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女人都恨紅蓮子
街道兩旁邊的門紛紛打開,有眼尖的男人瞧着自家婆家立在門口,忙低頭順目地縮進去,也有一些潑辣的媳婦,擠到人群中,撕着自己男人的耳朵就往家裏拽,只聽得一片“喲喲”的叫聲,引得同行的夥伴哄堂大笑。
隊伍漸漸有些不成形,前來尋孩子的嬸子們更是不客氣指桑罵槐,拉着自家的兒子是邊走邊罵,“作死的小子,老娘好吃好喝的供你上學堂,你就是學會了跟在女人後面聞香屁。”
不怕死的小毛頭回嘴道,“娘你真粗俗,什麼屁呀屁的,蓮笙是水中芙蕖,哪容你如此褻瀆。”說完還偷偷看蓮笙一眼,生怕自家娘的言語衝撞了她。
只氣得那小子的娘眼冒金星,這兒子是白養了,到頭來,她生身母親還不如一個外人,當下也不再顧及面子,提着自家的白眼狼揚長而去。
屈於自家老娘或是婆娘的虎威,住在後端門裏的男子都歸家了,但後面依然還跟着一大片人,都是朝陽街和西市附近的人,眾人看着蓮笙走進院子,才依依不捨地散去,杜氏臉色難看地把門關上,暗自思量下次可不敢再放大丫頭一人出門了,這才出去多大會,跟回一大幫男子,讓侯府知道那還了得,怕是侯夫人那一關就過不去。
她臉色鬱郁地進了灶間,不一會兒飯菜便齊了,飯桌上,一碟鹹菜條,一個蔥油豆腐,另一個紅燜肉,黍米雜米飯,肉放在蓮笙和洪老爹這邊,二丫看着直流口水,她嘆口氣,把碟子推到中間,“一起吃吧。”
杜氏只覺大女兒懂事不少,欣慰道,“你的脾胃精細,我們吃素菜就好。”
蓮笙也不多勸,抄起碟子挨個往碗裏扒拉,喜得二丫大口地吞食,只吃得滿嘴油,杜氏正要罵,洪老爹一擱筷,“都吃吧,莫廢了大丫頭的一片心意。”
杜氏這才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一家人默默地吃着飯。
粗茶淡飯,卻遠比以前御廚們精心烹調出的膳食更用心,蓮笙小口是嚼食着,二丫只覺得姐姐吃個飯都美得驚人,更加眼冒紅心。
蓮笙心下好笑,這個妹妹真有趣,是真心的愛重自己這個姐姐,為免露餡,自己已經盡量吃得豪放,若真按她前世的那些禮儀宮規來,怕是要把這家人嚇傻。
飯後洪老爹去玉雕宋師傅家下棋去了,兩人一對臭棋蔞子,性趣頗為相投,杜氏把灶下的活做完,抬眼看二丫正要溜出去,手邊的抹布直接飛過去。
“作死的妮子,腳生瘡了,一刻都不消停。”
抹布掛在二丫的頭上,髒水滴進衣領,她一甩頭,抹布就“叭塔”掉地上,也不去撿,撇嘴委屈道,“娘,我只是去春杏家,跟她約好一起學女紅的。”
“春杏正擱家等你呢,”門外進來一個婦人,膩白削尖的臉,腥紅的唇,估計至少抹了半斤粉,身穿褚紅束腰儒裙,頗有風情地向她們走來。
“柳妹子咋來了,”杜氏搬來凳子,柳氏一屁股坐下,二丫見兩人架式,怕是要聊好大一會,趁着老娘顧不上自己,偷偷往門口挪,杜氏裝作沒看見,由着她去。
“哎喲,蓮笙越來越水靈了,”柳氏着見正要往屋裏的蓮笙,擠出一抹笑,對着杜氏說,“杜姐姐好福氣,等蓮笙嫁進侯府,你呀就等着享福吧。”
一句話把杜氏喜得眉梢得色盡現,招呼起柳氏來更加殷勤,連往常二丫都吃不到的香瓜子也抓來一大把。
蓮笙不得已,喚聲“柳嬸子”便進屋了,這女的長相刻薄,聲音刺耳,想來不是什麼善茬,也不知怎麼就和杜氏交好了,自家這便宜娘,就是個外強中乾的憨大姐,被人賣了恐怕還樂滋滋地數錢。
杜氏最愛聽人誇她家大丫頭,不枉她千嬌萬寵地養大,嘴角笑容掩不住,口裏卻謙虛,“享不享福咱不盼,只要她今後日子順遂我就心滿意足。”
柳氏最看不上杜氏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也是她命好,攤上那麼個會來事的公爹,要不然就洪大那性子,下輩子也摸不到侯府的門,自家春杏要樣有樣,幹活利索,可就沒那樣的好命。
腥紅的唇里不斷里吐出瓜子皮,她心裏直冒酸泡,嘴卻含笑,“你就把心放肚子,就你家蓮笙那樣貌,莫說侯夫人,便是宮裏的娘娘也做得。”
這番話說得杜氏更是眉開眼笑,更加親熱,蓮笙在屋裏直搖頭,傻老娘,真話假話都聽不出,這柳氏還真是個人才,挖坑挖得人聽不出來,什麼宮裏的娘娘也做得,分明是暗諷她只有容貌,註定要以色侍人。
“可惜春杏,攤上我這不中用的娘,怕是找不到什麼可心的人家。”柳氏狀似無意的嘆息,一大把瓜子很快吃完,地上一堆瓜子殼。
“那有什麼,等蓮笙嫁進侯府,走世子的路子,定要給春杏也謀個好姻緣。”杜氏豪氣地打包票保證,她此刻已被柳氏捧得心花怒放,想也不想話就出口。
“那就拜託杜姐姐了,蓮笙這丫頭是大夥看着長大的,最是心慈體恤弱小,以後富貴了定會照顧左鄰右舍。”柳氏滿意,此行目的達到,不枉她這些年和杜氏這粗鄙之人交好。
屋內的蓮笙只剩嘆氣了,論心眼,十個老娘也不是柳氏的對手,根本就聽不出對方話語裏的機鋒。
倒是她們口中的侯府,之前隱約聽杜氏說過是錦寧侯府,她蹙眉仔細回想,似乎有點印象,京中的侯府怕是有二十來家,這錦寧侯是後起的,根基不深,且沒什麼大作為,自己以前很少注意,只記得錦寧侯顧其懷是個話不多言,機敏不足的老實人。
如今自己已重活一次,前生種種距她已是遙不可及,不知皇嫂和侄兒現在如何,身在市井,朝堂的事傳不到自己的耳中,不過眼下京中平靜,百姓安居,應該並不甚大事。
院子裏的兩接下來開始東家長西家短地閑扯,聽着沒什麼有用的消息,蓮笙打個哈欠,迷糊睡去。
醒來后,日已快偏西,巷子裏滿是煙火味,她深吸一口氣,這才是生活,前世拖着破敗的身體,居住在金雕玉砌的宮殿,哪及世間的草堂陋室,可以肆意感受季節變遷,體會乍寒乍暖的春夏秋冬。
杜氏正在灶下忙活,蓮笙正欲上前幫忙,卻瞧見二丫神頭鬼臉地在院子外張望,不遠處一黑臉漢子挑着一擔柴火往自家方向走來。
“大牛哥,你打柴回來了。”二丫熱情地迎上前,這大牛哥肯定又是給自家送柴火來了,趁着跟他一起進去,老娘總不會罵自己。
大牛憨厚地“嗯”了一下,灶間的杜氏聽到聲音,圍腰都沒解便走了出來,笑眯眯地打開院門,二丫哧溜一下閃進去。
有外人在,杜氏忍着沒發作,大牛熟門熟路地把肩上的柴火擱到洪家的院角,眼瞄到粉嫩的裙角,頓時手足無措,連腳都不知要放哪裏好。
蓮笙好笑地看着,這漢子低着頭,隱約見臉上有些小疙瘩,皮膚黑黝紅紫,身體倒是結實,是把過日子的好手。
杜氏端來一碗涼水,這大牛每回都白送自家柴火,她心中過意不去,每回都想留他吃飯再走,無奈沒有一次能成。
大牛接過碗,“咕嚕”兩下一碗水就見了底,他失望地看着那俏麗的身影閃進屋,也不再多話,跟杜氏告辭出來。
屋內,二丫對着蓮笙擠眉弄眼的,嚕嚕嘴看向院子,直把她弄得莫名奇妙,這也不怪她,前生病體纏身,從未奢想過男女情愛,再說自己貴為長公主,世間又有哪個男子敢對自己示愛。
見姐姐發愣,二丫立馬收起鬼臉,也是這兩天見姐姐對自己和善不少,才敢做這些小動作,換做從前,每回大牛哥來送柴火,姐姐都是鄙夷嘲弄的神情,自己哪敢提半個字,生怕被打死。
過了半天,蓮笙才反應過來,二丫的意思是那個大牛對自己有心思,她扶額,這等貌美生在如此陋市,怕是不太妙,若不是早已訂下侯府婚約,恐會引來滅頂之災。
幸好對於一般人來說,侯府還是高不可攀的存在,還能鎮住那些覬覦的宵小,她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往後還是少現於人前,免得徒增事非。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她和二丫說話間,已有不下五六個漢子在洪家院門口徘徊,杜氏的罵聲從灶間傳出來,洪老爹鐵青着臉從外面走進來,他心中氣惱,還沒走進家門便見那幾個遊手好閒的混混在自家院子附近出沒,那對門的春大娘倚在門口,一臉曖昧地看着自己。
這些漢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自家女兒已有婚約,平日裏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就是不想招來嫌話,這事若是傳到侯夫人耳里,便是沒事也變成有事了。
不一會,洪老爹拿個長木棍,往院門口一站,那些漢子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去。
眼見沒好戲看,春大娘呸了一聲,把院門“哐當”一關,狐媚子,勾得方圓十里的漢子都不得安寧,偏生人家命好,攀上錦寧侯那樣的人家,她是敢怒不敢言,只把自家正伸頭張望的兒子拉住,撕着耳朵往裏拖。
呸!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