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大年三十這天，張慕顏正在房間裏寫字，阿暖跑進來，抖抖索索的，頭上都是雪花兒，“小姐，外頭下好大的雪，冷死了！”
她往嘴裏呵口氣，捂住臉，搓啊搓的。
話音剛落，阿四就端着火盆子從外頭進來，笑道：“知道冷還往外頭跑，就你猴皮！”
阿暖回頭，見着阿四手裏端着的火盆子，喜笑顏開，急忙接過來，放到火盆架上。
“我哪裏猴皮了？今天這種盛況，可不是時時都有的！”阿暖將凍僵的手放到火盆上方，烤着，抬頭看着阿四，得意地笑：“你沒見着，遺憾一輩子呢！”
阿四‘噗嗤’了聲，抬手戳了下阿暖的額頭，彎着眼睛，笑她，“就你花痴！”
“花痴？阿暖看上誰了？”張慕顏終於放下了筆，從書桌前繞出來，走到火盆架前，和兩個丫鬟圍在一起烤火。
阿四笑道，“還有誰啊？陸將軍唄！”
張慕顏臉色一僵，手指頭都顫抖了起來。良久，她抬頭，看着阿四，“陸將軍？”
“是啊，今兒陸將軍凱旋迴朝，聽說帶着十萬士兵一起回來，聲勢浩大着呢！”
張慕顏緊緊地揪着心，酸澀。三年了，他終於回來了。
阿暖托着腮幫子，眼睛閃閃發光地望天，“陸將軍真是天神一樣的男人，太俊了！你們是沒看見，他穿着銀色鎧甲，騎在高頭駿馬進城的那一刻，老百姓夾道相迎，他目視着前方，眼睛銳利得像鷹一樣，威風凜凜，說是天神下凡真是不誇張！”
阿四拍着她肩膀打趣，“你這麼喜歡，不如給將軍寫情詩啊，怎麼著也要讓他知道你的心意啊”
阿暖攤攤手，也笑，“我倒是想啊，可惜人家陸將軍都已經有未婚妻了。”
張慕顏心頭一顫，眼睛都有些酸了，她急忙眨眨眼，抬頭問：“陸將軍有未婚妻了？你聽誰說的？”
阿暖道：“外頭都在傳呢，聽說是張丞相的千金。”
阿四道：“聽說那張小姐生得特別美，文武雙全，大家都說合該這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陸將軍那樣的人物呢。”
“可不是，金童玉女，哪裏還有咱們的份兒啊。”
話落，張慕顏突然站起來，往外跑。
阿四喊：“誒，小姐，你去哪兒？”
……
寒冬，大雪簌簌落下，在地上積了厚厚的一疊雪，一腳踩下去，半條腿都陷在裏面。
天漸漸黑了。
張慕顏還站在將軍府門口，那顆大榕樹下。
她身體不太好，在雪地里站了好幾個時辰，嘴唇都凍得蒼白了，一片雪花落在她長長的眼睫毛上，她抬手去擦眼睛，手指凍得發抖。
她抱着胳膊，原地小範圍地跺着腳，可依然沒有辦法暖和，一點也不暖和。
突然就想起幾年前的那個雪夜。也是大年這天，陸祈早早地派人給她送了信，約她晚上在城門口見面。
那天晚上，也是這樣大雪紛紛，他牽着馬，站在城門口等她。即使他穿着一身素衣，也依然是人群中最閃耀、最挺拔威風的那個，她一眼就看見了他。
她一過去，他便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皺着眉頭，心疼道：“怎麼這麼涼？”
她縮縮脖子，“冷啊。”
他心疼地摸摸她的臉，緊緊地抱着她，他的體溫，將她周身都寒氣都催散了，心都溫暖起來。
他帶着她上馬，她坐在他前面，他長臂伸過來，牢牢圈住她，溫熱的呼吸在她耳邊，“忍忍，一會兒就不冷了。”
她乖乖點頭，害羞不語。
他摸着她的腦袋，輕聲地誇，“阿顏真乖。”
想着那時，眼眶便紅了。這些年，冬天依然格外地冷，可那個會握着她的手，抱着她，給她溫暖的男人已經不在了。被她自己趕走了。
遠遠的，終於見到一匹馬踏着雪地而來。騎在馬上的男人，依然如記憶中那般英俊、挺拔。
張慕顏緊張地看着他，看着他慢慢打馬過來。
他看見了她，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控制不住地落了眼淚。他臉色卻突然沉了下去。
她走到他面前，喊他，“陸祈。”聲音顫抖，像是要哭出來。
陸祈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掃她一眼，良久，突然呵笑一聲，“真是稀罕啊。”
眼神冷得像冰。
他很快移開視線，翻身下馬，沒再和她說一句話，當她空氣一般，抬腿便往將軍府走。
張慕顏看着他決然冷漠的背影，突然慌了，她跑上去，下意識地拉他手。
“滾開！”他猛地甩開，一臉怒氣。
張慕顏被他大力一甩，踉蹌着往後退了好幾步，眼淚瞬間落了下來，手指緊緊地蜷縮在袖子裏。
陸祈看着她，像看什麼噁心的東西，那眉眼間的厭惡，那麼地清晰明顯。
片刻之後，他再次轉身，跨步往裏走。
“陸祈！”張慕顏啞着嗓子喚他，“你……你這幾年，還好嗎？”
陸祈腳步微頓，停了下來，回頭，卻是憤怒地爆了句髒話，“關你屁事！”
說完，跨步往前，很快，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
張慕顏在雪地里站了大半天，心頭又極傷，夜裏便發起高燒來。
阿暖和阿四急得都快哭了。
阿暖打着水給張慕顏降溫，阿四匆匆跑出門找大夫。
剛跑到前院，就見林崢從外頭回來，見阿四，皺眉問：“大半夜，跑哪兒去？”
阿四哭着道：“小姐，小姐發高燒了，請……請大夫。”
林崢眉頭皺得更緊，“回去照顧小姐！我去請大夫！”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林崢剛從宮裏回來，馬都還沒來得及栓回馬廄，他出來時，下人正在牽馬，他一把推開，迅速地翻身上馬，馬鞭一抽，馬兒就沖了出去。
很快，林崢就請了大夫過來。
張慕顏燒得迷迷糊糊的，嘴裏含含糊糊喊着陸祈的名字。
林崢皺眉，上前問她，“你說什麼？”
卻是閉着嘴巴，不喊了。
林崢等了會兒，沒聽見她再說話，便也不再聽，退到後頭，等着大夫給她號脈。
良久，大夫摸摸鬍子，道：“小姐身子虛，這寒冬臘月的天，盡量是能不出門就別出門，染了風寒，不容易好。”
林崢一聽，眉心緊蹙，看向阿四和阿暖兩個，惱怒地問：“阿顏今天出門了嗎？”
兩個丫鬟抖抖索索的，“出……出門了……奴婢們去追，沒……沒追上……”
張慕顏打小身體就不好，林崢在家的時候，通常不准她出門亂跑。今日陸將軍凱旋，陛下在宮裏設了接風宴，文武百官都在宮裏慶賀，他回來得才稍微晚些。
沒成想，一回來，張慕顏就跑出去把自己鬧病了。他皺着眉，恨這倆丫鬟沒有照顧好她。
兩個丫鬟嚇得瑟瑟發抖，大氣都不敢喘下。
大夫見狀，道：“大人也不必太憂心，我給開副方子，待會兒喝了葯就能退燒了，之後注意保暖，靜養半個月，就沒甚大礙了。”
林崢這才回頭，對着大夫深深地一鞠躬，“多謝大夫。”
張慕顏喝了葯，半夜醒來了。
林崢還在她床邊坐着，目光深深地凝着她。
張慕顏張張嘴，想開口說話，喉嚨卻乾澀得發不出聲音來，“水……”
林崢臉色不太好，站起來，倒了杯水，端到她跟前，扶着她，往她的嘴裏慢慢地喂。
張慕顏喝了一整杯，喉嚨才舒服些，舔着嘴巴，縮回被子裏，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
林崢沉着臉看她，“誰讓你跑出去的？”
張慕顏心虛地扁扁嘴巴，沒吭聲。
“你身體不好，你自己不知道嗎？這麼冷的天，凍壞了怎麼辦？張慕顏，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你知不知道你生病了，我會有多擔心？”林崢氣得眼睛都紅了。
張慕顏自幼父母雙亡，跟着舅舅舅母一家長大。前些年，舅舅舅母相繼過世了，照顧張慕顏的責任就落在了林崢的身上。
張慕顏身體不好，三天兩頭的生病。前些年，還鬧了回自殺，是真的不想活了那樣。手腕割了很長很深的口子，血流了一地，差點沒能救回來。
就從那次之後，林崢整顆心都不踏實了，出門在外，也隨時隨地都記掛着她，生怕她出事。
“表哥——”張慕顏伸出手來拉他，“對不起，你別生氣了……”
“你想我不生氣，你就乖乖地聽話，好好照顧自己！這大雪天，再別往外頭跑，等明年開了春，你想出門，我帶你出去便是，聽見了嗎？”
張慕顏看着他，沒回答，卻也沒有反駁。
林崢垂眼就看見她手腕上的傷疤，心裏酸疼，摸着它，“還疼不疼？”
他的手心碰到她的傷疤時，她幾乎是下意識的縮了回去，眼裏閃過一絲驚恐。
“怎麼了？”
“沒……沒什麼。表哥，你回去休息吧，我……我也想睡了。”她收回手緊緊地蜷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林崢深深地看她，目光複雜。
張慕顏割腕自殺的這件事，她沒有告訴任何人‘為什麼’
——這是她不能說，不敢說，也不願意提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