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花惜別,言未盡——記古姬②
不管什麼時候,飢餓感都是促使人醒來的主要因素,就算是再困,肚子裏沒有任何食物,也還是睡不着的。
薛諾坐起來,用力皺着眉頭,她一向愛乾淨的,如今渾身泛着一股難聞的酸臭味兒,這屋子的門兒許久沒打開過了,送飯的人也就是將門開一條縫,扔進來一個餿包子,她是不吃的。
即便是這樣的破包子,晚上也會被老鼠拖走。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裏被關多久了,再這樣下去很可能再也見不到太陽,她就要死在這兒了。
昏迷中被人抬出去,灌了幾口糖水后才醒過來,薛諾覺得自己命挺大的,都這樣了還不死。
死了多好。死了還能投胎轉生呢,總比現在好。
正座上坐着那個刻薄女人,她記得,追去山上的時候就是她。
“你將我娘親怎麼了。”她倔強的瞪着她,頗有一副要和她拼了的衝動。
刻薄女人渾身都金閃閃的,輕蔑的看向她說:“你命不該絕,但也絕對不會活的很舒服,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老老實實的去麒麟國和親,二是我差人宰了你,興許黃泉路上你還能尋一尋你的娘親。”
薛諾冷靜的看着她,毫不猶豫的說:“我選第一個。”
和親兇險不她不知道,但肯定比現在好,最不濟,她還能逃跑。
而且,她內心總覺得是要去找個什麼人,就是不知道要找誰。
梁國的和親隊伍還是很氣派的,只不過伺候她的那些宮女內官都是得了太後娘娘吩咐的,能怎麼虐這昌平公主,就怎麼虐她。
所以一路上,她雖然打扮得當的一直坐在車輦里,卻是一口飯都沒碰着的。
幸虧有水,不然等她去了麒麟國,也餓成乾兒了。
“要不是怕你將腳走破了,不好交代,這車也是萬不該給你做的。”內官總管腳泡在溫水裏,今天走了一天的路,他腳底起了一層泡。
“將這水給我倒了去。”內官總管將腳收回來,她要去端水的時候,一個小內官扔在她臉上一塊抹布:“先給大人擦腳!”
她也不氣,老老實實的幫他擦。
她畢竟被這些人掌控着,小人是惹不得的。
“想不到這小崽子還挺乖,明明就是條賤命,還能封個什麼公主……”
“大人不知,那麒麟國民風彪悍,國主又和咱們陛下不對付,這小丫頭去恐怕也沒什麼好日子過。”
“說白了就是個炮捻子,去了之後讓人給咔嚓了,就有了出兵攻打他們的理由了,麒麟那些毛子們實在是不老實,就該抓住全宰了。”
這兩個人談的歡,薛諾坐在院子裏靜靜聽着,腦子裏盤算着別的。
欺負她可以,但是不還回去就不對了。
總算是到了麒麟國,麒麟關沒有舜天繁華。但也別有一番風情,薛諾一路上已經將進入國境線開始的路線圖全部記下來了,尋了個機會手繪了好幾份,偷偷塞進了那老內官和小內官的衣服里。
她畢竟面容醜陋,帶了很厚重的頭紗之後才拜見了國主,他一看是個這麼小的女娃娃,面色更難看了。
她知道,這國主估計對她也沒什麼興趣,也萬不會對她好到哪裏去,便也沒將心思放在討好國主上,反而是那內官要走的時候,她故意將圖弄掉了出來。
這下可好了,送親隊伍,除了她以外所有要回到梁國的不管是宮女還是內官都被徹查了一遍。
雖然只查到兩幅圖,但這麒麟國主脾氣實在是不好,一聲令下,將這些奴才們全給宰了。
她估計抖的篩糠一樣的跪在地上,實際上面紗下面的嘴角卻是上揚的。手不沾血,她就報了仇,也是舒暢。
“將她好好養着。”麒麟國主丟下這一句話之後就沒了蹤影,她突然覺得計劃有些失策,因為目前的狀況成了,從被一群梁國人虐改成了被一群麒麟國人虐。
反正就沒個消停時候,區別在於不用住破屋子了,每天能洗洗澡,雖然水是涼的,還能有點吃的,不是餿的。
她倒是滿足,雖然她小時候也是嬌生慣養的,但到了這裏,想活下去,就得變的糙一些。
來到麒麟國整整一個月,國主也沒來看她一眼,那些宮人有事沒事就將她王妃王妃的叫,其實根本就是故意欺負她。
她倒是樂的逍遙,沒事了找根樹枝子在土裏畫畫花。下個棋也是不錯的。
國主來的那天,她剛好來這裏四十天,她被宮人擺弄了好幾個時辰,看着鏡子裏的樣子她都想哭,丑的一毛。
尤其她那張臉,實在是太可怕了。
薛諾在想,國主會不會一看到她就直接把她給宰了,免得留着嚇着了人?
她絞盡腦汁兒,卻無計可施。
她跪在院子最中間等着最終審判的到來。國主氣勢是真夠強的,她不敢抬頭,只能看到他純黑色綉着雲紋的靴子。
“抬頭。”他就說了兩個字。命令。
她深吸一口氣,將頭抬高了點,但他還是看不到他臉的。
“再抬。”他又說,語氣中帶了幾分不耐煩。
“我長的丑,嚇着你。”她小聲哼哼了一句,周圍跪着的宮人又忍不住笑出聲的。
他沒說話,然後竟然蹲下來了。
她嚇的向後一退。倒在了地上,摔了個花容失色,亂七八糟的頭飾掉了一地,假髮都歪了。
“你們這兒打扮人都要在頭上弄這麼多東西么?我本來就夠丑了,這麼一弄會嚇着人的。”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震驚,然後這些震驚逐漸轉變為了憤怒。
他緩緩站起來,問身後人說:“薛龐延是故意的么?送這樣的女人來,是覺得我麒麟沒有女人了?”
他身後的人沒說話,她心裏有火兒。心想你是不知道我以前長什麼樣兒,沒眼力的。
不過她沒說話,命兒還在人家手裏捏着呢。
“那兩幅地圖是不是你畫的。”他都要走了,突然停下來問她,她嚇了一跳,驚恐的看着他,他微微側過身說:“你的伎倆,我還是能看出來的,這些畫的走向,和那圖是一樣的。”
她低着頭,有一種被識破了的尷尬。
但她也是為了保命啊,他沒殺她,也是因為懂得這個道理的吧?
“你便好生在這裏獃著,至少還是能衣食無憂的。”他說完邊走了。
這一走,就是大半年再沒見到人。
不過她倒是運氣不錯,是被允許出宮的,利用這空閑時間她就畫了很多腦子中零零碎碎的圖出來,記憶有時候很混亂。時而清晰時而不清晰的。
不過好在,被她給畫出來了。
總覺得,這城要是能這樣建,才會利用率更高。
畫的多了就堆的多了,她覺得保不准她能在這裏成為一個建築家的時候,國主回來了,據說他是出去打仗了,一去就是這麼久。
這期間,國主的正妻老婆來看過她一次,見到她丑成了這個樣子,一臉嫌棄的走了。
她聽還算和善的宮人說,這正妻可是個相當善妒的,死在她手裏的女人論打數了。
她突然覺得,母親將她的臉毀成了這個樣子,也算是一件好事兒。
命運往往是一覺醒來就天翻地覆了,她大清早出門就看到國主大人站在院子裏,回頭看向她的時候一臉驚奇。
他的腳邊擺着她畫過的所有圖,草圖版和精修版,都攤開來,她也是才發現,自己已經畫了這麼多了。
“這些,都是你畫的?”他問。
她點點頭說:“是啊,沒有特別長的紙,不然我就能將它們綜合在一起了。”
其實她也是故意這麼說的,如果他能聽出來,應該會送她一些紙吧,畢竟這些紙實在是太破了。
果不其然。下午紙就送來了,她識得,以前母親寫字就喜歡用這樣的紙,好寫不殷,而且手感非常好,還帶着一股淡淡的莎草香。
她用一整天的時間將圖畫好了,期間他居然沒有走,就一直在她不遠處看文書。
她心想,他這是不信任她么。她還真騙他不成,不過就是畫個畫,有什麼好騙的。
“這些邊牆位置不夠明顯。”他看了之後指出了問題,她笑了笑說:“因為那裏有士兵把守着,不讓我過去,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情況。”
他依然不太信任的看着她,一個曾經劃出過防禦草圖的人,他能帶她去看邊牆么?
不過,最終他還是帶她去了,不出一個時辰,她就將邊牆處也完善了,他覺得,似乎應該高看她一眼。
這件事之後,她發現自己吃的好了,穿的好了,宮人也換了,對她雖然不至於特別熱乎,但也是畢恭畢敬了。
這位國主大人來的次數也多了。有時候會和她聊天,有時候不會。不過就算是聊,也大部分都是關於那圖的。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大半年,她覺得自己胖呼多了,想出宮去走走,自從她生活好起來以後,就再也沒出過宮。
他允了,但是要她再等兩個月。
這又是什麼說法。
兩個月後,當她站在整齊劃一的街道上時。徹徹底底的傻了。
她畫了一幅圖,現在這圖已經大部分都變成了現實。
她覺得,他們的建設技能還是挺到位的。
之後,他來看她的次數更多了,會精細的和她討論更多,包括房屋的修飾,以及街道的名稱,她腦洞也大,晚上夢到什麼就告訴他什麼。這些奇思妙想還就成了現實。
麒麟關完全完工之後,他騎馬帶着她去了主城門,城門也重新修葺過了,高大雄偉,站在最中央的門樓上,能俯瞰麒麟關全景。
她縮在他懷裏出宮的時候正好碰到了那位王妃大人,她察覺到,王妃大人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善。
只不過。這種擔憂很快就被眼前的景象驚的消失了。
夕陽西下,整座麒麟關都變的井井有條,再也不知道之前那粗糙樣子,他將那幅圖展開,放在她面前,讓她看看圖再看看城。
“真的挺夢幻的,居然能變成真的,我就是亂畫畫的。”她笑眯眯的說。
“你畫的很好,如果可以,再幫我畫一條邊境佈防圖吧?”
“像這樣的么?”她用手指隨意的畫了幾下,他又一次震驚了。
“別這樣看着我,還是我夢裏夢到的,這叫長城的東西,好長啊。”
她備受他的關注,宮裏人自然也就學會了見風使舵,來巴結她的人不少,可她一點兒也不在乎,每天的日子還是吃吃睡睡。
閑了就出去玩。
但是說實話,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離開這裏,不管什麼,都沒有自由珍貴。
她覺得,自己是個射手座。至於射手座這三個字,也是晚上睡覺夢到的。
王妃終於也坐不住了,親自來找她,送給她吃喝玩樂的東西,她知道這沒準就是糖里夾着毒,不過她也不當面拒絕,銀兩首飾都讓宮人出去幫她兌成銀票了,至於吃的能扔的全扔了。
也沒見宮裏出現死魚死貓的情況。
想必也是無毒的。
錢攢的差不多了,她腦子裏也沒什麼可掏的了,她將自己的陪嫁,一箱子破玩具收了手,除了放不下那金鞀鼓,別的好像都不是很在乎。
逃跑的時間定了,她到底還是單純,逃跑路線是一直伺候她的女官給設計的,但她沒想到,這女官是王妃的人。
將金鞀鼓裝好,她連夜跑了,宮門也真的有人提前知會過,她離開的很順利,確切的說,離開麒麟關都很順利。
唯一糟心的是,她不會騎馬,得靠自己走。
她想着到了天亮的時候能到什麼城鎮。到時候再租一輛馬車,從此天地遨遊,卻不知道身後偷偷摸摸的跟着一隻灰黑色的東西,就等着她再遠離巡邏兵能巡邏的範圍之後,撲向她。
麒麟國夜晚的風還是挺厲的,不過天上的星星特別多,她一邊走一邊看,察覺到有什麼撲向她的時候,回頭一看已經晚了。
一頭巨大的狼。長着血盆大口朝着她的脖子咬來,她趔趄一躲,那狼一口咬在了她的側臉上。
她的慘叫聲,響徹天地。
她還是太弱小了,這頭餓狼瘋狂的撕扯着她的血肉,能被咬的地方都咬了,右手的手腕可能都斷了,她只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用左手掐着狼的脖子,讓它不要給她最後致命的一擊。
但是。它再撲騰幾下,她也就要放棄了。
嗷的一聲,狼突然就渾身抽搐着倒在了她身上,她的嗓子已經喊啞了,一隻眼睛瞎了,另一隻也被鮮血浸透了。
有人將她抱起來,她嗓子裏也全都是血,唔嚕唔嚕的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
她怕這個人以為她沒救了就將她扔在這裏,她還不想死。
左手抓向一切可能抓得住的東西,最終握住的,是他溫暖的手。
她用力睜大了眼睛,在昏過去之前,她腦子中只剩下一個很模糊的記憶,一個小哥哥在她面前笑嘻嘻的跳着,逗着,她摔倒了他就會將她扶起來。
然後,不管見到誰。都會特別驕傲的告訴人家,這是我的小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