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處女作

第六十九章 處女作

處女作之所以稱為處女作,充分展示出躲在陰暗書房裏面陽痿的文化人的惡癖以及對**的迷戀,在英文中有maidenwork一說,可見這世界上的事理有諸多相通之處。

作品第一次公開示人,就如同把自己的思想和靈魂首次暴露,為什麼會跟女人的第一次性生活糾結在一起,我一直沒搞懂。難道是想說明文字就是作者的**,女人貞操的寶貴和重要,就如同文人的文字一樣?

如果那樣,對這個時代的文人最生動的比喻,“暗1娼”最為恰當。

不到三個月,我拿到了處女作的樣書,撫摸着處女作的封皮,比撫摸處女的肌膚都興奮難耐。

書名叫《紫土手記》,因為四川的土地呈紫色,用紫土來表達對故鄉的眷戀。不管身體和思想飛多遠,我的靈魂之根,始終深深地扎在家鄉的泥土之下。

賀飛為我的處女作寫序,他在序中說:“現在80後作家都在寫植物的花和葉子,文字沒有重量,而曾小宇的文字卻直抵植物之根,他不憚直面根部的**和醜陋。”把我誇得很害羞。

拿到書的那一刻,心裏只想到一個人,立即打電話給付文心,把她約到學校的鏡湖邊。讓她先閉眼,然後把書放在她面前。

“可以睜開眼睛了!”

但一切都跟偶像爛片中的不一樣,很囧的是不知道我是不是太緊張,書掉進了湖裏,當時一激動我一下子跳進了水裏。

付文心睜開眼睛,莫名其妙地問:“你是要我來看你跳湖的嗎?”

我把書撿起來,她牽我上了岸。我把滴着水的書雙手呈在她面前。

她不由自主地“哇”地叫了一聲,說:“恭喜大作家,終於修成正果了。”

“第一本書的第一本樣書,送給你。”

我在扉頁上寫了這樣一句話:謝謝我的朋友付文心,你的的鼓勵是我的榮耀。

她看了看,尋思片刻,說:“怎麼用這麼俗的話?”

“哪俗了?我想了很久頭都想疼了才想出來這句話,什麼唐詩宋詞元曲都試寫過了,總覺得缺點什麼,最後想出了這麼一句話。”

“嗯,好吧,我接受了,明天就用它來墊桌子。”付文心用手掂量着這本書說。

我驚恐地看着她。

她哈哈大笑:“看把你嚇得,放心吧,我會好好珍藏,不過以後我兒子孫子拿去墊桌子了我可管不到了。”

“你可以當成傳家寶把書擺在屋中間天天上香供着啊。”

她罵我不要臉,輕輕地捶了我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她笑過之後流下了眼淚,我以為她生病了還是遇到了什麼嚴重事故,這麼多年,除了高考之後的分別,我可從來沒見過這美人兒當著我的面流淚。

“你這是怎麼了?”

“沒事,為你高興而已。”

“真沒事兒?”

“有事兒我還瞞你幹嘛,真沒事!”

本來要給她遞張心相印紙巾擦眼淚的,伸手從褲袋子裏面摸出來的卻是一攤紙巾泥。她破涕為笑,關心地說:“快回去把濕衣服換了吧,別感冒了。”

在學校搞了幾場簽售會,袁正和楊塵君都來幫忙,袁正把他的樂隊都叫過來了。大家忙前忙后,最後一共簽出去了六百多本書。

賀飛看着驕人戰績,非常滿意,說下次簽售會安排在西單圖書大廈。

成為學校的公共人物讓我極度不習慣,不時有同學來宿舍找我簽名,討論國事家事天下事。

喜歡安靜和獨居的我恐懼跟人爭論,特別是在人生觀和價值觀方面。本來這東西因人而異,各自選擇各自的生活,無可厚非,但總有人喜歡將自己的觀點強加於他人。

一個法學院的哥們兒說我太理想主義,把生活詩意化了,非得跟我一爭高下,舉他七大姑八大姨的例子說明:只有丟掉夢想、屈服於現實,人生才能幸福。

我已經表現出厭惡的表情,一言不發,他說什麼我都答應說對。可是他噼里啪啦地自顧自地說,到凌晨三點還沒有想走的意思。

旁邊的袁正不時用咳嗽聲趕人,但這哥們兒較遲鈍,對袁正說:“兄弟,你得慢性咽炎了吧。”

實在看不下去,我起身對他說:“要不這樣吧,今天有點晚了,我們明天再聊吧。”

他也起身一看錶:“哎喲,是該走了,對不起打擾你們休息了。”

楊塵君諷刺說:“沒關係,你還可以再說三個小時,我們洗耳恭聽。”

那哥們兒簡直極品,說:“哦,那好吧,我再聊會兒。”又要坐回去。

再聽他咕嚕下去我估計會忍不住掐死他或者跳樓,忙說:“咱們改天聊吧。”

他終於悻悻然離去,我關上門后,袁正爆發了:“靠,你的讀者都什麼人啊?!你也不管教管教。”

“我他媽的也是受害者,現在我滿腦子都是蒼蠅嗡嗡叫,再聽下去我腦袋要炸開了。”

楊塵君慵懶地說:“學法學的果然能吹能侃,還總想改變別人的想法。要是法學院的都這樣,我已經看到中國司法的未來了。”

這僅僅是噩夢的開始,第二天晚上,法學執拗哥如期而至,又開始長篇大論申明他的三觀,什麼人要學會世故,要處事圓滑,像我這種單純小年輕一出社會肯定養不活自己,進入職場不到三秒鐘准被整死翹翹。

還說他去律所實習跟那些心機婊學得如何變得心狠手辣爾虞我詐,他想把我從“邪門歪道”上拉回來,勸我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袁正和楊塵君在旁直翻白眼,執拗哥我行我素,唾沫橫飛,滔滔不絕。

我想插話打斷他根本插不進去,還動手來捂我的嘴制止我發言。煉獄的三個小時過去后,我忍無可忍,說:“今天就這樣吧。”但沒說“下次再聊”。

送走他后,我關上門,軟軟地趴在床上。

晚上我們仨商量怎麼對付這執拗哥,都是文化人,動武行不通,惹毛他以後弄不好把我仨用鎚子敲死了放衣櫃裏,那他媽的虧大了。

我們得想個招。

第三天晚上,執拗哥又來了,吩咐我們端茶倒水,我們照做了。他呷了一口茶后,又開始了冗長的自我陶醉。

我裝作漫不經心地問楊塵君:“君君,你那愛滋病晚期怎麼樣了,能治好嗎?”

楊塵君一臉哀怨地說:“這病哪能治好啊,等死唄。”

執拗哥一聽,臉色青了,看了看手中喝過茶的杯子,立即放下了,表情焦躁不安,不過還裝得若無其事地繼續聊他的三觀,卻已吞吞吐吐,不知所云。

我又問袁正:“袁正,你那梅毒二期怎麼樣了?”

“今天去校醫院一查,醫生說已轉成三期了,媽的,我病該絕啊。”袁正說完,在衣柜上猛磕了一下頭。

“醫生說我的肺結核還不嚴重,過幾天開膛破肚割幾刀就好了。”說完我捂着嘴裝出咳得很牛逼停不下來的樣子,還故意咳出唾沫噴他身上。

咳嗽完后我氣喘吁吁地說:“不好意思,你繼續說。”

執拗哥臉紅筋漲、如坐針氈,看了下表,說今天有事不打擾了。說完屁顛屁顛地小跑着出去了,連門都來不及幫我們帶上。

我去關上門那一刻,屋裏的我們頓時笑癲。袁正笑得在床上打滾,說看他那落荒而逃的熊樣,估計這廝一輩子都忘不了跟三個重症傳染病人相處的美麗時光。

自此,這執拗哥再沒有出現過,我們也可以不用橫屍衣櫃,一舉兩得。

我的處女作當時在學校還挺轟動,有時食堂里收拾鍋碗瓢盆的中老年婦女都認識我,說哎喲你就是那寫書的作家吧,忒厲害!

《潮》雜誌決定採訪我,採訪人是方笑。她繼續在文科大學讀研究生,仍然擔任《潮》的主編。她的專業跨度蠻大,驚死人的大,從計算機換成了哲學。

曾經有人說,什麼是悲劇,將女人和機器放在一起,就會誕生悲劇。這話雖帶點性別歧視,卻並不是全無道理,懂計算機又懂哲學的女人,勢必擁有強大的基因,一般男人降伏不了。

自從她跟男朋友蘇偉在一起后,我跟她的交流極少,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

除討論工作,我們基本不聊其他事情。跟有家室的女人相處不好把握度,況且曾經跟她傳過緋聞,為了耳根清凈,避免流言蜚語,我們在一起時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方笑採訪我也是在很正式的情況下進行的,我們坐在洽談室,桌子上放著錄音筆。她職業的裝扮,白色的襯衫和黑色的短裙,黑色高跟鞋,不知道是被襯衣擠壓還是被男朋友開墾的效果,胸部比以前更加豐滿圓潤。

那時,我很賤地想到一句話,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

我不敢多看她哪怕一秒,規規矩矩地回答她提出的問題。她一臉嚴肅,不苟言笑,跟大一面試時的方笑一模一樣。

跟她認識了幾年,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原點,想想人生有時真的挺滑稽。

她問我:“你小時候有什麼夢想?”

我說:“當警察,當時父母給我買了一套警察制服,我十分愛惜,不是參加隆重的活動絕對不會拿出來穿。後來我看到電影裏的好警察都會死,媽的,心想以後不能當警察。那時,人便開始成長了。所謂夢想,大部分是用來破滅的。”

“你沒有社會經歷,為什麼能寫出透視社會的文章?”

“經歷可以來自自身體驗,也可以通過閱讀得到。有的罪惡不一定要去親身體驗,但我們仍然可以將之歸於罪惡,比如殺人放火盜竊**。同樣,很多普世的東西其實並不需要去親身經歷和體驗,人類的已經有區分真假是非的經驗,只需要有一雙憐憫的心靈和敏銳的眼睛。”

她問:“那你又怎麼能保證你得到的信息和你的觀點就是正確的呢?”

我說:“我從來不保證什麼正確,我只是在現在的經驗和知識儲備的基礎上發表自己的看法,並認為這是對公平正義的一種伸張,也許我會錯,但我不怕錯,我願意承擔錯誤帶來的後果。”

“你有什麼信念嗎?”

“曼德拉曾被關在監獄27年,他只有一個信念支持着他:人人生而平等。他曾說:‘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發出聲音是危險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覺無力發光的,那就蜷伏於牆角。但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不要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諷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熱情的人們。我們可以卑微如塵土,不可扭曲如蛆蟲。’我喜歡這句話。”

“你為什麼會選擇來B市讀書?”

“給你說過我老家的一個同學的故事,他高中畢業回家結婚了,原來他跟《指環王》中的咕嚕差不多,現在腰圍倍增,變成了金靂,脖子基本被肥鏢覆蓋完了,挺着啤酒肚,視覺差讓我覺得比美國大片還要震撼。如今除了在縣城有了房和車,自己一無所有——他這樣說——每天深陷工作無法自拔,私人生活、崇高理想已成天外之物。體態從精瘦到臃腫,精神從充實到空虛,表徵了我們這一代被歲月這把殺豬刀摧殘節操的慘烈過程。這是一場靈魂的‘變形記’,只是,我不想那麼快變成那哥們兒這樣的人,所以我來了B市,B市可以給我其他地方給不了的東西。”

“比如?”

“比如美女主編。”當時我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竟然敢調戲方笑。

方笑並不反感,被我逗笑了。

“這不會寫進採訪稿里吧?”我問。

“當然要寫進去,讓學校里的讀者看看他們崇拜的作家的真面目。”

我們一起笑了,回到了當初一起坐在樓頂天台看流星喝咖啡談理想的美好光陰。可想她已是球霸蘇偉的女朋友,看到她笑顏如花,心裏竟有些許淡淡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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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夢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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