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衛二老爺有這個心,卻沒這個膽子了。
上摺子彈劾平陵王,是他們有理在先,但如今姚氏自己上門來要改嫁書,若將人囚了,定說不過去。
且平陵王在府外等着,那日的話猶在耳邊,他已經發怒了,只怕真會做出持劍殺人的事。
想了想,隧道:「放她走吧。」
到了門口,禾生才發現,額頭上密密涔了一層汗。
沈灝過來扶她,她腿一軟,正好跌到他懷裏,入眼即是他擔憂的面容。
「他們欺負你了?」
禾生搖搖頭,有些委屈,從他懷裏掙脫,「他們不肯給我改嫁書。」
沈灝不動聲色貼近,手放在她的腰上,摟着她下台階,「待我把他們族裏人都捆起來,不信他們不交改嫁書。」
禾生怕他因此惹怒聖人,出聲制止:「你莫這樣做,我會日日派人來拿改嫁書,直到他們肯給為止。再不行,我就去報官!」
沈灝摸摸她軟軟的下巴,「望京府尹正好是我的人,你若去告,一告一個準。」
禾生吐吐舌。
末了,沈灝指着自己的馬車,說想帶她回去。
禾生不肯,他思忖半晌,也就作罷。一路護送她回了衛府。
到了衛家門口,禾生鬆了氣,這才敢回過頭告訴他:「我今日去拿改嫁書,不是為了你。」
夕陽下,他的身量投在地上,拉出一個長長的黑影來。負手站立,面龐俊秀,嘴角微微勾笑:「哦,那是為了誰?」
禾生一步跨進門檻,囑咐人關門,眼瞧着只剩一條門縫了,猶豫再三,說了出來:「我要招親,另外嫁人。」
沈灝震住,反應過來時,大門已經緊閉。
禾生呼着氣往裏跑,一邊提裙子一邊囑咐翠玉,「快,去拿鎖來!」
翠玉忙忙掏了鎖,聽她的吩咐,將屋子從裏到外鎖上。
剛落鎖,翠玉問:「姑娘,為何又要上鎖?」……心情不是轉好了么?
禾生指指門外。
一個魁梧身姿跳到門邊,重重敲門,怒氣勃勃。
翠玉恍然大悟:「原來是防王爺呀。」
禾生坐下來,聽着震耳欲聾的敲門聲,擔心門會不會被他敲壞。
萬一他跳進屋來,質問她,她又該說些什麼?
她能想到的所有絕情決意的話,都對他說光了,可他還是無限度地包容她。
她忽地覺得有些難過,好不容易確認了對他的心意,現在卻要與他決裂。
第一次沒有決裂成功,這第二次,她就算把自己傷得肝腸寸斷,也一定要成功把他趕走。
招親的消息放出去三天了,仍無一人上門。
禾生作為望京老土着,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外地人。
怎麼就沒人願意上門問問吶。
禾生跑去問姚爹,是不是把招親條件定得太高了。姚爹遲疑片刻,安慰女兒:「才三天……不急……」
話雖這麼說,他也覺得鬱悶。為了實施禾生的計劃,他幾乎跑遍瞭望京所有的姻緣鋪子。
本來就是為了放出風聲,不一定真嫁,但現如今這個沒人上門的場面,多少有點不好看。更別提用來刺激王爺放棄禾生了。
壓根就沒半點效果啊。
沈灝待在馬車裏,陰狠地盯着姚家大門口,問裴良:「我上朝的這段時間,有不要命的上門詢問嗎?」
裴良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王爺交待了,不準有任何人到姚家問起提親的事情,全望京都交待下去了,誰還敢上門,除非真不要命了。
沈灝哼一聲,繼續伏案批摺子。
用這麼幼稚的手段,想把他逼走?沒門。
三殿下府邸。
沈茂聽聞了平陵王府的事情,躺在圍椅里笑得打滾。
瞧一眼衛錦之,見他面無表情,若有所思的樣子,伸手去推,問:「噯,我就說他們成不了吧,怎麼謝我?」
衛錦之難得沒有彈開他的手,轉過頭,「沒有你做的那些事,聖人也不會讓他們成親。要謝,也是謝聖人。」
沈茂聳聳肩,「要不是我,說不定他們還在王府卿卿我我呢,聖人會發作得這麼早?哼,難道你就這麼喜歡,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摟摟抱抱?」
衛錦之一記眼刀拋過去。
沈茂直起上身,正襟危坐,拉他袖子,道:「說真的,姚家小娘子正在招親,瞧她那樣,肯定是不會再回衛家的。要不要趁此機會,幫你攬過來?」
衛錦之挑了挑眉:「哦,怎麼攬?」
沈茂一拍他肩,「嗨,這還不容易!別人不敢去姚家尋親事,我可以啊!上次不是死了兩個姬妾么,正好把她納進來,然後暗度陳倉……嘿嘿……」
衛錦之一卷衣袖,朝他額頭上捶了捶,「想都別想。」
沈茂懨懨地坐回去。
已是九月,秋風漸起,池邊的蔥蔥樹木已不復昨日,黃黃綠綠的一片,樹下鋪滿落葉。
衛錦之放目遠視。
現在她回姚家了,雖然還有平陵王的耳目盯着,但比起之前她待在王府閉門不出,他現在想要見她,容易多了。
要不要、見一下呢?
只是,見面了,用哪副面孔相見,又該說些什麼?
越想越理不出頭緒,索性不想了,回頭跟沈茂交待:「此次太子回京,你不要往前湊,離遠點。」
沈茂這才想起要緊事,頭往後一仰,笑道:「大哥也要回來了,看來望京城又要熱鬧了咯。」
入夜,宮裏來人,將沈茂喚了去。
沈灝得知消息,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裴良將他請回府,府里傳口諭的內侍剛好等了一刻。
進宮的路上,沈灝才了解到,聖人是先找的沈茂,而後再找的他。
進了延福宮,正好撞見沈茂出宮門,後面跟着個小內侍,捧了一摞舊摺子。
沈茂笑嘻嘻跟沈灝打招呼,沒說什麼,背着手一搖一搖地走了。
見了聖人,沈灝才知道,原來是為了臨安一帶發瘟疫的事情。
國家大事當前,沈灝知趣,知道不能提禾生的事,小心翼翼聽完了聖人的交待,出宮門時同樣捧着一摞奏摺。
全是前朝治瘟疫接濟難民的舊摺子。
朝堂大臣不斷上書,就臨安的事,懇求聖人早作決定。臨安是大州,此次牽連起來,零零總總有十萬多人感染瘟疫。
聖人心中有定論,卻仍想聽聽其他人的意見。數位皇子中,唯獨召見了沈灝與沈茂。
這也是令沈灝不解的地方。
這樣的事情,聖人一慣是找太子商議,就算太子不在,退而求其次,先找的也是他。
而這一次,不但召見了沈茂,而且先於他之前。
難不成……?
沈灝搖搖腦袋,回了府,老老實實待在書房鑽研。
裴良命廚房生了爐子,備下十二格的粥與麵食。
另一頭,沈茂府上也是燈火通明。
沈茂撿寶一樣,搖着衛錦之的肩膀,喜不自禁:「父皇待見我了!」
衛錦之好不容易才讓他平靜下來,提着衣領子讓他伏案批摺子,自己拿起一本泛黃的摺子,心中疑惑。
以他對沈茂的預估,最起碼也得一年,才能讓這個和稀泥的人,入得了聖人的眼。
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沈茂高興得很,看得格外認真,雖然最後肯定是要衛錦之給主意,但他難得被重視一回,看着摺子上密密麻麻,東拐西扭的字跡,頭一次看得起勁。
長夜漫漫,有人奮筆疾書,有人唉聲嘆氣。
翠玉來稟,說沈灝已經走了,禾生這才敢從屋子裏出來。
佈滿葡萄架的廊廳,她來回走了好幾圈,覺得沒勁,趴在石桌上乘涼。
翠玉問她,要不要吃點東西,禾生搖頭,想到親事就覺得尷尬無奈。
翠玉安慰:「定是王爺使了法子,才沒人敢上門的,若不是這個特殊情況,放在平常,肯定是有很多人願意娶姑娘的。」
禾生嘆氣,「我不是為這個。」她擰巴着眉頭,嘟嘴問翠玉:「我這樣小打小鬧的,他會不會覺得好笑,說不定早就在心裏笑話我又笨又蠢。」
翠玉想了想,覺得也是,學起沈灝平時的冷麵寒眼來:「哼哼,阿生,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的!」
她學得像極了,禾生嗔她,捏她:「壞胚妮子,竟學會取笑我了!」
翠玉被癢,被撓的連連喊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