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麒麟出東南②
鄧家兒郎單字一個嵐,父母年紀大了,上頭的幾個哥哥也都有了自己的出路,反而是他混的沒個模樣,成天不務正業,打架茬架的,讓他老子很是頭疼。
鄧嵐個子大,腦子卻不是很好用,沒多久汴元信就發現,他真的是個一身蠻力,出拳全憑樂意的典型,出去打架,碰到個靈敏度高的,鄧嵐鐵定吃虧。
他出拳有套路,摸不清的時候吃他三拳還能站着的人不多,但摸清了套路以後。只要他打不中,生生將他耗趴下的大有人在。
鄧嵐為此消沉了很久,汴元信於心不忍,做起了軍師,鄧嵐每次和別人打架也就養成了習慣,但凡是三拳打不趴的就停一下,他去和汴元信商量一會兒,再次回來的時候就戰鬥力暴增了。
汴元信和鄧嵐很快就出名了,找他們茬架的人也越來越多,後來,很多貴族子弟都以能請到他們為榮,因為只要是這兩人一出現在隊伍里,對面基本上就沒什麼勝算了。
很多時候,男人之間的情誼是靠拳頭打出來的,鄧嵐不多久就將汴元信佩服的五體投地,實際上很想拉着他拜把子的,可是又怕汴元信嫌棄他沒什麼大能耐,就將這件事耽擱了。
不過,從這以後,只要鄧家有啥吃的,汴家桌子上就一定也有一份。
在汴元信的幫助下,鄧嵐也不是有事沒事就出去惹事了,反而能坐下來看看書,畢竟他那些哥哥們留下的書籍資料還是很豐富的,汴元信能看,鄧嵐也可以。
汴元信看的認真,鄧嵐就是裝樣子也願意看的認真,這讓鄧老爺子很欣慰。
良友也會是良師,這話是真沒錯的。
這一年,燕國東部又鬧了災荒,賦稅本來就重,交不出糧食的百姓要麼餓死要麼被逼死,有些城鎮更是直接就被官兵搶空了存糧,發生衝突之後一個村一個村的被屠,沒人收屍就鬧了瘟疫,被流民一染,這病便迅速蔓延開來。
燕國的當權者為了不讓疫病向弓州方向蔓延,將鴉子嶺上所有的弔橋都砍斷了,隔絕了東部的百姓,唯一一座能通東西的弔橋還被重兵把守着。除了蒼蠅蚊子飛鳥,連只貓狗都過不去。
唐子城也沒有倖免,從第一個倒在城裏的人被確診為瘟疫開始,全城的人都迅速被疾病感染了,有些有點遠見的提前跑了,沒反應過來的就得了病。
結果,不出三日,唐子城就被封鎖了。
在城中有病沒病的都出不去,唐子城縣令得到的命令是,三日後直接燒城。
鄧嵐早先就得了哥哥的支應,收拾好了行李想走,可想起汴元信和他妹子不該這樣無辜慘死,便在走之前繞路去尋他,不知道是什麼人泄露了風聲,全城的人都開始外逃,城門守衛知道這要是散出去了,他們就是不染了病也得給砍了頭,當即下令立刻封城。
汴元信他們住在城西的廟邊上,等鄧嵐找到他們,已經出不去了。
城西生病的人多,一開始還以為就是簡單的風寒,腹瀉,知道了是瘟疫,所有人都慌了。
那位曾經救過汴元信的大叔也出現了這樣的癥狀,他是個好心人,一發現生病就自覺遠離了汴元信和汴可兒,知道是瘟疫以後他更是義無反顧的躲了起來,只希望汴元信他們快點離開。
城門封了,出也出不去,在這裏耗着,最終結果就是被大火焚毀。
鄧嵐其實是有些慌了的,但是如今已經出現了暴亂。就算是他去找守城的人尋通融,也是不可能的了。
而汴元信卻帶着鄧嵐朝着與城門方向相反的地方走。
那裏有一處排泄口,城裏的污水都是從這裏排向城外的,平日裏也不會有什麼人來,他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城西廟裏有個小乞丐,沒事就喜歡來這邊尋尋寶貝。
命好的是,大家都忙着逃命。沒人傾倒髒水,這排水道裏面都是些淤泥,可以直接走。
“你帶着我妹子先走,我去再帶一些人出來,天黑的時候我們在城外林子裏匯合。”汴元信將鄧嵐和汴可兒推走之後,便轉頭回了城裏。
城東是富人區,之前雇傭他的一些貴公子們都住在那兒,想來有跑了的。也有跑不掉的,汴元信挨家挨戶的看過去,還真的救出來了一些,雖然讓他們鑽排水道他們是頂不樂意的,但為了活命,也就忍了。
被救了的這些人對汴元信感恩戴德,能給錢的給錢,能給地契的給地契。鄧嵐目瞪口呆的看着汴元信一瞬間就成了半個富翁,覺得這人的心思真的不是一般的深。
他沒有救城西的任何一個人,雖然那裏也有不少和他感情不錯的人,可畢竟是有可能染了病的,就出來還會成為拖累,反而利用這樣的機會去賺了一筆錢,就在這樣危險焦急的時刻,汴元信的腦子也是冷靜的。
這些人不管以後還會不會記得他們,至少現在眼前的利益是已經到手了。
鄧嵐是真的佩服。
這樣的男人,雖然可能不通人情,但絕對是做大事的性格。
被救的這群人中有一個男人,名叫月存。他是個商人,來唐子城是收原材料的,在知更港有大生意,好像在製造航船。
他也沒想到會被困住,能脫困。他對汴元信感謝的很,想給錢又覺得俗套,知道汴元信和鄧嵐暫時也沒地方去,離開唐子城后,月存盛情邀請他們去知更港。
反正一時也沒有什麼地方可去,那三個人就答應了。
此時的知更港,還是燕國一個不重要的港口,畢竟沒有什麼海運交流,這裏純粹也就是為了讓出海打漁的漁船停靠方便。
月存父親家大業大,涉及的生意領域很多,為了感謝汴元信對兒子的救命之恩,他想將汴元信收為家人,可卻被拒絕了。
汴元信告訴過自己,能做所有苦活累活,唯獨不賣身,何況他現在月不缺錢了,這些錢省着用,生活個三年五載還是沒問題的。
這骨氣也讓月鎖之佩服,給了汴元信不少謝禮,還在知更港為三人租了套房子,也就這樣住了下來。
知更港有位很出名的獵戶,據說弓箭本領奇高,百步穿楊,十步射鹿。人稱神獵,汴元信始終沒有忘記射箭這個本領,多次拜會這人卻不得見面,他也不氣餒,天天都去人家門口守着。
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他給守着了。
這人本就是個山上的獵戶,只是偶然再出售皮子的時候才會來城裏的房子小住,他倒也是個豪爽性子。知道汴元信等了他那麼久,又這麼想學射箭,便爽快的收了汴元信做兔子。
他射箭真的是奇,百里之外能射穿麝子的眼睛,聽他自己說,以前一個人進深山手裏的時候,還砍過熊宰過虎。
他對汴元信要求自然也是非常高的,天不亮就起來練習,中午的大日頭也要頂着繼續訓練,到得晚間了還得跟着他一同進山,打上幾隻山狐回來才能作罷。
汴元信也是個能吃苦的,他這樣的精神也同樣感染了鄧嵐,將哥哥傳授給他的一套劍術練的相當純熟。
統一大陸沒幾年的燕國終逃不過領土分裂的命運,群雄割據,除了戴國,梁國和慶國和燕國的邊境上都在不停的發生戰爭。既然要打仗,就需要更多的兵器和人力,燕國實在派不出兵了就開始抓壯丁,知更港也逃不過。
這些人有些被送去燕國的東南部繼續採礦煉鐵,有些則直接被扔去戰場上效力,一時間人心惶惶。
汴元信和鄧嵐因為一直都在山裏打獵,倒是沒能被抓了去,只是好日子顯然也不如以前那樣太平了。
可喜的是。汴元信習得一身好本領,尤其是射箭,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就連他的獵戶師父都自愧不如。
燕國已經被打的殘破的不像樣子,看起來就是瘦骨如柴的駱駝,架子大沒有肉,已經內部空虛了。
畢竟自己的父母慘死,和燕國這些混蛋有脫不開的關係。汴元信的心中,早就不將自己當做燕國人了,而弓州那些燕國執政者,也是他最大的敵人。
太平的日子到底到了頭,燕國的逃兵衝擊了知更港,主要因為長期兵糧不足,他們也餓壞了,見了吃的就搶。見了手無寸鐵的男人就殺,至於女人,可想而知……
汴元信和鄧嵐一直在外打獵,回到知更港才知道發生了動亂,而汴可兒,也在這場動亂中失蹤了。
汴元信發瘋了的尋找,但是沒結果,整整三個月,他踏遍了燕國東部的大部分領土,都沒有汴可兒的消息。
兄長照顧妹妹,總是有不夠細心的時候,就是這樣一次不細心,就丟了相依為命的最後一個親人……
仇恨的怒火可以被點燃一次,但是不能被點燃第二次。
汴元信終於尋到了那批逃兵頭子,知道他們將好看一些的女人要麼賣了,要麼送給土匪換了糧食,至於汴可兒到底去哪兒了,他也記不清楚。
汴元信將這群逃兵全殺了,逃兵頭子的皮都被他給剝成了人皮筒子。
但妹妹找不回來了,是事實。
接下來的幾年時間,汴元信搗了一個又一個土匪窩,也沒能找到妹妹,他這比土匪還土匪的作風,讓不少人心中敬佩,好多人甘願來找她,跟了他,還有些土匪幹脆在他去找茬之前先一步來拜了山頭。
這一找,就又是四年。
十九歲的汴元信再次站在已經荒了的汴家村外時,已經是統領着數萬兵力的起義領袖了。
他比以前更強壯,更高大了,只是那清冷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像是時刻都隱隱的透着痛苦。
“大哥,酒!”鄧嵐將一碗酒遞到了汴元信面前。
風吹過,東南的風還是那麼厲害,汴元信披着裘皮大氅都遮不住嚴寒,厚實的毛領子遮着他半張臉,從側面只能看到他微垂着的眼,沒什麼情緒。
他就像是和風融為了一體,都那樣的冷。
接過鄧嵐遞的酒。汴元信將它緩緩的倒在村口地上,沉默的望着已經死寂一片長滿了松樹的礦山方向,沉緩的朝着那裏走去。
他離開村子時什麼樣,如今還是什麼樣,這裏已經再沒有人來過了,風在屋頂上壓滿了塵土,以前見了人就會狂吠的狗也變成了白骨。
就連落葉都已經腐的成了碎片。
鄧嵐不知道汴元信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這麼多年他從來沒問過。但這裏的礦井坍塌他是知道的,哥哥曾說過,朝廷不仁,坍塌事故活埋了很多人,他們卻壓着沒有報上去,也沒有及時的去救。
一個村子差不多就這樣毀了。
原來,就是汴家村的故事。
走到礦山下,汴元信微抬頭看着已經塌沒了影子的礦井口方向。緩坡上堆滿了碎石,只是陽坡那面長了很多人高的草,那是亡靈草,只有亂葬崗上有,哪裏死屍多,這草就在哪裏瘋長。
“這裏,有太多的冤魂和亡靈。”汴元信沉默的望着那些草,握緊了手中的劍柄說:“我今日在此起誓,有生之年,必破燕國,殺冷涅,殺燕狗,為汴家村這一百八十餘條性命,報仇!”
鄧嵐站在汴元信身後,這也是第一次,他聽到汴元信說出要破燕國的話。他以為他們只要能割據一方,安穩消停的活下去就好了,原來,他這其實年紀比他小的大哥,心胸中裝着的,是天下。
汴元信在礦上站了許久,久到月亮都輪換了太陽升上天空,夜晚的風吹的特別烈,他這才回過頭,指着不遠處的方向說:“在那裏,建一座城,從此以後,我們不再是什麼起義軍,農民軍,我們叫,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