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她一向不喜歡被人搶風頭,今日聽聞禾生來了,特意在穿戴上下了十足功夫,為的就是不被人比下去。剛才見了禾生,現下又聽李清這般說,瞬間沒了與人較量的心。

跟這樣的人比,簡直自降身價。

遂衛喜未搭話,點着小腳進了門。

屋裏,衛家人圍成一圈,丫鬟在一旁擺菜。衛家老太太去了富州,並不在屋裏。主位上坐的是大奶奶。

大奶奶拉着禾生坐,衛林挨着禾生,拉她手左看右看,掄起自己的袖子一比,沮喪道:「我比堂姐黑一截呢。」

大奶奶被逗笑,衛林又道:「來來來,都掄起袖子看看,看我們家誰比堂姐白!」

大奶奶挽袖,伸出白玉一般潔白的手腕,一比,喲,還真沒禾生白!

衛喜也撈了袖子,她一向對自己的白嫩肌膚有信心,不管是誰見了她總要贊一聲,對於這個望京來的禾生,她自然比得過。

李清見她撈了袖子,也只好露出一截手腕去比。她從小生活在鄉下,風吹日晒的,雖然儘可能保養自己的肌膚,但看上去總是像蒙了層灰似的。也不是黑,就是帶着一絲土地黃。

幾雙秀腕一比,襯得禾生越發顯白。

大奶奶親切攬了禾生的手,笑道:「得,以後我們家玉美人的稱號就是禾生的了!」

禾生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頭:「嬸嬸過獎。」

衛喜坐禾生對面,低頭的瞬間正好瞄見衛喜臉上的神情——氣憤、鄙夷、厭惡。

加上門口那一面,這是她與衛喜第二次見面。與衛林不同,這個二房姑娘似乎並不喜歡她,又或者說經過剛才比白的事,她惹人嫌了。

禾生倒不是十分介意。本來她借住衛家,就是叨擾人家,別人不歡迎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飯菜擺全了,中間一道色香味俱全的魚,立即吸引了禾生的注意力。

大奶奶先動筷子,夾了塊嫩白魚肉到禾生碗裏,「這是我們盛湖的名菜,叫香辣湄公魚。魚是今早河裏撈的,用快刀褪去魚鱗,放在鐵盒裏,加以香料辣醬,置於鐵鍋,中火燒上半個時辰,撒上芝麻和碎花生,就成了。」

禾生聽得饞了,夾了一小口,魚肉鮮嫩至極,吃了幾口,竟無一根魚刺。

「真好吃。」她本就喜歡吃魚,更何況這調醬香辣酥麻,就是天天吃,吃上一百天,她也不嫌膩。

禾生吃得開心,並未作出拘謹的模樣,大奶奶往她碗裏不斷夾菜,禾生一一都吃掉,也不推辭。

一頓飯吃下來,大奶奶對禾生的印象柔和了許多。在飯桌上不會掩藏自己喜好的姑娘,多半是個實心眼的人。剛才飯桌上的菜她都吃了一圈,並未像一般的千金小姐自持身份只扒幾口,本來嘛,愛吃啥吃啥,人生才有樂趣。

撤了桌子,丫鬟端上來幾碟點心,禾生面前放着的是碟桂花蜜糯糕,軟軟的糯米糕上澆了蜂蜜,點點桂花蕊點綴其中。

以前在家中也有飯後點心,沒有這麼精緻,為了防止禾生吃太多,總是只呈些膏片。

蜜糯入口,甜香酥軟,禾生拾了塊遞給衛林,衛林眼巴巴地看着,猶豫道:「這東西吃了停不下,我已經很胖了……」

大奶奶嘖了一聲,接過禾生手上的蜜糯,寵溺地對衛林說:「誰說我們家阿肆胖?不就是臉圓了點嘛,有什麼胖的,來,放開吃,要真胖得嫁不出去,娘給你找上門女婿!」

屋裏人笑成一片。偏偏衛喜冒出來說:「我可不想要個上門堂姐夫,還是瘦點好。」

屋裏氣氛冷了幾分,礙於衛喜是小輩,大奶奶不好說什麼。二奶奶也不管,她的女兒說什麼都是對的,衛林確實該瘦點。

衛林心情鬱悶,女孩子家哪有喜歡被人說胖的,她自己說是一回事,被人當眾說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何況,這個說她的人,還是衛喜。

禾生咽下嘴裏的蜜糯,瞧了瞧衛林,又看了看衛喜,目光剛觸及,便被衛喜一個兇狠的眼神頂了回來。

……她只是想看看衛喜比衛林瘦多少啊,除了衛林的臉比衛喜的圓一點,兩堂姐妹的身形沒差太多。

衛林沮喪的表情落在眼裏,禾生有點不忍心,出言安慰:「其實在望京,你這樣的身形正是閨閣女眷們追求的完美身形,增一分則多,減一分則少,你要是去瞭望京,那般閨閣千金要見了你,保不準得嫉妒得發瘋。」

衛林:「真的?」

禾生往嘴裏塞蜜糯,手裏又拿起一塊,「當然是真的,你看,我這樣瘦弱不堪的人見了你,巴不得多吃點,長成你那樣才好呢!」

衛林心情變好,不管禾生說的是不是真,對於這個望京來的少女,大家下意識認為她不僅僅是大府來的姑娘,更多的是她身上帶着望京姑娘獨有的氣質。所以她嘴裏說的有關望京的一切事,都是權威的。

衛喜不高興了,她說衛林胖就是胖,一個借住在她家的外人有什麼資格幫衛林辯駁?尤其她還一副慢條斯理的模樣,看了就讓人生氣。

於是她把矛頭都指向禾生:「按你這麼說,望京的人還真是奇怪。方才見你吃魚的模樣,簡直像是從未吃過一般,難不成大府那樣富裕的人家,竟連魚都吃不起么?」

禾生正好吃完最後一塊蜜糯,聽衛喜劈頭一問,回想剛才那道香辣魚,嘴裏又饞了。

「大府雖富裕,但在望京,由於四周皆是平原並無湖泊,故新鮮的活魚很是罕見,大富之家一年都未必能吃上一條,若想天天吃,想來只有皇親國戚才有這個待遇。」她頓了頓,見大奶奶正看着她,下意識一笑,繼續道:「沾嬸嬸和叔叔的光,就算不去皇宮,在衛家我也能過上天天吃魚的日子。」

她這話說得極甜,大奶奶聽得很是舒心。「以後天天都做給你吃。」

衛喜憋紅了臉,禾生的一番解釋聽在耳里,就像是間接告訴她有多無知。彷彿不甘心示弱,衛喜又說:「禾生堂姐,你們望京的奇事真多,吃不到魚也就算了,可為什麼連出遠門到別人家裏做客,都要穿舊衣裳?」

眾人不說話了。禾生進府時的儉樸,大家有目共睹,也不是沒議論過,只是有些話背後說說就好,擺上枱面就太過刻薄。

二奶奶拉了拉衛喜的袖子,衛喜裝作沒看見,拗着腦袋盯向禾生,非要聽她怎麼自取其辱。

禾生並不覺得尷尬,衛喜這句話反倒提醒了她,她站起來,朝大奶奶和二奶奶福禮:「是我唐突,若非二堂妹提醒,只怕今後無意間又冒犯了。以往出門,皆是穿這半舊不新的衣裳,只因周圍女眷都這般穿着,若着新衣出門,往往會被視作招搖炫耀,故出門並未特意穿新衣。日後定當入鄉隨俗,還望嬸嬸們見諒。」

大奶奶扶起她,外面日頭大,白光透過窗戶縫隙照進來,閃在禾生的衣裙上,頓時如縷蟬絲流光溢彩。

大奶奶訝異,摸了摸她的衣袖:「這是金蟬絲!」

二奶奶湊過去,她沒聽過這玩意,但看大奶奶的樣子,八成是個好東西。

衛林問:「娘,什麼是金蟬絲?」

大奶奶摸着禾生的衣袖,愛不釋手:「金蟬絲是用極品天蠶吐出的絲,混以珍貴花種製成的顏料染制而成,這料子極為少見,當年你爹去西域,帶回來過一匹金蟬絲,因庫房失火,便沒了。這料子千金難買,看起來和尋常麻布一般,但若在日頭底下一曬,便會呈現出各種顏色,輕薄至極,穿在身上一點分量都沒有。一般人家可穿不起。」

眾人見這料子這般稀奇,都圍過來看。禾生杵在中間,不太習慣被人眾星捧月地圍着,下意識地低下頭。

這是她在出嫁前娘親裁的新衣,說是穿了金禪絲的新娘,夫妻和睦一輩子。

現在夫沒了,就剩下她這個妻,還哪來的一輩子。

衛喜的臉,這下憋得更紅了,跺了跺腳就往屋外跑。衛林捂着嘴笑,心裏暗爽,只差沒能立刻鼓掌慶祝。

餘光里,瞥見衛喜跑出去的身影,禾生犯難了:這下,貌似徹底得罪了這個二房姑娘。

已近黃昏,夕陽染紅雲端,街上的小販三三兩兩地收攤。

沈灝一踏進院子,便喊了裴良。

裴良不敢耽擱,老遠看見沈灝的身影便跑了過去。王爺剛與人談完事,現下喊他大概是為了船上那位姑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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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門福星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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