山野嶺,差點兒就沒跟後來那個風景優美的白龍灣水電站聯繫起來。

接着是站長給他們作動員講話,站長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長一張黑臉膛,看着挺威嚴的,他一咳嗽,下面就沒人敢說話了。

“大家別看如今這裏只是一片荒山野嶺,在我們大家的共同努力奮鬥下,就在這個地方,一座全省規模最大、發電量最高的水電站將會拔地而起,成為全省、甚至全國水電行業的標杆……”

人群掌聲雷動,人們的情緒都被調動起來,能成為全國標杆的建築的建設者一份子,感覺好驕傲的。

站長那些為社會主義事業添磚加瓦的大道理許秋陽是一句都沒聽進去,她關心的是進來以後的衣食住行問題,可站長講到最後也沒提這茬,可把她急壞了。

許秋陽悄悄撞了撞楊雪珍的手肘:“不是說包吃包住的嗎?”

“是這麼說的呀!”

“可是你看看這兒,有住人的地方嗎?”

“也對哦,那就回去住唄!”楊雪珍不在意地說。

許秋陽苦着臉說:“我現在是無家可歸了。”

“怎麼回事呀!”

許秋陽趁機把家裏這兩天發生的事跟楊雪珍說了,楊雪珍聽了也覺得頗為無奈:“本來還想說你可以去我家住幾天的,可是現在這情況,你一回去說不定就出不來了。”

“是啊,怎麼辦呢!”許秋陽都要愁死了。

“你們先別說了,快去分組集合了。”鄧淑美提醒她們。

原來在她們倆顧着說話的時候,上面已經進行到了分組的程序,一百多個人按照二十個人一組,分成了八組,許秋陽她們三個人一起分在了第五組,朱朝盛也跟他們在一塊兒,因為長得夠高大體面,所以被選為了暫時組長。

現在是分組集合,然後再給各組安排不同的工作任務什麼的。

第五組的都是附近幾個村的年輕人,嘻嘻哈哈地很快就鬧成一團,有個隔壁村的小夥子還不怕死地問許秋陽:“你不是要嫁給我們村的王瘸子了嗎?怎麼還能來做工?”

許秋陽狠狠地給了他一腳:“你才嫁給王瘸子呢,你全家都嫁給王瘸子。”

朱朝盛好不容易才讓大伙兒安靜下來:“靜一下,現在咱們有個任務,要為我們組取個名字。”

“三十。”

“這麼貴,就這麼幾步路。”

“靚女,大年三十呀,你再晚來一步我就回家吃年夜飯了。”

“算了!”許秋陽懶得跟他爭執,從錢包中抽出三十塊錢遞過去,“謝謝了。”

摩的司機接過錢塞進口袋:“靚女,呆得久不?不久的話我等你一會,待會你在這兒可找不到車出去。”

“不用,我今天不走了。”許秋陽抬頭看了一眼將黒的天色說。

“靚女你沒事吧,誰會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過年啊!”摩的司機一臉震驚地嚷嚷。

許秋陽冷下臉不再理他,拉着行李箱就往大門口走去。

摩的司機在背後嘀咕了一句:“神經病!”調轉車頭,轟起油門絕塵而去。

許秋陽仰頭,望着大門上“白龍灣水電站”幾個斑駁的大字,唇角勾起一抹微笑:“白龍灣,我回來了!”

銹跡斑斑的大鐵門虛掩着,許秋陽一步步走過去,抬手輕輕按在拉手的鐵環上,彷彿這是一道時空的大門,只要一推開來,裏面還是那個鳥語花香、風景如畫的白龍灣,行色匆匆的叔叔阿姨們,看見她,都會停下腳步,熱情地招呼一聲:“小陽啊,回來啦?”

鏽蝕的門軸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大門緩緩打開,不出所料地一片荒蕪,急促的狗叫聲突兀地響了起來,許秋陽嚇了一跳,趕緊後退幾步,等了片刻,不見有狗衝出來,想來應該是機房裏養的狗,被拴起來了吧!

許秋陽記得曾聽外婆說過,白龍灣里住的人越來越少,機房裏發生過幾次失竊案件,後來就養了兩條大狼狗,也算是給值夜班的人做個伴,壯壯膽了。

皮靴踩在滿地的落葉上沙沙作響,不知道多久沒有打掃過了,積了厚厚的一層,幾乎都已經看不見底下的水泥路面,許秋陽記得這地上的落葉以前是包干到戶的,每家都要負責自己家門前的一段路面,小小的許秋陽一早起來,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揮舞着比她的人還高的竹掃帚,把門前的落葉掃成一堆,然後拿小簸箕鏟回去裝在廚房的竹筐里,晒乾了用來引火是最好不過的。

以前職工們都住在這兒的時候可真是熱鬧啊,可惜後來人們漸漸有錢起來,就開始嫌棄住在這裏不方便了,有人在縣城裏買了房子,買了小車,天天開車進來上班,也不過是十幾分鐘的事,慢慢地白龍灣就變得人丁寥落起來。

三年前外婆去世的時候,最後留守的一戶人家也搬到了縣城,整個白龍灣水電站的住宿區就正式荒廢了,只有機房那邊還有人上班,整天開車來去,沒有人氣的白龍灣,便越來越荒涼起來。

第二排平房,“一、二、三、四、五。”數到第五間屋子,許秋陽站在掉了大半漆的木門前,拿出一串鑰匙。

這房子外婆去世后本來應該交還給單位的,但反正也沒人願意住了嘛,單位也懶得管了,鑰匙就一直沒收,舅舅家在縣城買的新房子,當然也看不上這裏的老舊傢具,因此這老房子就幾乎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

許秋陽推開門,掃了掃眼前擋路的蜘蛛網,環視了一眼這個遍佈灰塵的“家”,輕輕嘆了一口氣,還好,就算是無處可去,也總還有一個地方是可以回來的。

許秋陽搬了一張凳子出門,把凳子放在門邊,自己踏了上去,打開一個老舊的電箱,伸手一推,把電閘總開關推了上去。

拍一拍雙手跳下來,嘗試着拉一拉門邊的點燈開關,“啪嗒”,懸挂在頭頂上的老式燈泡亮了起來,散發出一圈昏黃的光暈,線路還是通的,真是難得。

當年住在水電站,最大的好處就是用電不用花錢,不管缺什麼,電總是不會缺的。

許秋陽穿過屋子,走到後院,擰開水龍頭,只有“嗤嗤”的空氣聲,停水了,正常。

當年水電站宿舍區用的水並不是由自來水公司供水,而是水電站自己建了水塔,抽取地下水供職工使用的,抽水用的也是電嘛,所以,當年職工用水也不用花錢。

現在早沒人住了,當然也不會再有人去抽水了。

幸好院子裏還有備用的壓水井,許秋陽抓住壓桿搖了幾下,從行李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瓶口一整瓶水都倒了進去,然後迅速地搖動壓桿,很快,手下的壓力就變大了,土黃色的井水嘩啦啦地流了出來。

繼續壓了一會兒,井水徹底變得乾淨清澈,許秋陽拿了個桶放在出水口下面,裝了滿滿一桶水,捲起袖子開始搞衛生。

六歲到十二歲,許秋陽在白龍灣水電站整整住了六年,六歲那年,媽媽生病去世,爸爸一個大男人照顧不好小孩,外婆就把她接了過來親自照管,上水電站里的職工小學,那時候舅舅還沒結婚,外公、外婆、舅舅加上她,一家四口,是她有記憶的童年中最快活的時光。

上初中的時候她被接回了縣城,爸爸已經再婚了,后媽生了一個弟弟,許秋陽十分乖巧懂事,認真學習之餘,包攬了做飯、打掃和照顧弟弟等一切家務,后媽雖然對她沒什麼笑臉,但終究也沒有虐待於她。

就這麼安安靜靜地長到了十八歲,高考填志願的時候,許秋陽按照家裏的安排報考了師範大學,因為這是提前批優先錄取的,考上的把握比較大,而且可以減免學費。

大學四年,除了第一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許秋陽沒有再拿過家裏的一分錢,用做家教的錢支付生活費,大二快開學的時候,爸爸說弟弟的學費有點困難,許秋陽想了想,便把剛拿到手的獎學金留下了一大半給家裏。

后媽是農村人,嫁給爸爸之後,爸爸的單位給她安排了一個燒鍋爐的臨時工的工作,收入很低,一家四口基本上都是靠爸爸一個人的工資生活,能把自己養這麼大,供書教學很不容易,許秋陽是個知道感恩的人。

大學畢業以後,許秋陽憑着優秀的表現留在了省城,但職場並沒有想像中的單純美好,天真的許秋陽被一同入職的同班同學擺了一道,終於在第一個學期末的時候丟了這份待遇優厚的工作。

這時候爸爸打電話來,興奮地告訴她,家裏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她在省城找到了好工作,一個月工資能有大好幾千呢,年底還有獎金!讓她快點回家,親戚們都想見見她。

說到最後,爸爸支支吾吾地提起,弟弟要上初中了,縣城中學的教學條件不好,家裏有些條件的人家,都會到市裡買套房子,然後把孩子送到市裏的中學念書,弟弟學習成績好,家裏不能耽誤了他,所以決定也在市裡買一套房子,房子已經看好了,學區房,小兩居,以後弟弟畢業了用來當婚房也剛剛好。

許秋陽覺得這個想法有點太過不切實際了:“爸,市裏的房子不便宜,咱家買得起嗎?”她縣城裏這幾年很多人到市裡買房子,但人家那是家裏有錢,不願意一直窩在小縣城沒有發展,這才往外面跑的,他們家在縣城裏只能算是掙扎在貧困線上的水平,這麼好高騖遠真的好嗎?

許秋陽知道這肯定是后媽的意思,她這個弟弟,成績真的算不上好,本來就不是愛學習的人,就算到市裡上初中又有什麼用呢,真的有這個能力,縣城的高中也不是沒有考上重點大學的,許秋陽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爸爸說:“咱家看中的那是二手房,不貴,首付三十五萬,咱家裏有五萬,你成舅舅家拿五萬,你大伯家借五萬,你再拿二十萬,就夠了。”

他口中的“成舅舅”是許秋陽親生媽媽家的舅舅:“爸,咱家怎麼能借成舅舅家的錢呢?不是,我哪來的二十萬啊!”

“我聽人說了,城裏的單位都是能預支工資的,你跟你領導說說,先預支幾年,要不行的話再找你同學借一點,你那些同學都是城裏人,家裏有錢。”

許秋陽忍不住為他天真的話語笑了起來:“這錢哪能是說借就借的啊,再說了,借來了咱家也還不上啊!”

“你現在一個月工資不是有七千多嘛,咱們家一家三口在家裏一個月都花不了兩千塊呢,你一個姑娘家,一個月一千多夠花的了,每個月攢五千,一年就有六萬了,二十萬,三年多就能還上,還剩下一千還可以幫忙繳月供。”

許秋陽靜靜地站着,心塞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沒什麼事就這麼著了啊,跟賣家說好了三天後去辦手續,你記得明後天把錢打回來,我掛了,電話費可貴呢!”

李桂芳今天回來得早了些,大老遠就能聽見她的大嗓門,似乎是有什麼喜事,話里話外都透露着一股沾沾自喜的意味。

“芳嬸,今兒回來得那麼早,喲,這筐里挑的啥呀,這麼實沉?”這是隔壁家年前才嫁進來的新媳婦。

李桂芳喜滋滋地放下擔子,撩起蓋着籮筐面的蛇皮袋的一角,露出裏面金燦燦的稻穀給人看,用唯恐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大聲說:“沒啥,就一點穀子,咱家大妹的聘禮。”

“聘禮?”新媳婦尖着嗓子問,“年前不是已經送過一次了嗎?”

“是啊,年前是給了三百斤谷和一百斤紅薯,但我家大妹年紀還小,不捨得她那麼早出門,說好了在家裏留三年,三年後才過門的,可人家這不是急着娶媳婦嘛,這不,又送來了兩百斤谷,你看,我也不好意思再留了,下個月就辦喜事。”李桂芳說著還故意嘆了口氣,可語氣里卻沒有半點惋惜的意思,“唉,女大不中留啊!留來留去始終都還是別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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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爛的七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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