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故人
且說見天色已黑,洪家夫婦包袱已經打好,忙叫女兒們也收拾收拾,推門一看,只見房裏只剩二丫一人,杜氏頓時急了,“你姐姐呢?”
二丫吱吱唔唔,她也不知道姐姐去哪了。
洪氏夫婦心中大急,大丫頭不會幹傻事了吧?
兩口子也顧不得罵二丫頭,連忙出門去找,一打開門,只見女兒一臉嬌羞地回來了,杜氏心下一沉,這孩子沒做什麼蠢事吧?
待進屋后看見洪家倆口放在門邊的包袱,蓮笙開口道,“爹娘,這是?”
“大丫頭,我和你爹想來想去,萬不能讓你入那榮家的火坑,唯今之計,只能我們全家逃命去了。”杜氏傷感地說道,人都說故土難離,真要舉家逃亡,更多的是不舍。
蓮笙心下感動,多少人為了富貴將女兒送出去,這世的爹娘能有如此的心胸,實在是她之幸,從此以後他們就是自己的父母,這才算是真正接受了現在的身份,她輕聲安撫道,“不必搬家,那榮虎再來也不怕。”
“咋回事,大丫頭,你可不能幹蠢事。”杜氏心一驚,大丫頭不是去求侯府了吧,去侯府做妾肯定是要比榮家好,可那樣的話,自己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公爹。
“娘,別亂想,女兒我斷不會為妾,要做就做那正頭娘子,你們放心吧。”蓮笙看出杜氏的擔心,忙解釋道,只如今霍風的身份還不便透露,等日後有機會再說吧。
想了想又道,“自古邪不勝正,萬沒有我們避着的道理,若他真的強行將我帶走,我們一家就去擊鼓鳴冤,我就不信,天子腳下,難道還沒有地方讓人訴冤情,這朗朗乾坤難道真是小人說了算?”
洪老爹被女兒說起血氣大盛,自己窩囊了一輩子,女兒倒是隨她的祖父,是個有骨氣的,那榮虎怕什麼,大不了一家人拼上這條命也要討回公道。
杜氏看着父女倆,終是嘆口氣,也罷,他們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洪氏夫婦是一宿不敢閉眼,兩口子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眼見天色慢慢微明,兩人紅着眼,更是坐立不安,等天已大亮,辰時已過,洪氏夫婦左等右等,也沒等到那榮虎再上門,杜氏心中更是納悶,人怎麼還沒有上門?
街坊們也都伸頭探腦的,昨日那榮虎帶着人抬着箱子進了洪家,大伙兒都看在眼裏,避得遠遠的,心中都清楚這洪家是要倒大霉了,怎知大家伸長了脖子,日頭竄得老高也沒見人影,那些看熱鬧的人都失望地縮回去。
那榮家如今正亂成一鍋粥,榮虎的屍身放在院子裏,只用被單包着,裏面不着寸縷,臉色青白灰敗一片,鼻孔中還有烏黑的血,瞪大着銅鈴的雙眼,死死地朝天上睜着。
他的媳婦放聲大哭,這天殺的死鬼,昨夜喝了一宿的花酒,竟是死在那粉頭的身上了,往日裏香的臭的都往屋裏拉,看後院那些女子,來來去去,都快住不下,還要往外面尋歡。
如今這麼個死法,也是報應,她瘋癲般地笑起來,自己也受夠了,他一死,也算是解脫,聽說昨夜裏還從家裏抬出去一箱東西,忙把跟隨的人喊來,直往那洪家去索要財物。
見着幾個大漢上門,洪氏夫婦一驚,心道還是來了?兩口子一人拿把菜刀守在女兒房門前,若有人來強搶,就拼個魚死網破。
卻見那幾人開口就問昨天的那口箱子,杜氏往屋角一指,幾人也不多話,看了看他們夫婦,低頭把箱裏的東西隨便一點,見東西都在,抬起就走。
洪氏兩口子剛才心都提到嗓子眼,見大漢啥話也沒說,就走了,心中納悶,榮虎可不是個善茬,萬沒有主動罷休的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柳氏看得那幾人從洪家出來只抬了箱子走,興災樂禍的心思滅了個透,“呸”了一聲,看了眼正出門的杜氏,心裏憤憤,算她命好。
杜氏急急忙忙地出去打聽,待聽得那榮虎死於馬上風,眼下家裏亂成一片,她喜得真拍掌,死得太好了,太是時候了,這下他們家算是渡過此劫了。
回來拉着洪老爹又笑又跳,直言老天開眼,惡人有惡報,這下大丫頭的事算是徹底解決了,還是大丫頭說得好,邪不勝正,壞人終究被天收。
蓮笙被她看得有些心虛,正要轉身回屋,只聽得杜氏一啪大腿,“吼,走,大丫二丫咱們娘幾個去逛街。”
這一聲吼,只把蓮笙驚得不輕,老娘平日裏恨不得天天把她拘在家裏,突然要帶她出門,這……?
二丫高興地跳起來,圍着杜氏打轉轉,“真的嗎?娘,我們真要去逛街嗎?我要去大興巷那邊,老聽春杏說她說那邊可繁華,好不好?”
“好。”杜氏看着一臉期待的二女兒,又看着不發一言的大女兒,以前是她想岔了,想着只要自己守着本份,踏實地做人,那禍事就不會降臨到自家的頭上,哪知便是為人再謹慎,該來的事一樣都不會少,大丫頭從小被自己拘着,也是委曲她了。
當即便要出門,蓮笙讓她們等下,自己轉身進了屋,換上一身最舊的衣裙,用布包在腰側兩邊墊了墊,又用黃桅子和了鍋底灰均勻地抹在臉上,點上些細小的斑點,站在鏡子前一瞧,裏面映出一個身段不錯,長相還行,姿色一般的姑娘。
杜氏和二丫頭看見她出來,先是一愣,后反應過來,直誇她這法子好。
大興巷是夏月王朝京都里最繁華的地方,各色鋪子酒樓錯落有致,街上往來行人如織,有華美的馬車,也有如她們一般行走的路人。
兩邊的小攤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只把二丫高興地蹦來跳去,杜氏豪氣地說,“大丫頭,你看自己有什麼想買的,娘今天銀子帶了足有二兩,隨你們姐倆買。”
蓮笙笑笑,二兩銀子能買什麼?不過對於洪家來說,確實是一筆不小的錢,心裏感動,這便宜老娘對女兒倒是真心疼愛。
杜氏話一出,只把二丫喜得手亂指,“真的嗎?娘,那個我要,還有那邊我也要。”
“買,喏,拿去。”杜氏從荷包里拿出一角碎銀,遞給她。
二丫接過銀子,跑向前面,突然斜巷裏橫跑出一輛華蓋四驅馬車,她收不回腳,一下子撞上去,跌進車內。
馬車內伸出一隻白皙的男人手,如拎軟布般地把二丫甩出來,一下子丟得老遠,足有三丈開外。
此番變故將杜氏和蓮笙都嚇得不輕,杜氏尖叫一聲,撲了上去,二丫臉着地,底下壓着一個精瘦的小伙,她把人扶起一看,二丫除了有些驚魂未定,竟是毫髮無損。
杜氏對着那小伙連連道謝,小伙紅着臉慢慢地隱在人群中,蓮笙隱晦地看着他走路的姿勢,這樣的人對她來說並不陌生,很明顯他是一個受過專門訓練的暗衛!
人群中不知是誰驚呼一聲,“咦,好像是理親王府的馬車。”
蓮笙一手托着二丫,聽見此話,抬眼看去,那馬車轅上確有理親王府的印記,剛才那丟二丫的人想必就是他。
馬車停了下來,裏面傳來一道清越的女聲,“王爺,這些賤民不過是想訛些銀子,給她們就是。”
“雁回此言有理,”帶着醉意的男聲從裏面響起,隨即一錠銀子從馬車中飛出,砸在她的面前。
“呀,那裏面坐着的是倚翠樓的花魁萬雁回,怪不得……”人群中又有人議論起來,傳言都說倚翠樓的萬雁回是理親王的紅粉知己,此話看來確實不虛。
蓮笙覺得她的聲音很是耳熟,萬雁回?
馬車行至倚翠樓門中,車簾一掀,丫頭扶下來一位雪色束腰長裙的女子,露出翠綠的抹胸,微傾的墮馬髻,鬆散地挽在腦後面,留出幾綹長發垂在胸前,白膚朱唇,面容冷若冰霜,轉過頭似不屑地看着她們。
原來是她!
蕭山碧影斜,風引萬雁回。
正是她曾經的伴讀,蕭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