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正太的養成
玄奘還是希望自己的母親叫殷小姐,而不是陳夫人。
因為滿堂嬌還是殷小姐的時候,養在深閨,艷冠長安,過的日子不敢說有多瀟洒恣意,那也絕對不是在夫婿死了自己肚子裏還有孩子的時候,過的那種在賊人手底下討生活,忍氣吞聲的憋屈日子。
玄奘到現在都還記得。
自家母親,見到自己的時候,眼底滑過的驚懼。
驚懼什麼呢……
玄奘心裏一疼。
母親幼承庭訓,知書達理,再標準不過的大家小姐。
自然對這種失了貞潔苟且偷生的事情深惡痛絕,即便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孩子忍辱偷生,那也依舊讓殷小姐羞於見人。
乃至於連自己的兒子也不肯面對。
所以,她苦熬多年,好不容易等兒子長成,讓當年之事得以昭雪,然後在花好月圓之後,自盡了。
於是乎整件事就變成了,那船夫得到了懲治,殷小姐終於出了魔爪,死於船夫之手的陳光蕊也得以還陽又得了陛下賞識,而陳光蕊與殷小姐的兒子終於了卻了凡塵因果,得以在金山寺繼續修習佛法,似乎真的是個話本裏面標準的好結局。
——如果不是殷小姐自盡了的話。
每每這麼一想,玄奘都覺得很是造化弄人。
若是說女子與丈夫本身就是平等,那這件事確實是兩個人都沒能防住那惡賊船夫,雙雙倒霉,偏偏丈夫死了十幾年了還能夠被龍王存了實體還陽在人間繼續享受富貴,但是妻子被人玷污了之後就只能自盡以全名聲。
這算什麼?
哪怕是說女子天生應當依附於丈夫,那這件事殷小姐也是無辜的很,畢竟這明明就是作為丈夫的陳光蕊沒那個本事保護妻子周全,讓她被賊人所辱,世人不嫌陳光蕊無能,倒去嫌棄殷溫嬌小姐不夠貞潔烈女。
這世道……
呵!這世道!
法明和尚,正是在玄奘發獃的時候走進來的。
看着自家弟子如今的消沉模樣,饒是為僧多年,晨鐘暮鼓,心如止水如法明,也是幽幽一嘆。
法明大師……
講道理,法明剛剛穿越過來發現了自己居然就變成了個和尚的時候,內心那絕對不是一個“崩潰”可以形容的。
畢竟咱們也是一個高學歷的年輕人,本來很快就能夠走上升職加薪贏取白富美的生活,現在好了。
出家了。
我又不是那種高學歷高研究能力卻又一心向佛的龍泉寺高僧,喵了個咪的卻是我穿到了唐朝這是鬧哪樣呢!
隨便從龍泉寺來個全能型大師,咱們就能走起點種馬文路線,直接跑步進入社會主義了!
老天爺您真的沒有選錯穿越對象?
老天爺選沒選錯這個法明不知道,不過他確實也就再也沒有穿越回去的機會。
崩潰之中的法明和尚,看到了萌萌噠的江流兒小正太,嗯,也就是玄奘小和尚。
一顆大叔心當時就漏跳了兩拍。
咳咳。
因為玄奘的顏值,哪怕是作為一個小正太的顏值,那也是……長睫毛撲閃撲閃地,但再是個什麼撲閃撲閃的頻率,都能看到那雙黑瑪瑙似的大眼睛亮的發光,再加上那粉粉嫩嫩讓人捏着就不肯鬆手的臉蛋兒,還有一個乖乖巧巧的三頭身的造型。
當時的法明就覺得,好吧,養成這樣的江流兒……
穿就穿了吧。
哪怕是穿成個和尚呢?
——所以,法明和尚就投入了養成小正太的偉大事業之中。
看着玄奘一點點長大,從一個萌萌噠的正太長成了一個要帶了假髮就是真正意義上的烏衣風流的瀟洒少年,其中成就感……
請自行體會謝謝。
反正.法明自己挺開心的。
當然,並不是說玄奘頂着那在陽光下彷彿能夠進行光合作用的光頭就不帥氣了。
至少金山寺多少善婦信女,之所以來金山寺。
咳咳。
上香和看菩薩都是其次,主要目的是看帥哥。
玄奘童鞋,簡直堪稱金山寺的顏值擔當,金山寺一道靚麗的風景線,他只要站在那裏金山寺的香火就有了保證。
然而最近的金山寺的香火併沒有特別的鼎盛。
準確來說,是最近一年的香火。
因為玄奘好容易從歹徒手裏救回來的玄奘他親娘,即殷小姐,也即陳光蕊的夫人死了。
自盡。
出家人不講究那麼多守孝不守孝的規矩,但是玄奘確實是很不開心,很不願意出門,直接導致金山寺的風景都失色不少。
從殷小姐死了開始,法明大師這才開始仔仔細細回想起西遊記之中,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不過現代人在沒有研究的情況下所記得的西遊記內容,其實也就是一路上只會念緊箍咒的唐僧和永遠能把事情解決掉的大聖,最多就是還記得一個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感嘆一下女兒國國王真是一個痴情種子真是封建社會裏面難得的奔放大膽,以及罵一句唐僧渣男。
沒了。
畢竟西遊記電視劇裏面拍唐僧身世的時候可着急可着急了,恨不得趕緊開始取西經的偉大事業,所以對唐僧的身世……能記得唐僧的父親和母親因為拋繡球結識,夫妻倆去赴任的路上唐僧他爹被匪徒害死,他娘被匪徒霸佔想自盡但是肚子裏又剛好有了唐僧只能忍辱偷生,後來是唐僧把這仇報了,這都已經是法明自己記憶力驚人了。
所以,在江流兒他父親第八百遍來金山寺想要見江流兒一面並且讓江流兒還俗的時候,因着玄奘不想見他,弟子有事師父服其勞地,法明和尚只能出去見了陳光蕊一面,這一個師父一個父親兩個人見面總得找點話來說,絕不能是大眼瞪小眼,這才說起殷小姐的死能給玄奘帶來什麼。
當陳光蕊一副沒有特別在意地說出他的打算的時候,法明和尚只剩下了滿心的草泥馬,分分鐘立刻端茶送客並且吩咐小沙彌永遠不要再放陳光蕊進來,自己個整整灌了三壺涼茶才冷靜下來。
然後今天,法明和尚到底是懷念了一下和陳光蕊聊過人生之後的憤怒,感覺自己內心的鬼火已經滿了可以隨時放大招了,便沖入了這一年來一直在“我想靜靜”狀態的玄奘的屋子。
這才看到了形銷骨立的玄奘。
恍惚那個長安城中最好看的和尚已經死掉了。
玄奘起身:“師父來了。”
看着玄奘的模樣,法明和尚滿心的萬馬奔騰和已經蓄勢待發的鬼火,突然就都消失了。
殷小姐是他的親娘,哪怕玄奘從小在金山寺長大,如今……到底血濃於水,玄奘現在也不是那個無悲無喜的旃檀功德佛,甚至連收了孫悟空做弟子自己一個凡人只能用緊箍咒彈壓於他於是顯得格外的又膽小又猥瑣的唐僧都還不是,作為一個凡夫俗子的玄奘……
他會很難過吧。
法明和尚心裏一軟,輕輕嘆了一口氣,儘可能用一種輕鬆地語調說著:“都遁入空門了,怎麼還這麼個放不下捨不得的德行?”
“那畢竟是一條人命……也是徒兒的生身之母呀師父。”玄奘舉一雙迷濛雙眼看着法明,“弟子……難過一會兒就好。”
法明和尚長長嘆了口氣。
到底是坐了下來。
對玄奘道:“你得知你母親死後,一直都意志消沉,連你父親都不見……到如今,你知道你父親連帶世人,是怎麼評價你母親么?”
玄奘愣住了。
嗯……好吧。
母親死後一直一直不太看的開,都自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好久好久,他父親也好外公也好來了一律不見,外面的消息也是很久都不再關注了,確實……不知道。
法明和尚坐了下來,慢慢悠悠給自己倒了杯茶。
喝了。
抬頭看着還站着的玄奘。
上下嘴唇一磕一碰。
“七個字。”
玄奘幾乎是氣沉丹田地等着自己父親對母親的,幾乎是蓋棺定論的評價。
聽說父親年輕的時候還是個才子,想來,應當是一句絕美的詩吧。
看着玄奘對這個坎坷惡毒的世界居然還有些許期許,法明和尚只搖了搖頭,嘆道:“她死得,畢竟從容。”
玄奘聳然一驚。
雖說遁入空門,但也不至於聽不懂這句話的惡毒之處——
按着世人的觀點,殷小姐真的說起來,是沒有特別三貞九烈的。
畢竟劉洪惡賊把陳光蕊推下了船,拿了陳光蕊的一切各種證明,殷溫嬌肚子裏還有孩子,也只能勉強從了劉洪,等孩子生下來,拿了木盆盛了,順流而下,這才有了被金山寺收養了的江流兒。
其實到這裏,殷溫嬌小姐或許還能算是一個忍辱負重模式的女人。
如果她這時候就覺得自己作為陳家媳婦,給陳家開枝散葉的人物已經完成,並且丈夫已經死掉了自己也不可能再給陳家生孩子了,移動子宮的職能已經基本不可能實現了,於是,她沐浴焚香之後自盡,那,就能算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貞潔烈女,被世人敬仰。
可是她活下來了。
活下來,就是罪過。
你被賊人侮辱了,你的孩子都已經生下來了,你活着已經沒有價值了,你……不幹凈了。
那你為什麼不去死?
死了才好呢,才沒有給你夫家抹黑。
好吧,你之所以沒死,是因為你要等孩子長大了報了父親的仇,那照這麼個邏輯,雖然你自己被惡賊糟蹋了失了貞,但湊合湊合你也能算是一個用心良苦,事情發展到這裏,你要是在全家團圓之後麻溜的自盡,以全自己貞潔烈女的名聲,錯你雖然有,但也還行。
這才是那個,畢竟。
勉勉強強,湊合湊合,算是你沒有丟了陳家面子吧。
這種施捨的態度給你一個從容的評價。
玄奘怎麼想怎麼覺得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