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 第二百八十八章
八月廿七,午後,洛陽城北三百里。
荒涼曠野之上,還殘留着尚未收拾乾淨的斷箭、燒毀的旌旗,還有斷肢殘屍。
“楊小娘子!我們來遲了!”一位身着紅甲的颯爽娘子騎在馬上,望着眼前的慘狀,凝眉回身向後方的同行者喊道。
不多時,楊玉環帶着一隊騎兵快速打馬上前,咬唇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心口彷彿壓了一塊大石。
“我說,小娘子,我都與你說了,我們就算插上翅膀也根本來不及救援,你非要借兵。你看,豈不是白跑一趟。”不和諧的聲音在幾位女將士身後響起,一名身着制式鎧甲,蓄着長須,三角眼,蒜頭鼻,面相略顯滑稽的男子正面露譏諷地喊道。他身後,還跟着三千人規模的軍隊。
此人正是絳州折衝府都尉柳肅,三日前,楊玉環帶着李瑾月的書函和令牌前去絳州借兵,絳州折衝府的折衝都尉柳肅也算是與李瑾月有舊,當年曾在河西服役,二人一起打過仗。若是別的忙,他也就幫了。可是如今朔方大亂,作為比較靠近洛陽的折衝府,絳州兵也算是一道不可或缺的防線。李瑾月要他帶兵去救援洛陽北面的忠王,可是卻沒有朝廷的兵符堪合,柳肅膽子再大,一時也不敢當真發兵,就這麼拖了下來。楊玉環急得七竅生煙,又是威逼又是利誘,軟硬兼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說動柳肅發兵。結果,終究是遲了一步。
面對柳肅的譏諷,眾娘子軍都對他怒目而視。楊玉環卻忽然平靜下來,策馬重新來到柳肅身前,道:
“柳都尉,你貽誤軍機,這件事,你說該如何向公主交代罷。”
“我貽誤軍機?我貽誤什麼軍機?呵,你來向我借兵,一沒有朝廷調兵兵符,二無朝廷調兵詔書,我本不該發兵,我已是冒了大不韙帶兵相助了,小娘子,你說話可要注意點分寸。”柳肅冷笑道。
“你說的沒錯,我身上是沒有調兵兵符和詔書,但是眼下的局勢,你卻看不清,你覺得眼下帶兵打仗的幾方軍隊,有哪個是依着朝廷的調令在行動的?幽州軍?還是冀州軍,亦或是你們絳州兵?你只想着明哲保身,身為朝廷命官,卻對大唐安危置若罔聞,膽小如鼠,只知道保全你自己。柳都尉,我一個小娘子都知道為大唐安危奔波,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可當真讓人看不起。”楊玉環義正言辭道。
“你……好個牙尖嘴利的小娘子……”柳肅被楊玉環的話氣到了,“你別拿這些話來激我,我不吃你這套。我確實是朝廷命官,所以我只奉朝廷命令行事,你們無權調動於我。陪你們這些小娘子白跑一趟,我已是仁至義盡了,欠公主的人情,我也還了。老子這就收兵回家,我看你能耐我何?”
說罷冷哼一聲,揮揮手,就要率部撥馬回去。
楊玉環卻出人意料地喊道:
“柳都尉,你可敢與我賭一把?”
“賭什麼?”柳肅擺擺手,“老子不賭。”
“那真是可惜了,你若是能眼下急行軍前往驪山護駕,後半輩子榮華富貴,可就受之不盡了。”楊玉環笑道。
柳肅眯起雙眼,勒住了馬頭。猶豫了片刻后,他似乎下定了決心,向著楊玉環招手道:
“楊小娘子,方才得罪了,願聞其詳。”
……
王忠嗣滿面塵土,正策馬疾馳在洛陽至長安的南餚道上。他身後,八百名飛騎快馬馳騁,馬蹄揚起大片塵埃。這些將士們與他一般,是滿面塵土,血絲溢目。
得到忠王、皇甫等人戰死的消息之後,來不及悲傷,王忠嗣便立刻點兵出了洛陽西城門,一路趕往驪山。他必須要救駕,因為他知道一旦慢一步,那支吞噬了忠王的叛軍,就會以同樣殘忍的方式吞噬掉驪山之上的聖人。到那時,大唐就徹底完了。
而眼下聖人到底是個什麼狀況,誰也說不清。
王忠嗣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這一次,哪怕是強硬將聖人搶走,他也必須要讓聖人離開驪山,逃離那支不斷逼近的叛軍。眼下驪山之上恰好空虛,壽王與張守?帶走了五千人,留守在驪山之上的禁軍,應當不到兩千人。他們這八百飛騎,在出其不意的情況之下,應當能夠搶到聖人。王忠嗣不知道眼下驪山之上控制着聖人的人究竟是誰,但他知道一點,但凡阻撓他的人,他的刀下絕不會留情。
如此疾馳了大半日時光,即便是早已習慣長途行軍的王忠嗣,也覺得骨頭都要被顛散了。終於,驪山巍峨的輪廓映入眼帘。王忠嗣精神為之一振,向身邊令旗手打出手勢,令旗手立刻舉旗打出旗號,後方八百飛騎得到命令:
隨隊疾馳上山,不得減速。
驪山宮在往昔的百年時間內,從未有過這樣多的軍隊出入。而戍守驪山宮的剩餘兩千禁軍,大概也根本想像不到,會有這樣的八百飛騎,神兵天降一般殺到,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精英都被壽王、張守?帶走了,金吾衛大將軍楊朔手底下只留下了一幫烏合之眾,在八百飛騎的衝擊之下,頓時潰散。
當王忠嗣一路殺入驪山宮主殿時,看到的卻是一片破窗爛門的景象,主殿正門門閂已斷,門框上已然是破破爛爛,後門被大片木板釘死,兩側牖窗全是箭矢留下的洞眼。而皇帝,卻根本不見蹤影。
八百飛騎在控制住驪山之後,當即四散開來尋找皇帝,王忠嗣站在主殿的台階之上,焦躁地等待着。
大概兩刻鐘之後,傳來回報,整個驪山宮上下並未發現皇帝蹤影。
王忠嗣心下大急,究竟是什麼人竟然將皇帝擄走了!他逼問被五花大綁的楊朔,奈何這位他昔日無比尊敬的老將軍,此刻卻像是木頭人一般,任他如何問話,他都沒有絲毫反應。
被擄走的不止是皇帝,他身邊的高力士,以及驪山之上的文武大臣,全都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了楊朔和一幫金吾衛殘兵,以及皇帝帶上山的個別妃嬪。
王忠嗣知道,自己還是來晚了。
“報!將軍,我們在宮牆附近抓到了這兩個可疑人物!”就在這時,他手底下的士兵押送着兩名身着樸素布衣的年輕男子走了上來。這兩人瞧着衣着寒酸,與普通農夫無異,但仔細看,他們身軀精壯,精氣神全然不同,應當並非是普通人。
“你們是何人?”王忠嗣蹙眉問道。
被押送的兩人並未回答這個問題,其中一人忽而抬頭道:
“王將軍,我等知曉皇帝陛下行蹤,您再不去救駕,皇帝就要沒了!”
王忠嗣蹙眉更緊,思索片刻,謹慎道:
“你們是何人,為何知曉陛下動向?”
“王將軍,你是否聽說過千羽門?我等乃是千羽門門人,盯着驪山動向已經很久了。”
千羽門?王忠嗣對這個組織的名字稍有些陌生,他畢竟不是江湖中人,早年間又是常年在邊疆帶兵。
“你們門主是誰?莫要糊弄本將。”王忠嗣再問。
“我們門主,就是雪刀明斷沈伯昭。”
“什麼?!”王忠嗣吃了一驚。
“王將軍就算不信我等,也該相信張三娘子,這是她的親筆書信,其內還有信物,請王將軍過目。”那為首男子從懷中取出了一封書信,王忠嗣看了身邊一名士兵一眼,那士兵立刻上前取了書信遞給他,王忠嗣拆開書信,飛快讀完。隨即又從信封中倒出一枚刻畫有鳳凰圖騰的精鐵令牌,當他看到令牌背面那一個“?住弊質保?鞘貝缶?
“這……當真是武皇頒發的令牌!”
“王將軍,現在您可還相信我們嗎?陛下命懸一線,您可莫要再猶豫了,快跟我等來!”
王忠嗣咬牙,當下道:“好!前方帶路!”
……
驪山北,渭水畔,一隊黑衣人馬正悄無聲息地快速前進。路上,他們一刻也不停留,專挑無人的小道走。這隊人馬大略有近百人的規模,其中有一半以上的人被關押在囚車之中,囚車之外罩着黑布,看不清內部的狀況。押送人員全部都是一身黑色勁裝,黑布蒙面,頭戴斗笠,做江湖打扮。
為首之人身材高大,由於頭上斗笠壓得極低的緣故,看不清他的面龐。他與一左一右兩名黑衣男子並轡而行,他們身後,是一輛出產自千羽門的四輪馬車,馬車車門車窗全部封死,看不清內部的情況。
隊伍沿着渭水一路向東,正在尋找過河的途徑。不多時,一座浮橋出現在了他們面前,橋上有幾個腳夫正在渡河,除此之外,人煙稀少。為首的黑衣人舉手命令隊伍停下,隊伍令行禁止,鴉雀無聲。
等浮橋之上的腳夫走完,這隊人馬才緩緩上了浮橋。他們輜重較多,走得也是小心翼翼,等全部渡過河來,為首之人命令重新清點人數。
就在這個過程之中,河對岸又有兩名挑擔子的腳夫走來,為首的黑衣人望了一眼他們,忽而抬手,手臂一抖,一道銀光電閃而出,向那兩名腳夫飛去。
打頭的腳夫見狀,忽而冷哼一聲,手中擔子落下,扁擔揮舞而起,在身前一掄,“鐺鐺鐺”,三根藍汪汪的銀針扎在了扁擔之上。
腳夫摘下頭上斗笠,露出了呼延卓馬的面龐。他目光銳利,與那為首的黑衣人隔橋對峙。
黑衣人挑釁般笑了一聲,抬手壓了一下頭上斗笠,優雅一禮,轉身撥馬離去。也不見他下命令,自有五名全副武裝的黑衣人在橋頭一字排開,堵住了兩名腳夫的去路,其餘人則加速離去。
後方那名腳夫也摘下了頭上的斗笠,露出了玄微子的面龐。他取出藏在擔子裏的劍,道一句:
“事到如今只有一拼了,看是唐門功法高深,還是我玄門正宗強大!”說罷,電閃拔劍,身形掠起,向那五名黑衣人撲去。
呼延卓馬同樣抽出藏在擔子內的彎刀,隨着沖了上去。
勝負片刻即分,五名黑衣人身上無處不是暗器毒物,發射出來防不勝防,但本身功夫卻不及呼延卓馬與玄微子。五名黑衣人很快就倒在了二人的刀劍之下,但是玄微子與呼延卓馬也不可避免地中了暗器。那為首的黑衣人就是因為唐門暗器一絕而如此有恃無恐,只派出五人攔住玄微子與呼延卓馬去路,甚至一點也不在意戰鬥的結果。
玄微子中毒頗深,危在旦夕,呼延卓馬也中了麻痹毒素,一時之間無法動彈。玄微子拚命掏出一粒藥丸服下,盤膝打坐。二人具失去繼續追蹤的能力。
而前方急速前進的黑衣隊伍,卻已經能望見幽州大軍的旗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