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楊山本是怒火攻心,吐出心頭一口瘀血倒也鬆散了,楊志同魏春勸了幾句,又分頭去打聽消息了。
楊柳兒其實很想埋怨父親待老宅那幾個極品太厚道,但轉念想想又把話咽了回去,只能盡量搜羅些瑣事說給父親聽,指望二哥即將回來這事能重新讓父親打起精神。
魏春是個辦事麻利的人,一邊找人打探縣衙里的情形,一邊就讓人快馬往府城方向迎楊誠和王興祖了。
因為如此,所以在楊誠離甘沛還有一百多里時就知道家裏的變故,他也顧不得隨馬車前行,直接打馬就往家跑,王興祖惦記着楊柳兒,也隨後追了上來。
兩人帶了三個護衛,足足跑了大半日,踩着冬雪月色終於再次回到了家。
楊山一見到兒子,未曾開口,眼淚就掉了下來,其中沒有歡喜,滿滿都是愧疚。
「兒啊,阿爹連累你了!阿爹沒想到……沒想到……」
楊誠眼見父親躺在炕上,瘦得臉頰都陷了下去,眼裏血絲密佈,心裏疼得刀割一樣,「撲通」一聲,他跪了下來,哽咽的道:「阿爹,兒子如今是官身了,楊家再不是任人欺負的農戶,你好好養病,這事很快就過去了。」
王興祖原本還望着楊柳兒上下打量,怎麼都覺得她的小臉也是瘦了一圈,聽到這話就趕緊附和道:「大叔,師兄如今是六品官,即便罪證確鑿也要報到皇都,由皇上裁斷,那位巡風使大人這次出京是奉命協理師兄試種番薯,同師兄相處熟識,定然不會輕信人言,一定要明察秋毫,還師兄和楊家一個清白。」
「真的?」楊山一聽那位京官同二兒子有交情,立刻就放了心。
他當日急怒之下吐了血,雖然也是氣恨老娘和兄弟狼心狗肺,但更多是擔心二兒子剛當官就被抓了把柄,誰知道那位京官會不會嫉妒兒子年少得坐高位啊。
「當然是真的。」王興祖又送出一顆定心丸,抬着下巴得意的道:「大叔,小侄如今頭上也頂着慶安伯的爵位呢,那位丁大人不過是五品言官,巴結小侄都來不及,怎麼敢造次?」眼見他這般模樣,楊田同聞訊趕來的陳二舅等人都笑了起來。
楊山勉強放了心,楊柳兒趕緊勸着他喝了葯,眾人這才退出屋子。
事情果然同王興祖說的那般,第二日一早,丁巡查就派人來送信,名義上說是詢問試種番薯之事,末了卻又添了幾句。
楊誠回信表達感激之意,至於楊家之事,只有四個字,秉公處理。
丁巡查接了信,當下還有些不以為然,隱隱埋怨楊誠初入官場,不懂規矩。在他看來,哪個家族屁股後面沒有點陰私骯髒,只要一查就都露出原形了。這楊誠不知是膽大,還是依仗自己得了皇恩,居然大咧咧把他的好意扔了回來,難道就不怕他當真小題大做,斷了他的前程……
他這般想着,行事也沒耽擱,派出了人手開始調查楊家底細,還有鄭家嫁妹的始末。結果丁巡查對着實情才明白楊誠之所以底氣十足的原因。
楊家太乾淨了,乾淨的甚至讓人難以置信。
他派出去的人手不但走訪了牛頭村的楊氏族人、鄭家鄰居,甚至還有周邊幾村的百姓、楊家燒雞面鋪子旁的商戶,眾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誇讚楊家老少如何寬厚,提起楊老太太母子三個,反倒是各個搖頭。
楊六爺恨死了楊老太太,本來宗族就損失了一樁天大的榮耀,後悔還來不及,這蠢貨老太婆居然還倒打一耙,奔着結仇去了,她這是想把整個楊氏一族都害得不能抬頭見人啊。
當下他也顧不得什麼同族情分,破口大罵楊老太太母子恬不知恥、狼心狗肺。仔仔細細把楊家的事說了個清楚。
聽到楊老太太如何偏心攆了楊山一家凈身出戶,又登門偷盜,差點勒死親孫女,加上二兒子惹禍,賣了全家,楊山父子如何傾家蕩產救人,最後還被逼着獨立還債,無奈出宗,丁巡查也是驚疑至極,不明白這天下怎麼會有如此偏心的老娘。
至於鄭家夫妻那就更不必提了,他們平日如何苛待守寡的妹子,鄉鄰們是人人皆知,再說當日鄭巧娘被接去楊家之時,是她當著全村老少的面說過自願為妾,楊家根本半點過錯都沒有。
至此,真相大白,丁巡查正琢磨着如何定罪的時候,楊老頭又找到了縣衙,揭發老妻誣告兒孫、攪鬧家宅不寧,他願休妻,只求還兒孫一個清白。
丁巡查本就為難着不知該如何處置,見此就順水推舟,直接判楊老大、楊老二一人三十大板,楊老太太杖責十板,母子三個都發配去礦山做雜工,雖然不必下礦洞苦熬,但以後也必定累得沒心思謀算兒孫了。至於鄭家夫婦可就沒這麼好的結果了,直接扔下礦洞,自生自滅了。
判罰一出,楊老太太母子三個是鬼哭狼嚎,鄭家夫婦更是乾脆,兩眼一翻暈死過去了。
楊老頭聽着媳婦和兒子的哭罵,也是哭得老淚縱橫。聞訊趕來的楊誠親自把楊老頭扶上馬車,等到進府衙謝過縣令同丁巡查后,這才帶着楊老頭一同回了柳樹溝。
楊山正由巧姨娘扶着在院子裏轉悠,突然見老父上門,又聽說了老娘和兄長的下場,父子倆相對無言,最後抱頭痛哭。
看着祖父和父親雙雙垂淚的模樣,楊誠還是開口說起,會讓人關照祖母同大伯、二伯,不至於讓他們受欺負,過幾年,若他們當真改過了,也許會想辦法放他們歸家。
楊老頭被戳穿了心思,哭紅了眼睛又羞紅了老臉,執意要回老家去,楊山死活留不住,只能多送了很多吃用之物,至此,一場鬧劇才算徹底結束了。
甘沛十里八村的農人們,沒幾日都聽說了這件事,自然各有說法,但那些偏心的父母卻不約而同,待兒女們盡量一碗水端平,畢竟誰也說不好哪棵樹上會結果子。苛待久了,就算是兒女也會冷了心腸,到時候眼睜睜看着福氣卻沒臉享用,再後悔就遲了,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冬雪一場接着一場,很快就把山村和林路都覆蓋成白色的世界,隨着一陣陣爆竹聲響徹大地,新年終於來臨了。
臘月二十九這日,楊山執意大擺宴席,不但楊志一家和楊誠、楊柳兒都聚在跟前,就是魏家那裏都送了消息,特意跟魏親家請罪,喊了魏春兩口子回來。加上楊田一家,還有整日粘在楊家院子的王興祖,正好坐了滿滿的兩大桌子。
許是苦盡甘來,終於全家團圓,楊山興緻極高,酒碗端起后就不曾放下,他一個寡言的西北漢子,難得開口誇讚大兒子孝順勤快,二兒子光宗耀祖,又憐惜大女兒懂事吃苦,小女兒乖巧討喜……
楊志帶着弟妹給父親磕頭,一家子父子、父女都紅了眼眶。
眾人趕緊又勸,末了紛紛端碗祝酒,楊山酒到必干,很快就有些醉了。
這時王興祖卻親手給楊山倒酒,陪着笑臉道:「我敬大叔三碗,第一碗祝大叔身康體健。」
「好!」楊山雖然不知道慶安伯是多大的爵位,但就衝著先前那縣令和京官親自到王家大院送年禮也能猜出幾分,這會見王興祖執晚輩禮給自己敬酒,心裏也是歡喜,一口就幹了碗中酒。
「第二碗,祝楊家家業興旺,子孫滿堂。」
「好!」楊山環視一圈酒桌旁的兒女兄弟,也是滿心的驕傲,再次一飲而盡。
「第三碗,求大叔把柳兒嫁我為妻。」
「好!」楊山抬手就端酒碗,喝到一半卻是猛然噴了出來,驚問道:「咳……咳……你說什麼?」
王興祖卻是不給楊山半點反悔的機會,趕緊跪倒磕頭道謝,「謝大叔成全!不,謝岳父成全,小婿定然待柳兒如珠如寶,一輩子捧在手心,不敢讓她受半點委屈!」末了起身又重新倒酒進楊山的酒碗裏。
楊山怔楞着又喝了一碗,心裏渾渾噩噩琢磨着,小女兒嫁進王家,這應該是好事吧?這女婿在跟前同自家兒子一般看了幾年,待她又是真的疼愛,按理說是段好姻緣,但怎麼好像哪裏不對勁呢……
還未想清楚,酒意上頭,楊山終於徹底醉倒了,暈暈乎乎被巧姨娘扶回屋子,立時就睡了過去,睡夢裏,滿滿都是豐收的田野,兒孫滿堂的熱鬧,哪裏還有功夫琢磨自家閨女是不是早就被大灰狼叼跑的事實。
酒席上,眾人望着歡喜得眉開眼笑的王興祖都在心裏大罵,「奸詐,真是太奸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