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渴舞之花
“再走個三四天,我們就到塞佩羅斯了。”站在由燃燒般紅烈烈的楓樹所構成的美麗長廊下,哈登宣佈,“到時我們的老師會決定你是否能交給帕麗斯大姐。”
“怎麼這樣……我還以為到了塞佩羅斯就能擺脫你們!”雪松抗議,“……慢着,你們說‘老師’?是后鬼?”
“當然,”哈登哼了一聲,“我們的老師可強了。”
“是‘邪魅’嗎?”雪松追問,“有多厲害?”
“邪魅?”哈登滿臉厭惡,“那傢伙光想着就覺得噁心了!我們的老師是‘青飄’佩特拉·帕倫賽特。老師各方面都比邪魅強多了。”
“青飄……”雪松在思考是不是該把信息記進手冊里。他在這幾天裏一直勇敢地跟着這四個敵人旅行,想盡量從毫無防備的他們身上獲取更多敵部信息。
“乾脆請我幫你記筆記啊,”哈登一臉嘲諷,“又不是機密,鬼鬼祟祟的幹嘛?”
努力無效,雪松沮喪地嘆一口氣。
“別一副晦氣樣嘛,煩人。”哈登不悅地說,“你跟我們吃香喝辣的,我們虐待你了嗎?真不知足。”
確實,他們一直北上,秋意隨着緯度的升高而越發濃重了,為此雪松還得到了價值不菲的新裝。而且,雪松覺得這四人說是在“執行上級任務”,實質上也沒做什麼壞事。
哈登他們很有錢,但他們賺錢的方式也跟雪松想的不太一樣——他們這幾天都按照各地魔法師協會貼出的信息去搗毀強盜的老巢、抓殺人犯、消滅魔獸然後讓雪松去領賞,錢財來得比想像中乾淨。
“這裏沒有任務委託,”泰雅感到無聊地說,“我們把上次賺到的東西轉手吧,這樣我們還能吃得更好。”
“住更高級的旅館。”雪松趕緊提議。
“不行。”哈登又行使了他的一票否決權。
“讓混混來找碴很好玩嗎?”雪松知道這是哈登找人來欺負的方法。每一次他們走進那些低級旅館時都會有不少壞人盯着他們,剛開始時雪松會感到心驚肉跳,但他現在也已經處變不驚了。
“很好玩啊,”哈登非常乾脆地點頭,“作為飯前運動或睡前運動多有意義,別怪我直接,你不覺得有趣是因為你弱。”
“對,也許等我夠強之後我會考慮這樣做。”雪松聳聳肩。
其實跟哈登他們在一起也不算很糟,在很多時候他自己都會忘記哈登他們是敵人。泰雅和賽莉娜很好交流;伊凡開朗熱情並且很搞笑;哈登最難相處,但只要對他說幾句好話,他也會變得很好說話……
“他們又不可能強到讓你們出大招,”雪松又說,“那不是太沒勁了嗎?”
哈登那黑如深潭的眼裏浮現出陰冷的微笑:“你還想見識?我一擊可以毀滅一座小型城市——你們留在這裏,我要‘出獵’了。”
“不準用‘黑蝕炎’程度以上的法術,”泰雅提醒他,“別忘了前天那痛苦的午夜狂奔。”
雪松對此記憶猶新。前天晚上他們就在半夜被破門搶劫——當時哈登用了一發異常強勁的黑蝕炎直接將整幢房子毀塌了……於是不想暴露行蹤的他們連夜被警察、士兵追進森林裏。
“知道啦。”哈登不高興地擺擺手,走向城鎮。
“不好,”伊凡突然想起了什麼,“喂,哈登!‘祭禮之花’是不是會比我們更早到達塞佩羅斯?”
“對,”哈登不耐煩地應着,猛然停步,“……嘿,我們沒跟他們聯絡!”
“再不聯絡我們會遭殃的!”伊凡抱頭,“可他們肯定沒帶手機。”
“怎麼了?”雪松好奇,“跟同伴失去聯絡?”
“算是吧,”哈登聳聳肩,“麻煩……他們可能已經到達塞佩羅斯了。”
“你們去塞佩羅斯究竟想幹嘛?”雪松有不好的預感。
“是要宣戰,”賽莉娜平淡地回應道,“你們義軍早該料到的。”
泰雅也微笑點頭:“不知大姐她準備得怎樣了,我們會動真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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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布羅亞,帕麗斯
銀城塞佩羅斯南側的小鎮巴布羅亞,不僅是戰備糧倉,而且是以絕美秋色聞名於世的觀光勝地。
每當帕麗斯從刀戟閃光、銀白高峻的銀城來到這裏,她都覺得那情景永遠令人如初次經歷般滿心驚顫:千山萬嶺都如燃燒般熾烈地宣洩着野性與狂熱,銹紅色、硃紅色、粉紅色、橘黃色……她和大家又置身於濃墨重彩的畫冊中。
遍佈山坡的楓樹火一樣將城鎮燒得彤紅,使明藍餐布般的高空、熔金傾瀉般的陽光、兒童畫般可愛的彩色房屋、飄帶般的淺灰小路色澤對比得格外明麗。
巴布羅亞鎮政府浮坐在戰備農場紅烈烈的秋潮之中,白色的房屋映着火光般的樹葉,這情景真叫人難忘。
巴布羅亞承擔著招募戰士的任務,如今無數的魔法師、傭兵都群聚在此,現在紅楓下正進行選拔賽,吶喊聲遠遠可聞。
“比賽!我們可以去看嗎?”小慧熱切地問。
“當然可以,”帕麗斯憂慮地點頭,“不能去找雪松,我們只能耐心等候了。”
“大姐,我想回家一趟,我……不太舒服。”韓峰無精打采地開口。
“韓峰,你家就在這裏嗎?”昭華感到意外。
“嗯。你們要不要到我家來坐一下?”韓峰勉強露出微笑,輕聲問道。
“我認得路,等我們看完比賽就到你家玩好嗎?”小慧說,“讓我們告訴你比試的結果。”
“好。”韓峰揚揚手,慢慢沿被紅楓黃楊塗染的彎道消失在爛漫秋色之中。
“韓峰他……怎麼了?”昭華有點擔心。
“大概又想起以前的事,心裏難受吧?”小慧嘆氣,“他的朋友……是姓夏的吧,月明?”
“嗯,夏榛、夏榆。”月明點頭,嘆一口氣對迷茫的昭華解釋道,“韓峰原來和跟他同齡的夏氏兄弟非常要好,還相約一同加入著名的魔法師組織‘天懲者’,但夏氏兄弟的父母不幸死於一場戰鬥,從此之後夏氏兄弟性情大變,並最終沉迷於不死研究,試圖通過不死法術來複活父母。”
“不死是禁忌研究,所以銀城的魔法師協會派出魔法師去抓捕夏氏兄弟。聽說夏氏兄弟在反抗中受到嚴重傷害,之後便不知所蹤……大家說他們已經死了。”小慧接著說道。
“真不幸……”昭華同情地說。
帕麗斯的眸里也浮漾起悲傷,昭華以為她會說些什麼,但她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帶領他們走進擠滿了人的賽場,慢慢來到前列。
“天哪,他好帥!”周圍那些女魔法師正在小聲、興奮地交談着。
“我說上場的其中一方一定是‘夢中騎士’,”小慧說道,“我們一直沒有機會與他見面,這次可以見識一下了。”
即使是在信息封閉的海疆,夢中騎士萊恩·里斯的美名也廣為流傳。帕麗斯知道,當自己以勇武聲名顯赫時,萊恩·里斯爵士也以智慧與善戰為義軍高層所賞識。
正在比試的兩位騎士中,一位體形魁梧,而另一位大概就是年輕的萊恩爵士了。魁梧騎士揮舞着巨斧,策馬直衝向對手。他身形纖細的對手靈巧地稍稍閃開,然後流暢地回馬迎面擊去。
少年的槍尖突擊恰到好處,轉瞬之間魁梧騎士便倒了下去。
“好厲害!”小慧大聲叫好。
喝彩聲和歡呼聲充滿了賽場,少年騎士先是等待魁梧騎士鬆開韁繩和馬蹬站起來,跟他說了幾句話后才掀開面罩露出微笑。
帕麗斯望了一眼,不由驚駭地瞪大藍眸注視着繞場接受歡呼的年輕騎士:“……埃德加?”
年輕俊美的騎士停在她的面前,從覆在馬背上的紅毯上摘下一朵白玫瑰送給她,白如新雪的玫瑰卻在她的面前神奇地變成紅色!
在全場的歡呼聲中,夢中騎士萊恩·里斯溫柔地微笑,用他湖藍色的眼睛凝視她:“能再見到你是我的榮幸,我的公主。”
在這令人好奇的歡呼場面中,小慧對昭華耳語:“他們終於重遇了,帕麗斯大姐與萊恩爵士其實是舊相識喔!他們都是來自希洛帝國。”
“希洛帝國?”
“嗯,幾年前亡國的希洛。大姐還是第一公主呢,她親眼見證了帝國的淪亡……以後別跟大姐提起哦!”
“聽說萊恩爵士原名埃德加,是當時希洛帝國一位將軍的兒子,後來才被裏斯將軍收養的,”雪鶴也說道,“萊恩爵士在當時已經是神童了,他當年還是大姐的魔法導師。”
“好厲害,他現在才十八歲對不對?”看着帕麗斯拉着萊恩爵士走出人群,小慧又艷羨地說,“真希望以後能跟他並肩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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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一想,希洛已經亡國六年了……”無視旁人,帕麗斯一邊走着一邊苦笑着說。
萊恩爵士輕輕點頭。卸下鎧甲的他顯得更加年輕纖細,令人很難想像他在賽場上的勇武。他是一個瘦高的美少年,有着淺褐色的鬈髮,有一雙時而睿智凌厲、時而冥想般眼神遙遠安寧的藍眼睛。現在這雙眼睛正以溫柔憂鬱的目光注視着帕麗斯。
“我們已經六年不見了,”帕麗斯問他,“博士他……怎樣了?”
“爺爺他……已經病逝了。”美少年輕聲回答。
“是嗎……對不起……”
“沒事。說起來,公主……你堅強了不少啊,”萊恩微微笑着,說道,“我經常聽說你如何在海域裏擊退敵軍,作戰如何地英勇……你的魔法進步了不少。”
帕麗斯苦笑:“是嗎?只是……我不再是公主了。我倒是沒有想到著名的‘夢中騎士’就是你。”
“可以的話,請照舊稱呼我為萊恩吧,”萊恩的目光投向火燒般熾烈的遠山,“在戰爭的年代裏,大家的日子都過得很艱難啊……說起來,這次的戰略會議相當緊急,波美爾的事很嚴重嗎?”
“啊,那件事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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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鎮,雪松
“這附近連魔法師協會都沒有,難道這幾天都要靠搜刮強盜來掙錢嗎?”雪松無法長期忍受四人組的賺錢方式,“每次都要我親身體驗,我能不去嗎?”
“這也是修行,”伊凡輕鬆地說,“我不也沒用法術嗎?”
“我跑得不夠你快……”雪松沮喪地說著,扛過裝滿魔法器皿的袋子,“我剛才差點被誤傷!”
“放心,我一向瞄得很准,”哈登的心情似乎很好,“快把這些劣貨賣給商店,我們馬上離開這……”
他突然反常地露出厭惡與警覺的表情:“嘿……”
“怎麼了?”雪松最害怕哈登的笑容消失——這是哈登進入戰鬥狀態的徵兆。
他只見到哈登那瞬間銳利如刀的眼神,哈登並沒有來得及回答——
“雪鬆快跑!”伊凡已經拉起他飛奔起來,他只能聽見背後磚石崩裂的巨響和人們的驚叫!
他循聲回頭,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一株巨大的植物正在狂舞!
巨大的、形如蘭花的美麗植物,它水藍色花朵的形態是如此的優美……然而,它那油亮的、玉綠色的長葉卻鋒利如刀地優雅斬舞着!
無數人體被切裂、拋開,在塗上血色的回舞巨葉四周散落……太駭人了!
“植物操縱者,”伊凡停下,目光銳利地望向他,“你有什麼感受呢,雪松?”
他怖懼地回望伊凡:“植物……操縱者?”
那美麗的巨花還在生長!整片區域都在隆隆抖動,在此起彼伏的爆響中,更多巨葉在四周冒出、舞動起來!
慘叫聲潮水般沖盪在每一處,不遠處的一幢房屋從中間裂開,在其駭人的裂縫中躥出施了紅釉般閃亮的劍狀長葉!而被它拋起的人影則很快墜落倒地,在街上留下血跡后就消失不見了!
“那人——”他戰慄地低語。
“他死了,”伊凡憐憫地說,“屍體會消失是因為那株花以強大的吸收力將他分解了……雪松,不夠強的話,你也會這樣寂然無聲地消失。”
“我不要!”幾乎是嘶喊出聲,雪松感到身心怖懼。
“光這麼說有用嗎?打倒它們!”哈登粗暴地將哭喊着的小孩從刀葉下撞開,黑蝕炎迅速將整片巨葉燒成灰燼!
“不完整的黑蝕炎咒文不能起大作用,那傢伙又變強了!”泰雅在一旁發出抱怨聲。
“‘那傢伙’……是指那株花的主人嗎?你說‘又’……”雪松驚訝不安地問。
“認識,我們剛才討論的麻煩傢伙就是他!”泰雅露出兇悍笑容,“他人在遠方啦,但這東西卻可以四處生長、殺人……這是他為戰鬥搜集能量的方式。”
在他們說話的同時,狂花依然在小鎮的每一角落起舞,舞落萬千人體與血雨!
“搜集能量?”雪松難以置信,“這還不是認真戰鬥?”
“對呀,這是‘阿斯拜爾’(Aspire)——‘渴望’喲。它能將魂火吸收並貯存,這就是它正在做的事。它渴望的就是這血腥的能量!”泰雅說著,抖開她身上的鏈鞭,“好了,我帶你們逃離它的攻擊範圍,快!”
“可他們也是前鬼,跟之前藍世的魔族不同啊!”雪松不解。
“太天真了,雪松!”轉動手臂使‘萬劫鞭’勒住巨葉,泰雅大笑起來,“你覺得我們會有同僚之情嗎?快屏息退開嘍……將一切生之氣息扼殺於死亡之海,‘毒王命結網’!”
水母觸手般飄舞起來的銀灰色煙氣如網擴展,將穿扎過來的長葉染成煙灰的顏色。葉片火燒般皺縮起來,繼而煙灰一樣散碎一地!
“‘影陷阱’”!賽莉娜將驚慌得不能動彈的路人救下,從影子中飄起的煙氣纏捲住巨葉並將其吞噬!
“漂亮!”泰雅向賽莉娜微微一笑,“植物真的很麻煩啊,只要留下一點碎片就可能復活,不用高級法術都不行。”
“確實,”用黑蝕炎轟穿一片探來的劍葉,賽莉娜點頭,“還是小心一點吧。”
巨花“阿斯拜爾”仍在不斷分生,雪松能看見哈登所釋放的梅色火潮將它大叢的葉子焚毀,但也就是轉瞬,它的美麗葉子又無處不在地輕舞!
“‘植物操縱者’……”雪松只能震怖地自語。
“阿斯拜爾”與他的蛇之蔓到底有多大差距呢?儘管害怕、厭惡這屠戮的狂花,但是他有資本去厭惡它嗎?力量的差距不禁使他心生不甘。
“哇啊?——”腳下突然劇震起來,雪松還不能明白髮生何事,一片劍葉已劃破他的衣服,像串肉串一樣勾着衣料——將他挑到半空中!
“雪松!”伊凡他們神色冷峻地仰頭望着恐懼叫喊着的他。
“哦,叫‘雪松’啊……”清脆純真的童音從每一片劍葉中咯咯笑着傳出,這樣愉快地說道。
“別亂動!”哈登神色冷峻地望一眼被抓住的雪松,然後沖“阿斯拜爾”喊道,“小鬼,把他放下來,你知道他是什麼身份嗎?”
“啊,特殊人物……”男孩饒有興趣地頓了一頓,似乎以他的方式察看了雪松一下,然後——
男孩無邪的大笑聲在鎮上迴響:“哈哈哈……我——不信!”
狂花的殺戮一刻也沒有停止。雪松總算從高空清楚地目睹了,作為前鬼的植物操縱者的可怕行徑!
“說說看呀,哪個特殊人物會這麼弱?這絕對不是裝的,我-不-信!”男孩仍然大笑着。
雪松在劇烈地顫抖,他因怖懼而大睜的眼中映出了另一片優雅緩慢地伸來的劍葉,那堅硬銳利的尖端輕觸着他的喉嚨,直直往下比劃了一下……然後再一次抵住他的喉嚨!
童真的聲音愉悅地笑着:“別妨礙我們搜集能量,不然我就把他——開膛破肚給你們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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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布羅亞,帕麗斯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帕麗斯都只能聽見自己冷靜陳述的聲音,以及涼風輕輕拂過他們頭頂瑰麗動人的紅楓時熱烈的晃響聲。
萊恩爵士……不,是自己的童年好友埃德加·萊恩·李,如她記憶的那樣溫柔而安靜。
她不禁露出苦笑。
在燦爛的秋光中兩人散步,這是在多年以前也沒有過的情景。
無邊的秋野,烈火般搖曳的秋楓,艷色樹冠間露出的靜謐的本色小房屋,一直延伸到黃楊濃蔭掩映深處的、灰濛濛的小路,以及明藍色的高遠天空,還有眼前真摯溫柔的好友……
然而,自己卻要冷酷地毀壞這一切嗎?為何不能陶醉在溫馨的友情中呢?
所以我才討厭戰爭啊……她苦澀地想。
“我了解了。我會盡我的全力來協助你的。”爵士輕輕地說道。
帕麗斯微笑:“謝謝……”
萊恩用夢一般藍得虛幻的眼睛凝望她,微笑了:“能看見你微笑的樣子是很美好的事,我堅強的公主。”
“你就是因為過分溫柔才會說出這種話來,”帕麗斯堅定地笑了,她下定了決心,“可是已經不用了,萊恩。”
萊恩似乎有點遺憾:“你完全沒有享受這個秋日下午啊……”
“是啊,謝謝你給了我回憶般美好的下午,但足夠了,”帕麗斯不忍般慢慢抽出了她腰間的佩劍,“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和你推心置腹地談談彼此珍愛的事物,談談人生,談談苦難,談談未來,甚至只是談談陽光中很高很高的一株樹……”
“所以為什麼呢?”萊恩將視線從澄凈空氣里無比明晰的遠山上抽回,再度柔和地凝望她。
(現在已經是十月末了,帕麗斯)她對自己說。
在巴布羅亞,靈魂的曆法已經準備進入寒冬。秋天的榮華已開始消逝,美好的一切已經要化為虛幻,隨寂寥秋潮洶湧地散落。
“我也有我的情報來源,我這次只不過是親自確認一下。不過我想說,其中有一點非常簡單——你的戰鬥方式以及待人接物的方式與以前有微妙的不同,你有沒有發現,那應該是你的導師的影子?我猜,那個影子是——”
“好了,”萊恩帶着苦惱溫柔笑着,作出終止的手勢。紫色的魔法之光在地表浮現出複雜的陣法,在光芒中他自己輕輕地開口了——
“是‘青飄’佩特拉·帕倫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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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布羅亞,韓峰
步履沉重地穿過紅葉飄飛的長街,韓峰覺得自己就像沿着微微傾斜的長廊回到過去。是的,不是走進童話世界,而是過去,血腥的、紅如這楓葉的過去。
只要從蓊蓊鬱郁的榆樹下走過,他就到家了。
榆樹……
他仍然記得夏榆那盈滿驚恐與不解的眼睛,他記得夏榆就倒在榆蔭之下,那血流遍地的情景仍歷歷在目。
他沒能救下夏榛和夏榆。他當時很輕易地就被協會派來的魔法師困住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聲嘶力竭地呼喊,最終只是目睹殘酷的剿殺場面。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夏榛和夏榆雖然逃脫了,卻不可能活得過那天晚上。
他們才是孩子啊!即使他們進行過不死研究,也不能……他始終不相信那些魔法師的話——他們說夏氏兄弟用抓來的人做實驗!不可能的,他們家根本就沒有別人在,他們也不會那樣去做的!
他疲憊地從榆蔭下走過,他的家、夏氏兄弟的家已近在眼前。
一片寂寥、一片落寞……本該如此。
但是,他聽見了,那充滿生機的歡笑聲在楓樹下迴響,一如往日!
他是真的陷入了時間的迴廊了嗎?他一時恍惚起來,怔怔地凝望這一切——
孩童追逐戲耍的歡笑聲與往日無異,在這十月溫婉的陽光下、灰濛濛的路邊、寬闊的草坪上,這紅楓與榆樹的濃蔭之下,兩個小男孩天真無邪地戲耍着……
“怎麼會……”韓峰做夢般走近,輕聲自語。
戲耍着、叫嚷着的小男孩放下了他們爭搶着的、類似於徽章的銀色物塊,一齊朝他這邊看來……
小鹿般無辜純凈的淺棕色大眼睛,白皙的膚,以及那無垢的笑容,都一如往日。
“夏榛、夏榆……”他輕輕地驚呼出聲。
雙胞胎兄弟用有點錯愕、有點好奇的眼神凝視着他,仍然愉快地笑着。
這是……那場慘劇發生前的夏氏兄弟嗎?
可韓峰卻不知是驚是喜——
“為什麼……你們——真的活着嗎!為什麼——沒有長大?”
將徽章遞給兄弟,仍舊十歲模樣的小男孩走了過來。
“正宗的巴布羅亞蘋果,你要吃嗎?”熱切地捧起幾個紅得發亮的蘋果,小男孩甜甜地問,“韓峰——哥-哥……”
—
——某鎮
哈登無聲地大笑起來。
“小鬼,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吧?你這是威脅誰啊?”他笑夠了才叉起腰,眸里毫無憂懼,“動手好了。”
雪松劇烈地顫抖着,絕望地望着哈登他們:“不……不要!救救我!”
“閉嘴,”哈登不悅地說著,轉身就走,“誰讓你拖後腿了?活該。喂,我們走。”
“抱歉啊,雪松,”伊凡一如既往地輕鬆,“你被抓了,我也沒辦法。”
“好無情啊……”男孩遺憾地說著,再次咯咯笑起來,“那隻好開膛嘍——”
“不要!”雪松尖叫起來,他的臉色就像紙一樣慘白。
“聽起來好凄慘啊……”哈登無情地微笑起來,“那就去死吧!”
黑色的煙氣從劍葉內部爆出,瞬間令劍葉綿軟、失去力量,雪松直直地墜下來,被萬劫鞭捲住、拋給伊凡。
“接住了!”伊凡直接雙手托起雪松就往外跑,“哈哈哈,快被嚇死了吧雪松?你得救了!”
雪松癱軟了下來,他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失去玩物,男孩不爽地嘖了一聲:“遺憾……”
“小鬼,你們準備受死吧!”哈登衝著追斬過來的巨葉大喊,“等我們到了塞佩羅斯,我要給你們一個教訓!”
“那麼,哥-哥-姐-姐們……”男孩大笑起來——
“在巴布羅亞喔!快來阻止我們吧……”
—
——巴布羅亞
“在巴布羅亞喔!快來阻止我們吧……”男孩歡快地說完,放下徽章跑到兄弟身邊,繼續微笑着望向韓峰。
於是,韓峰笑了起來。
很好,至少他知道這不是童話,而是血淋淋的、屬於他的現實。
他的笑容在下一瞬便化為暴怒——
“可惡……”他用另一隻手按住血流不止的右臂,用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冷靜口吻冷笑着說道,“如果我不是保持着警戒的話,我的頭已經被你們削下了……混蛋,枉我以前那麼信任你們!”
夏氏兄弟仍然甜甜笑着,而童年流逝的證明、不再純真的證明是——
那株突然爆現的、葉緣沾有韓峰的鮮血的,巨化植物!
“植物操縱者,有夠可惡的突襲。”韓峰冷冷說著,垂下差點被砍飛的右臂,“別以為這樣就穩贏我了,我已經不是十歲時的我了!”
“同樣,我們也成長了,”外貌分毫不變的小男孩咯咯笑着,在狂舞巨花下悠然地坐下,“我們是‘前鬼’啊。”
“請小心點,韓峰哥-哥,”夏榛捉弄般慢悠悠說著,走到巨花之下輕輕撫摸劍葉,讓他的身體暴露在斑斑駁駁的陽光之中,“我們很厲害,因為我們是——不死的植物操縱者!”
“殭屍嗎?”韓峰沉痛地問。
兩兄弟哈哈大笑:“對……而且——”
他們任由陽光撫愛,含笑目光卻在閃爍光輝中泛出冷意:“我們是特殊的、生活在陽光下的不死者!”
“我來介紹一下,”夏榆歡快地指着長有巨劍般狹長葉片的異花,“這是‘阿斯拜爾’,是哥哥的花。”
韓峰沒心情去記這東西的名字。他這時已滿含暴怒地吼了出來:“在我命令之下釋放暴怒之力,岩石積木!”
迅速拼合的石板暴爆起來,煙塵和巨響粉碎了秋日的寧靜!但不容他喘息,煙塵中油綠的劍葉已千刀般刺來!
“急凍風暴!”雪鶴的聲音急迫地響起,巨葉瞬間被凝凍住!
“風之刃!凌厲風刃在昭華的聲音響起時已迅速將巨葉切得粉碎。
“不要緊吧?”小慧急忙衝來,馬上開始替韓峰治療,“在光的指引下快速回復吧,‘治癒’!”
“還真的有不少魔法師在啊,”夏榛無所謂地轉轉目光,依然笑容滿面地甜甜說道,“下午好,哥-哥-姐-姐們……”
“啊,夏氏……嗎?”小慧驚恐地望向韓峰,“為什麼沒有長大?”
“他們?”雪鶴也驚駭地瞪大了眼睛。
“對啊,哥-哥-姐-姐們。”夏榛無邪地微笑着走近兩步,親熱地摟着弟弟的肩膀。兩張一模一樣的天使臉龐泛着純真笑意——
“我們是不死的植物操縱者,我們是前鬼,我們是‘雙子攝魂者’!”
“你們已經忘了要成為天懲者的願望了嗎?”韓峰大聲質問,“這就是你們想要的結果?”
“你沒資格向我們問話,偽-善-者,”夏榛用捉弄般的語氣稚氣說著,大眼睛裏卻顯現出令人戰慄的、混合著天真與殘忍的笑意,“當時建議我們向協會軍屈服的是誰,向我們保證不會有無謂傷害的是誰,最後看着我們被逼上絕路卻什麼忙都幫不上的又是誰呀?”
韓峰渾身顫抖起來。
“正義的心永遠不會被仇恨所蒙蔽,你們悔悟吧!正是因為知道有暴行存在,我們才不去製造新的暴行!不要迷失在罪惡中了!”小慧慷慨激昂地對夏氏兄弟說道。
“我們討厭成為受害者,而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劍葉狂舞斬擊,童真的聲音平靜地說,“成為加害者!”
狂舞的劍葉輕輕一劃,小慧的血就在空中劃出泉般的曲線!
笑意盈盈地注視着慌忙療傷的小慧,兩兄弟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夏榛、夏榆了……”韓峰握緊了拳,“月明!”
一直輕輕詠誦着長咒文的月明沉重地向他點點頭:“……焚盡污穢吧,‘赩雀滅殺炎’!”
源自赤色龍之世界,遠古邪鳥的狂炎噴涌而出!這僅作用於魔力的赤紅魔焰焚盡所有的魔力,瞬息將“阿斯拜爾”燃燒殆盡!
全燃燒乾凈的強力法術,其效果立竿見影。
“不差嘛,大-哥-哥……”夏榆不為所動地笑着說,“不過這很耗力氣吧?我看你短時間內用不了第二次,所以該我了——”
劇震中無數巨蔓狂長而出,頃刻間將整個小鎮淹沒在翡翠綠的藤海之中!
碩大無朋的金色巨花在其中舒展,花粉飄飛如金色雪暴,濃結如霧的花香使人頭暈目眩……這是更可怕的植物!
“這是我的花,”夏榆快樂、自豪地撫着那巨蔓羽狀的巨葉,“‘群狼’沃福斯(Wolves)!”
“真是不可小覷……”在疲憊與震驚中月明冷峻地輕聲說道。
“小心啊!”小慧也緊張地點頭,“燃盡魔力對能事先貯存能量、自行生產魔力的植物毫無影響!”
“來猜猜吧,哥-哥-姐-姐們,”夏榆開心地說,“哪裏是它的弱點呢?”
金色的巨花探向街道,將開始攻擊的魔法師和士兵吞入花室之中!
“冰之矢!”雪鶴將那朵巨花一擊冰結起來。
“哇,真的上當了!”童真的嘲笑在此時顯得尤其殘酷——
藤潮狂涌,數朵巨花揚起金光,出現在小鎮不同的角落,餓狼一般四處吞食人群!
“你們肯定覺得這就是‘沃福斯’的弱點吧?”坐在新綻的金色巨蕾上,童顏天使嘲笑他們,“畢竟這花朵這麼搶眼,哈哈哈……”
“再生類敵手不會暴露出明顯弱點……”終於記起了這樣的理論,雪鶴懊惱地握緊了拳頭。
“……光之槍!”小慧略一思考,用輻散的光束大範圍地攻擊藤蔓與花朵。
“你忘了非常重要的一點,白魔法師姐姐。”夏榛大笑起來。
夏榆也毫無顧忌地大笑:“植物是喜光的,白魔法對加強光合作用相當有利!”
“到此為止了!‘石釘夾’!”韓峰怒吼起來,而月明也釋放出赤紅之焰——
岩石狠狠地碰撞夾合在一起,巨花那豐富的透明漿液泉一般四處噴濺,又在烈火的紅光下化為水汽!
赤焰炙烤着蔓藤,卻漸漸熄滅在慢慢飄起的黑霧之中!狂花奔走如獸,劍葉分生、穿刺,洪水決堤般瘋狂進襲,無論水火、風雷,都以無盡的分生無視掉,只是一味地殺、殺、殺!殘軀、血肉在華美的舞蹈中雨一樣散落,血腥的味道被濃郁的花香掩蓋,殘忍的殺戮在綠與金、藍與紅的交舞中美麗得使人心膽皆碎!
“擁有可以阻止燃燒的暗力量……”在血雨中月明憤恨地低語,“只有不熄的‘赩雀滅殺炎’才能生效嗎?”
“對付強回生的植物要使用貫穿力強或廣範圍的法術,這是必要的認識。”溫和的男聲從遠處慢慢傳來,伴隨這聲音,紫色的紋章突然在地面展開、擴大,紫光一閃,巨花就化為綠色火屑四散消失!
“萊恩爵士?”小慧驚異地回頭,“還有……帕麗斯大姐?”
夏氏兄弟輕巧落地,露出甜美的笑容,目光中卻滿含冷意:“該怎麼說呢……不愧是前鬼No.3,‘夢中騎士’。”
“什麼?”韓峰他們駭然地瞪大眼,探詢地望向帕麗斯。
萊恩爵士只是微微一笑:“你們鬧得太過分了,小夏。現在不是復仇的時機,別忘了后鬼是如何吩咐的。”
夏氏兄弟非常輕易地點頭:“知道啦,只是突然想玩玩而已……抱歉,我們先撤退了,希望沒有給你造成不愉快,萊恩哥哥。”
毫無慍色地,兩兄弟拉着手鞠了一躬后就飛一樣地跑走了。
萊恩還是溫和地向韓峰他們一笑:“我也沒有必要解釋什麼。總之,你們要是希望銀城能安穩的話,就讓我們暫時和平地相處吧,各位。”
“大姐?”韓峰困惑地望向帕麗斯。
“恐怕我們得接受這個建議,各位,”帕麗斯神情冷峻地望了爵士一眼,“形勢危急,我們得盡量避免徒勞消耗,在這裏開戰不明智。”
“全力鎮壓各地的邪祟才是當務之急,”萊恩點頭,“全世界的魔物都在魔王的召喚下進襲而來,‘阿斯拜爾’和‘沃福斯’正是萬千惡物饑渴而舞的反映不是嗎?可以找個地方談談嗎?我想你們也在擔心那個叫周雪松的少年吧?”
溫婉的秋日已經要結束了,在狂花那來自盛夏的、渴求殺戮的舞蹈之後,寒流那窒息一切的風暴即將摧毀所有毫無準備的生命。
但眼下大多數的人們,卻還像這滿鎮的紅楓黃楊、晚秋花草一樣,在仲夏般的艷陽微風中忘情地舞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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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告:不得了了,強者紛紛登場!倒霉的雪松、昭華真的被捲入無盡紛爭中了嗎?殺戮已經開始了?在這充滿魔法的世界舞台上邪魔紛紛現形!一場由魔王召開的死亡宴會即將開始!
下章:群魔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