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的夫君,是她一個人的,別人誰也別想插進來。
皇后沒說什麼了,揮揮手讓她回去。
禾生剛出宮殿,皇后就將綠瓶傳了來:「去,儘快選十幾個貌美的侍女,精心調教過的那種。」
暮靄沉沉中,禾生乘軟轎回了府。
雲頭鞋剛觸地,豆大的雨滴啪地一下落腳邊,要下暴雨了。
翠玉乘牛皮傘接她,撐着傘,自己往旁邊去。
禾生招手讓她挨近點,問:「王爺回來了嗎?」
翠玉搖搖頭,「說是梅中書那邊有急事,要晚點回來,讓王妃先用膳,不必等。」
禾生提裙,雨越下越大,沾濕了繡花鞋頭。
進了屋,翠玉伏身為她換鞋,拿了雙青白軟鞋為她換上。
府外等候的侍女捧着銅盆進門來,翠玉擰一把巾帕,問:「王妃今日進宮去,可有什麼好玩的事?」
禾生搖搖頭,能有什麼好玩的事,皇后明刀暗槍地,她看着都心慌。
翠玉見她蹙了眉,將話題挑開。
說的都是些下人間有趣的事,禾生聽了沒幾句,不自覺地開始發獃。
翠玉問她是否要傳膳,禾生搖搖頭,「我等王爺回來。」
揀了些點心果子填肚子,吃幾口就沒興趣了。
門口有人輕聲喊翠玉,禾生好奇去望,瞥見是裴良。
估計是來送戲文本子的。
翠玉捧了一大摞戲文本子,放在案上。
禾生一邊翻揀戲文本子,一邊漫不經心地問:「最近我見你老躲着裴良。」
翠玉一窘,低頭:「沒有。」
禾生揚臉,伸手去點翠玉的額頭,「方才他送戲文本子來,你連句道謝福禮都沒有,看到他就像老鼠看到貓,拿了戲文本子就往屋裏走,瞧,一說到他,你這臉上神情都不一樣了。」
翠玉被她一說,臉越發往脖子裏埋。
禾生拉她手,讓她坐下,道:「裴良對你的心思,我早就看出來了。」
翠玉嘟囔,害羞道:「沒有的事,裴管家對誰都一樣。」
禾生一笑,有人喜歡翠玉,這是好事。
就好像王爺喜歡她,只要沒有什麼言不由衷的理由,說不定就能成一對鴛鴦。
這丫頭跟了她這麼久,是時候有個好歸宿了。
裴良那人不錯,打小就在王爺身邊伺候,做事穩妥為人忠厚。只要翠玉喜歡,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她自然是樂意看着他們兩個成事的。
禾生拍拍翠玉的手,道:「你自己考慮清楚,若是真的不喜歡,我便同王爺說說,讓他以後不要再糾纏你,兩人也各自尋幸福。若你喜歡,那你就不要一味躲着,人心熱着熱着,你一直不回應,說不定哪天就涼了。到時候,可就後悔不來了。」
翠玉遲疑半會,點點頭。
禾生繼續挑戲文本子,瞥着餘光瞧見翠玉滿臉通紅,似是還沒有反應過來。
輕嘆一口氣。
她和王爺一路走來,雖然不說忐忑,卻也不是一帆風順的。
翠玉待她,忠心耿耿,她一直把她當做家人來看。
在感情方面,她也算個半生半熟的人了,所以希望翠玉能少繞點彎路,倖幸福福地有過自己的小日子。
結果不管怎樣,先由他們自己去,反正翠玉的嫁妝,她是早就備好了的。
前頭院子婢女喊:「王爺好。」
一聽這聲,就知道定是沈灝回來了。
禾生趿鞋到屋門口接他,見他肩膀上都是雨點子,拿巾帕沾了沾,回頭喊人拿常袍來。
沈灝摟起她,她朝後勾着腿,雙腳離地,完全被他抱在懷裏。
「今天想了我幾遍?」他拿鼻尖蹭蹭她的鼻尖。
禾生抿嘴,「九百九十次。」
沈灝笑着抱她踏進內殿,「我想了你九千九百九次。」
在榻上坐定,吩咐人傳膳。
膳食還未上桌,前面小廝來傳信,說是有東宮的請帖。
沈灝一怔,拿了請帖一看,並不是給他的。
遞到禾生跟前,笑:「現如今你倒比我更受歡迎,這不,剛從宮裏出來,太子妃就趕着給你送請帖了。」
禾生訝然,翻開一看,原來是太子妃邀她明日中午到東宮一同賞花。
奇怪啊,她同太子妃素不相識,好端端地,太子妃為何要給她送帖子?
「應該是皇后的意思。」沈灝舀了一碗湯。
禾生皺眉。
沈灝抬眸見她滿臉不開心的表情,便知道今日在宮中,她定是遇到什麼事了。
「你要是不想去,借病推掉便是。」他將湯吹涼,小心翼翼地遞她嘴裏。
不能不去,這是太子妃第一次邀請她,要是不去,等於直接駁了太子妃面子。禾生喝着湯,覺得太素,指了指案上的紅燒肉,示意要吃肉。「賞賞花也挺好的。」
沈灝夾塊肉,「那你明日早點回來。」
她認為自己能應付的事,他便撒開手讓她去做。她應付不了,橫豎還有他。
禾生點點頭,跟他說今天宮中的事,省了皇后留她問話的那一段,怕他聽了不開心。
「作畫?什麼時候來?」
禾生搖頭,「說是會提前告知,應該就這幾天吧。」
沈灝笑:「到時候讓他再作張夫妻畫,把咱倆畫得漂漂亮亮的,裱起來放殿裏擺着。」
「那多不好意思。」別人一進來就看到他們的畫像,指不定得多尷尬呢。
沈灝攬住她的肩,「那有什麼關係,我就是要讓別人知道我倆有多恩愛。」
禾生捂嘴笑。
吃了飯,小夫妻兩個在檐下聽雨。
一張藤木椅,一壺梅子酒,風裏雜着雨,樹枝搖搖曳曳。
自太子回京后,沈灝變得比平時更忙,早出晚歸的,有時候連休沐日都不曾歇息。
禾生惴惴不安,想起了太子那雙憂鬱的眼,不知怎地,莫名其妙有些同情他。
問:「以後我們會與太子為敵嗎?」
要當聖人,要麼做太子,要麼造反。
總歸是要選一種的。
她有些擔心,雖說下定決心要與他風雨相隨,但一想到以後可能的腥風血雨,她就有點怕。
沈灝一愣,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接地將問題拋出來。
沉默片刻,順順她的青絲,柔聲道:「你在一旁看着就好。」
他不需要她做什麼。
禾生問:「沒了太子,聖人會讓你做太子嗎?」
沈灝撈起她,軟綿綿的身子,肌膚溫熱,摟在懷裏,讓人覺得安心。
「小傻瓜,不要想這麼多,你只管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禾生回抱住他,「以後有要用到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我也想為你做些事。」
耳邊雨聲滴答,風聲簌簌,她的柔情纏綿悱惻。
沈灝吻住她,含笑:「好。」
第二日一早,起床盛裝打扮。
其實之前她有同太子妃見過面的,只是隔得太多,人太多,她沒敢上前搭話。
印象中那是個不苟言笑的女子,說話一板一眼,極有威嚴。
打扮了大半天,揀了身素桃色的留仙裙,坐上軟轎往東宮去。
一路入東宮,女官在殿門口等候多時。
跟了女官往內殿去,第二重門剛到,殿裏傳來吵鬧的聲音。
女官一怔,止住腳步,喚來殿門口伺候的婢子。
禾生也不好意思再往前走。
側耳一聽,原來太子殿下突然來了,現在正在內殿。
女官有些為難,看了看身後的人,不敢再領着往裏去,只好往偏殿請。
轉身剛要走,琉璃珠簾聲四處碰撞,還沒來及行禮,一個淺黃身影氣沖沖地從身邊走了過去。
「太……」禾生一愣,抬起的手懸在空中,禮行了一半,有點尷尬。
東宮婢子跪拜一地,縱使太子已走,禮數卻不能少。
瞧一眼眾人的神色,似乎已對方才的情形見怪不怪了了。
女官起身,湊近道,「太子爺許是有急事,一時沒注意到王妃在這,還請王妃切莫往心裏去。」
禾生不動神色地收回懸着的手,笑着說:「太子乃是國之儲君,日理萬機的人,是我不好,沒能及時與太子行禮。」
這話圓得極好。
女官微躬着身,忍不住偷偷多瞧她一眼。
內殿傳來太子妃的聲音,聲調平和穩沉:「是平陵王側妃來了嗎?」
女官引禾生進殿。
一入殿,想像中滿地狼藉的場景並未出現,不過數秒功夫,內殿已掇拾乾淨。
紅木雕花欄架上的瓷器嶄新如故,沒有半點破碎痕迹。
想來是更替了新的換上。
禾生低身福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