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路漫漫(二)
此為防盜章周圍有人幫忙,有人勸說等警察來了再處理,不然會讓人傷得更厲害。
蔡炳坤冷着臉大聲道,“我就是醫生,我會救她!”
立刻圍了一群人上來幫蔡炳坤推車,趕來的警察維持秩序,想要阻止這些人破壞現場,立刻被圍觀群眾解釋了,有個醫生在,能救人。
車被推開,蔡炳坤看常相思頭上緩慢流出的鮮血,冷靜地蹲下身檢查她的脈搏,肌肉,和骨骼。心跳在,呼吸在,骨頭沒有斷,不確定是否內傷,但額頭上卻被割了個大口子,血糊了她滿臉。蔡炳坤鬆了一口氣,小心將人抱出來,平放在平地上,馬上有警察過來將圍觀的人隔開,又有熱心的人遞了酒精等急救用品。
常相思的手機還在響,蔡炳坤用了點力氣才從她手中抽出來,他看着屏幕上不斷跳躍的那一串號碼,冷漠地關閉了手機。蔡炳坤閉一閉眼睛,深吸一口氣對警察道,“急救車什麼時候到,現在我們要做什麼!”
警察馬上道,“已經聯繫120了,幾分鐘車就到,你別著急。”
蔡炳坤看着躺倒在地毫無意識的常相思,手上和衣服上還沾了她的鮮血,他蹲下身,解開常相思外套拉鏈,給她留出更多的呼吸空間。蔡炳坤拿了酒精,慢慢清洗常相思頭上的傷,往日沉穩的手不斷地發抖。
“就是他,別讓他跑了!”人群推囊着,把肇事的司機推到蔡炳坤身邊,“跪下,道歉——”
司機被推着,跑不開,身體在抖,不敢看蔡炳坤,口中喃喃念道,“別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蔡炳坤看司機畏縮的模樣,站起身,道,“我不打你,但我保證,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司機看着蔡炳坤又冷又硬的模樣,他說話沒起伏,但不知為何,活生生打了個冷戰。
常相思意識是清醒的,但醒不過來了,她陷入了夢境。
十八歲的那一個夏天,常相思剛參加完高考,沒來得及等到看成績,她揣着剛到手的身份證和一個裝了一套換洗衣服的小包,獨自一人踏上了西去的火車。
火車是最便宜的綠皮慢車,常相思的座位在車廂的中部,她滿頭大汗邁過走道橫七豎八的人腿,終於抵達。
“對不起,這是我的位置。”常相思再三檢查和核對座位號,對一個大咧咧佔據了自己靠窗位置的年輕男子道。
男子戴一頂運動帽,兩耳上掛着耳機,身體晃動,沒聽見常相思的聲音。
常相思站了一會兒,拍了拍男子的肩膀,男子抬頭,正對上常相思的黑眼睛,楞了一下。
常相思指指他的耳朵,男子這才扯下一個耳機,她道,“靠窗的,是我的位置。”說完,將自己的車票遞了過去。
男子看一眼常相思的車票,道,“咱們換個位置?”
常相思搖頭,“不換。”
男子這才站起身,他這一站起來,常相思發現這人實在高得過份。她小心地從男子身前擦過,坐在了窗戶邊,身下的座位似乎還帶着男子身體的餘溫,她非常不習慣。
男子不在意地坐在常相思身邊,復又把耳機塞在耳朵里,身體繼續搖擺着,偶爾扭頭看一下常相思。
靠窗的位置有個小桌放東西,常相思將自己隨身的小包壓在懷裏,一直扭頭看外面一晃而過的綠色原野。
常相思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接觸這麼多的陌生人。窗外的景色看了幾個小時,千篇一律,常相思趴着休息了一會兒,感覺身側的壓迫感越來越強,迷糊着抬頭,卻是鄰座的男子打瞌睡,歪到她這邊來了。
常相思越往牆壁靠,男子的身體越斜在她身上,還帶着一些男人身上特有的煙草味,常相思用力將男子推正,男子張開眼睛。
“我要出去,麻煩你讓讓!”常相思起身。
男子調整了一下坐姿,給常相思讓出位置來,常相思走向衛生間,衛生間緊鎖着。常相思皺了一下眉,走到車廂另一頭,衛生間外排着長隊,她覺得自己還能等會,回到座位上去。
常相思關注着車廂兩頭的衛生間標誌,不斷抬頭看,見變成綠色后又起身。
男子似乎“嘖”了一聲,還是讓開。
常相思走到后,衛生間又鎖上了,看對面車廂的長隊,常相思覺得自己還是在廁所外面等着比較好。
逐漸的,常相思臉都憋紅,衛生間還是沒動靜。常相思靠在鐵皮牆上,看到鄰座的男子起身,嘴巴里叼着跟煙走過來,手裏還把玩着一個打火機。
男子站到兩車相鄰的交界處,打開打火機,低頭將煙湊上去,有風吹來,他伸手擋住煙火,手指修長乾淨,骨節均勻有力。男子分明的側臉和帽檐形成一個凌厲的剪影,常相思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男子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煙來,抬頭,對上常相思的視線,常相思馬上挪開,臉更紅了。
男子笑了一下,默默吸煙,耳機的線一直深入他的衣服內。
男子一根煙抽完,緩緩將煙頭按在水池邊的煙灰缸里,轉身,站到了常相思身邊。
“等很久了?”男子的聲音略有點沙啞。
“嗯!”常相思點頭。
“怎麼不去另一頭?”
“那邊在排隊,人更多。”
男子勾一下嘴唇,支支下巴,“你站開點。”
常相思走開兩步,男子站到衛生間門邊,抬手用力捶門,常相思驚了一跳。
衛生間內傳來聲音,男子大聲道,“開門!”
門依然沒開,男子更用力敲,老舊的鐵門搖搖晃晃,似乎要被敲壞。
門被拉開,一男一女沉着臉出來,男子嗤笑一聲,“哥們,憋不住了就下車,車站有旅館!”
一男一女走開,男子沖常相思道,“進去吧!”
常相思這才知道自己被幫忙了,道,“謝謝!”
常相思快速上完衛生間出來,開水龍頭洗手,含了一口生水潤喉嚨。
“喝生水不好!”
常相思抬頭,從洗手台上的鏡子裏看到男子站在她身後,手裏夾着一根香煙,她想,這是一個煙鬼。
常相思吐出口中的水,站起身,抹掉唇邊的水珠。
男子看她寬鬆的白T恤和牛仔褲,剛才因躬身才顯出的細腰,視線又從她腰背上到的肩頸,最後停留在鏡中人口唇上,狠狠吸了一口煙。
兩人走回座位,常相思道,“你要坐裏面嗎?可以跟你換一會!”
男子笑一下,這丫頭有點勢利。
常相思坐在男子的座位上,靠走道,前面沒小桌,兩側沒有可依靠的扶手,確實很難坐。
“我叫白文元,你叫什麼?”白文元問道。
“常相思。”
“常相思?”白文元有點詫異,“嗯,好名字。”
常相思點頭,沒回話。
“多大啦?”
常相思看一眼白文元帽子下面燦星一般的眼睛,還是回答了,“十八。”
很好,已經成年了。
“你去哪裏?”白文元又道。
“連峰老蔡溝。”常相思道,“晚上八點下車。”
“巧了,我也在那下車。”白文元道。
“去那幹嘛?”
“找我姑。”常相思道,“我姑在蔡家溝。”
白文元摸了一下下巴,手捻了一下,“我們一起走。”
“不用。”常相思拒絕,肯定道,“我們不一條路。”
白文元側頭上下打量常相思,“小丫頭片子,警覺性還挺高的。”
常相思瞪眼,道,“你也不比我大幾歲。”
“四歲。”
“嗯?”
“我比你大四歲。”白文元伸出四個手指比劃一下,摘下一個耳塞問常相思,“要聽歌嗎?”
“不。”常相思搖頭,將頭偏向遠離白文元的方向,閉眼休息,拒絕再交談。
火車搖晃,常相思的身體跟着搖搖晃晃,人就迷迷糊糊起來,恍惚間有許多人影在自己眼前飄來飄去。有一個人拉着她的手,硬要將她拉到一條船上,她使勁掙扎着,手一揮,打到一溫熱的人體上,人立刻就清醒了。
“睡覺也不老實呢?”白文元捂着手背,“勁還不小!”
常相思睜開眼睛,看見自己整個身體幾乎全靠在白文元身上了,白文元一隻手托着她的頭,另一隻手放在她胳膊上。常相思活了十八年,從來沒和一個男人這樣親密接觸過,忙坐直了身體,小聲道,“對不起!”
“做噩夢了?”白文元揉一下手,“嘴巴里咕噥什麼話,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常相思垂着頭,單薄的夏衣遮不住她青春的身體,修長的頸項如天鵝一般曲線優美,三兩絲長發沾在面頰上。
白文元起身,道,“你坐裏面吧,靠着好睡一些,我再去抽根煙。”
常相思和白文元換了座位,她想,他應該不是一個壞人。
白文元走過去,擋住蔡炳坤的路,蔡炳坤抬頭,白文元沖他點了點頭,“蔡醫生!”
“你好!”蔡炳坤被白文元探照燈一般打量了一番,道,“真巧啊,你這是來找相思——”
白文元指指守門的倆小夥子,道,“來辦事的。這倆小伙是我同事!”
“是嗎?”蔡炳坤側頭看了一下,道,“我還以為你來找相思啊,這會兒我們特別忙!”
“知道!”白文元道,“蔡醫生B城人?我聽你說話口音很親切!”
蔡炳坤一邊低頭翻病歷一邊笑,“不是,在B城讀書而已。”
“哪個地方的人呢?”
“白先生查戶口呢?”蔡炳坤開玩笑般地合上病歷,“辦案子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
“暫時沒有!”
“行,那我先走了!”
白文元覺得,這人的戒備心太過,很有意思。
常相思拒絕了白文元,心裏的煩躁卻更盛了,獨自去食堂吃了一餐午飯後,又站在窗口吹了會兒風。
蔡炳坤看常相思坐立難安的模樣,走到常相思身邊,跟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兩人的辦公室在醫院三層,可以很好地看見後院,現在後院的綠道上,一對中年男女在爭吵,男人的聲音很大,女的氣勢也不弱,彷彿斗紅了眼睛的雞,互不想讓。
蔡炳坤指指那兩人,對常相思道,“你猜他們是不是一家人?”
“是!”常相思毫不猶豫道。
“為什麼?”
“只有一家人才會吵成這種醜陋的模樣還要繼續。”常相思笑一笑,“在醫院看得多了,就知道了。吵得越凶越分不開的,越是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