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5.第 5 章

這一帶江流中多有暗礁,渡輪行地緩慢,周梓寧在岸邊看到遠處水天一線的地方還有小心馳來的無數船隻,詫異之餘問他:“為什麼政府不出資清理?”

沈澤棠說:“以前三國聯合清理過,數量太多,時間久了,後來只能放棄。”

“太困難了,就放棄嗎?”

她話裏有話,沈澤棠回頭看着她:“您有話不妨直說。”語氣是挺有禮貌的,腔調倒多了幾分以前在四九城裏的味道。

周梓寧覺得這樣衣冠楚楚溫和對話的他特別欠扁,比以前穿得簡單卻雅痞懟人的模樣還要欠扁。就像敗類偏偏要偽裝君子似的,但是一張嘴就知道這人不是什麼好東西,就因為有副好皮囊,還真能騙不少人。

“我沒什麼可說的。”

柯宇把專車從停車場開過來,門童下來,給兩人開車門。沈澤棠單手搭在車門上,側身對她說:“上去。”

語氣不咸不淡的,周梓寧卻聽出了那股命令的味道。他低頭瞥她的眼神太讓人印象深刻了。這一雙狹長的桃花眼,目光是清冷、漫不經心的,帶着他特有的打量。

——他瞧不起人時,就是這種眼神。整個一斯文敗類!

“沈澤棠,你丫就是個王八蛋!”周梓寧上車前,狠狠踹了車輪胎一腳。

沈澤棠在她後面說:“這輪胎特質的,防震。您要不去找把刀戳幾下出出氣?”

周梓寧霍然回頭,他單手撐着車玻璃,正俯低了身子望着她,臉部的輪廓在車壁的燈影里逐漸清晰起來。和記憶里一樣朦朧的一雙眼睛,總覺得他在笑。

周梓寧下意識朝旁邊坐了坐,他隨即利落地抬步進來,順手關上了門。

空間好像一瞬間狹小起來了。

周梓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旁邊盪去。

這邊林蔭密佈,晚上的氣溫降了些,他在襯衫外面加了件西裝外套,西褲筆直,氣質清絕,雙腿搭着的時候,手裏把玩着一隻銀色的打火機。周梓寧仔細一看,發現這不是一般的打火機,上面刻有他的英文名,應該是定製的,蓋子的地方嵌着藍色的寶石。

沈澤棠有一雙漂亮的手,透白、十指修長,微微翹起的無名指上扣着枚銀色鏤空花紋的戒指,玩起這種小物件來特別順溜。他打小就這樣,想事情的時候喜歡在手裏轉些東西,不是鋼筆就是什麼徽章。現在換成了名貴的打火機。

這雙手總讓人浮想聯翩。

周梓寧覺得自己這樣有點兒變態,連忙拉回神智,抬眼就見他拄着頭盯着自己瞧,臉色不由一紅。人要做賊心虛,說話就磕磕絆絆的:“干……幹嘛?”

“這話該問你啊。”他笑得有點兒低糜,笑得她不由自主地面紅耳赤。

“你……你正經點兒。”

“我哪兒不正經了?”他挑眉看她。

周梓寧匆匆抬頭一瞥,正對他含笑的眼睛,忙收回目光。

以前他是陽光清朗的少年,平時不多話,就是辯起來嘴有點兒不饒人,現在換了個皮子,成了這副看似寡清矜持的模樣,可骨子裏一點兒沒變。

左右——不是什麼正經東西就對了。

沈澤棠信手把那打火機丟給她:“幫我收着。”

入手冰涼,不是很舒服,周梓寧低頭捧着看了會兒,問他:“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

他喝酒,但是不抽煙。她記得以前自己有一次見了一個海歸的學姐抽煙,細細白白的手指夾着一根女士煙,眯眼間,吸一口,緩緩噴出來。白凈迷人的臉龐繚繞在霧氣里,很性感。

她腦子一抽,就想學了,放學后買了包雲煙,背靠着電線杆,一個人躲在東大門那條街的角落裏抽。可是,火才點了沒多久就被尾隨過來的他看到了,直接從她嘴裏拔下那煙,扔在地上,狠狠踩熄。

他把她臭罵了一頓,嚇得她再也不敢抽煙了。

沈澤棠側頭看她。這一次,她沒有躲開,抿着唇和他對視,執拗的模樣。她努力維持記憶里那段最美好的記憶,想找回他年少時的星點影子。

可惜,事情並不是他想像中那樣。

沈澤棠聲音冰冷,不無嘲諷地說:“周梓寧,別總是試圖在我身上尋找過去的影子。”

這時車開到了,他推開車門徑直下去。背對着她,揚長而去。

她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緊跟着追下去,竭力大喊:“沈澤棠!”

他驀然回首,身影在路燈下格外挺拔。他似乎在等待她接下來的話。周梓寧深吸一口氣,長按心底的話終於出口:“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闊別五年,他身上的某些感覺,讓她太過陌生。

舊時光,彷彿難以追尋。

兩人之間,有那麼一陣的沉默。

“人總是會變的。”過了會兒,沈澤棠轉身離去。

周梓寧沒有再問他。

當年那件事,到底對他造成了怎樣的影響?這些年漂泊在外的時光,他到底經歷了什麼?是什麼讓一個曾經正直坦蕩的少年變成了這樣?周梓寧不傻,有些話,她只是不欲挑破罷了。他給予她的感覺不再是溫暖,倒像是戲耍她玩。

玩玩新鮮。

現實像一記耳光,重重扇在她的臉上。

後來一起進了一個露天礦場,一路走去,兩人一前一後,都沒有再說話。礦場很大,零星劃出了一塊塊區域,不同區域陳列着不同大板,還有剛出土不久的荒料,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尺寸。

柯宇笑着對周梓寧說:“聽說您是行家?”

“哪裏,懂點皮毛罷了。”

柯宇說:“周小姐太謙虛了。”

沈澤棠停下了腳步。周梓寧沒注意,差點一頭撞上他後背,忙剎住了腳。原來是一伙人從東邊迎了過來,看見沈澤棠極為熱情,最前面那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看着極為眼熟,和沈澤棠低頭說話,姿態放得極低。

周梓寧聽沈澤棠稱呼他為“劉總”,期間還提到“東平”,終於想起來這人就是當初她和羅薇被拘留時東平石材廠派來追查的代表。

東平只是KS旗下一個小公司,他對沈澤棠萬般奉承都不為過。

聊了會兒,他也注意到了沈澤棠身邊的周梓寧,眼神帶着幾分善意的打量:“這位是……您的女伴?”

沈澤棠言簡意賅:“是我特聘的師傅。”見對方和身後幾個同行都不能領悟的樣子,又加了一句,“看板的,荒料專家。”

四周鴉雀無聲。

石材這行,不是入行了就一定懂,也不是做得久就越懂,得看天分。但是,入行十幾年的老師傅肯定比二十齣頭的愣頭青強。畢竟,這是個技術活,得看經驗。

你見過哪個中醫是二十齣頭的?當然是白髮鬍子的老人更加讓人信服。

看着二十齣頭,還是這麼個漂亮姑娘——東平的劉總在心裏腹誹,心道,多半是請來助興隨行的女伴。不過,他也不會為了這麼件事兒和沈澤棠唱反調。沈先生說是專家……那就是專家吧。

一時之間,“周師傅”、“周大師”、“周專家”的稱呼絡繹不絕,這些人一一和周梓寧問好,態度謙和,似乎真是和成名已久的荒料專家打招呼。

周梓寧有點兒尷尬,敷衍了兩句就有些招架不住了。而始作俑者卻意態閑適地點了一根煙,夾在指尖懶懶地抽了一口。

周梓寧雖氣憤,奈何胳膊擰不過大腿,一點也不敢反抗。

專家……就專家吧。

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沈澤棠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惻然回首,對她囅然而笑。

周梓寧給鬧了個大紅臉。

這模樣落旁人眼裏別提多曖昧了。一堆人輕嗽聲不絕,還有笑得有些意味不明。這“專家”的名頭,也就更“落實”了。

“這不是劉總嗎?”有個不和諧的聲音從西邊過廊里插過來。

幾人皺眉望過去。一行走來的人和他們人數相差無幾,領頭的胖子西裝革履,但是肚腩大,一路挺着過來,像懷了三個月身孕似的。他身邊的一老一少兩名男女倒是極有氣質,男人年俞四十,相貌周正,溫文爾雅,少女的長相有點像馬來人,似乎是混血,五官深邃。

“馬胖子,你想挑事嗎?”劉總面色微寒。

“話怎麼說這麼難聽?到這來的,都是來挑板的。”

“那就閉上你那張臭嘴。”

這兩人一看就是老對頭,你來我往說個沒停了。周梓寧心有疑惑,小聲問身邊人:“這是怎麼回事?”

有知情人馬上回答她:“那個大腹便便的是馬良,‘大通石材’的銷售經理,人稱‘馬胖子’。大通石材是特區另一個大型石材公司,財力和能力各方面都比‘東平’略勝一籌。”說完自覺失言,忙補救,“當然了,現在東平得到KS集團的鼎力扶持,超過東平那個小破公司是遲早的事,馬胖子早晚為他的囂張付出代價。”

沈澤棠冷眼看他們掐架,在旁邊安靜抽完了一根煙,扔泥地里碾兩下踩熄了。

礦場臟,遍地塵土,那雙鋥亮的黑皮鞋現在也蒙上了一層灰塵。

不過,他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

“有本事打嘴仗,有本事賭啊!”馬胖子叫喧起來,氣氛終於到達高/潮。周圍人都望過來。在特區,博/彩是合法的,以替代毒/品的經濟方式流通,甚至得以推崇。

不過,這裏的“賭”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賭。

大家都是玩石頭的,這賭的自然也和石材有關。

“賭就賭!”劉總咬着牙吐出這句,回頭請示沈澤棠,“您看,這……”

沈澤棠知道他的意思,目光往那滿臉堆笑的臉掃了一眼,食指朝周梓寧點了點:“這看石材,‘周專家’是最專業的。你看我,不如求求她。”

劉總臉上的笑容一僵。

身後馬胖子老實不客氣地哈哈大笑起來:“這女娃會看料?你們東平還是趁早關門吧。KS又怎麼樣,在這特區一畝三分地上,實力才是真本事。”

有傳言說馬胖子身後站着的是緬方高官,和第二軍方的段將軍的關係匪淺。人人都怕KS,他偏偏不怕。

馬胖子一笑,身後跟着來的幾個狗腿子也笑起來。

唯一沒有嘲笑周梓寧的就是那一老一少。

女孩雖然年紀不大,但是眼神嫵媚,穿着泰國本地的服飾,緊身裙勾勒地身材極好。她走上前來對周梓寧微笑,雙手合十,鞠躬行禮:“薩瓦迪卡。”然後用蹩腳的中文磕磕絆絆地說,“我是……阿甘妮,這位是我的老師,來自中國水頭的杜笙先生。”

周梓寧望向中年男子。

“他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荒料大師。”阿甘妮的語氣里透着熱烈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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