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傻爹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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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嵩本已打定主意,不論用何種手段,都要把太子安全送到南方去,而他自己則要死守通州城,與大周北方的最後一道關卡共存亡!
然而,他未曾想這位看起來稚嫩又弱小的太子竟會連夜召見他,並緩緩道出這樣一個法子……他一邊聽,一邊不停地擦冷汗,內心極為倉皇。這個方法,着實是太狠了!他不敢這樣想,也不敢這麼做啊!
直到趙曜講完話,用一雙冷淡又壓迫的眼睛看着他,直把他看得兩股戰戰,他也咬着牙,沒敢應聲。
“怎麼了?錢卿可是覺得這個法子不妥?”趙曜似乎很溫和,很樂於納諫的樣子,可是只要對上他那雙眼睛,便能感受到那份強硬的態度和壓迫力。
錢嵩本就只是個書生,為人又有些迂腐,斷然是沒有什麼殺伐果決的魄力的,故而,他既不敢按這個法子去做,也不敢痛陳利害,當面反駁。只能可憐兮兮地傴僂着背站在下首,不停地擦着額頭的冷汗。
趙曜臉上扯出一絲笑:“既然錢大人沒有異議,那明早就把佈告發出去吧?韃靼大軍可不是吃素的,十日,你最多只有十日來安排。”
錢嵩顫巍巍地站了一會兒,突然就撲通地跪下了:“殿下,這……這行不通的,若是如此做,這通州萬千百姓便要拋家棄子,四處逃亡!臣……臣作為通州父母官,如何能做出這等事……”
趙曜眼一眯,神情冷然:“你的意思,是說本王不仁不義,置通州百姓的性命於不顧?“
“臣……臣不敢!”錢嵩伏倒在地,長磕不起,連直視趙曜的視線都不敢。
錢嵩是個愚忠愚直之人,這一點,趙曜早先就知曉,只是未曾料到,到了地方上這麼些年,忠和直一點也沒長進,只這愚笨一條卻是愈演愈烈了。
趙曜心裏鄙夷得很,可是愚人嘛,光是使之敬畏,還是不夠的,必要時候,也得降低智商,跟他打感情牌才行。想到這裏,趙曜收起了臉上的冷厲之色,轉而露出一絲痛苦和惆悵,他長嘆一口氣:“你以為,本王就願意用這樣自損八百的慘烈法子嗎?可你倒是說說,還能有什麼更好的方法,既能守住通州城,又能保得這萬千百姓?”
錢嵩伏地啜泣:“是臣無能……臣願以血肉之軀,為我大周死守通州關卡……”
趙曜狠皺了一下眉,一句“愚蠢”就要脫口而出!血肉之軀,呵呵,別說是一具血肉之軀,便是拿通州所有百姓的身體去壘人牆,能擋住韃靼軍一刻鐘嗎?!
“錢卿,你的忠誠,本王豈能不知?可是,通州城內土地貧瘠,城外又皆是連綿山脈,這城內的糧草還能撐幾個月?”趙曜繼續打感情牌,“錢卿,通州城不比睢陽城啊!安史之亂,張巡能守睢陽城三年,錢卿你捫心自問,通州城能守三年嗎?更不用說,即便是當年睢陽城,到最後是什麼樣的情形?人相食!你難道想要通州城中百姓也落到如此境地嗎?”
錢嵩嚇得連連叩首:“不,臣……臣絕無此意啊!”
趙曜瞧了他一眼,沒說話,說起來,張巡和錢嵩一樣,都是文人出身,可張巡那種瘮人的狠勁兒,錢嵩是斷然沒有的,也幸好,他沒有。
“錢卿,你當知曉,一旦韃靼大軍兵臨城下,就沒有選擇的機會了!韃靼人但凡破城,必會屠城!”趙曜說完,便站了起來,往門外走,走到門口,停了停,“本王言盡於此,錢卿若是想得明白,明日就按本王說的做。”
說完,他便揚長而去,再沒有回頭,似乎篤定錢嵩會按照他說的去做。
錢嵩屏退所有僕從,一個人在書房裏悶了一整夜,第二日,一開滿,僕從便驚訝地看到他這一夜,竟使兩鬢如霜!
然而,還沒等僕人問出話,他就肅容說了一句:“立刻去把向大人、高大人請來!”
在錢嵩一通吩咐之後,當日下午,通州街市中心,整個通州城中最熱鬧的地方,也是向來發佈官府通告的地方,突然出現了大批官兵,將高台層層圍住。不知何時,高台上突然出現了衙門口的那用來擊鼓鳴冤的大鼓,並有一人,不停歇地“咚咚咚”地敲響了那鼓!
鼓聲響徹整條街市,並長久不覺。慢慢地,通州城內百姓開始圍過來,一臉莫名地看着這突然在鬧市中敲鼓的人。百姓一層層地圍攏來,不多時,整個街市上的人都圍到了高台旁邊。
連一直憂心着援軍之事的沈芊也聽到了個鼓聲,疑惑地從府衙後院中跑出來,身後還跟着看熱鬧的項青雲、盧沖和心中瞭然的趙曜。
等到四人來到這高台處,此處已然里裡外外圍了好幾圈的人,沈芊個子矮,什麼也看不見,倒是項青雲身形高大,看清了在高台上奮力敲鼓的人,他立刻皺了皺眉,那人穿着一身官服。
大約是見人夠多了,敲鼓之人停下動作,轉過身來,人群中立刻傳來陣陣驚呼,無他,這人正是通州通判向鈞!向大人堂堂通州通判,官至五品,掌梁運、水利、屯田、防務和訴訟,這樣的高官,又有何冤要訴?
就在百姓們皆一頭霧水之時,敲鼓的向鈞卻退後了,一直退到高台的后側,而另一人走了上來,走到了高台的正中間。
眾人越加嘩然,無他,這位,正是念過半百的通州知府,錢嵩錢大人!
錢嵩一身朝服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對着下面拱手行禮!
這一下,所有人都驚着了!喧囂之聲乍起。
“怎麼了,怎麼了?”沈芊個子小,又站在最後,什麼也沒看見。
項青雲皺着眉,有種不祥的預感,他低頭,對沈芊道:“錢大人站在上面?”
“什麼?”沈芊猛地一驚,下意識抬起了頭。
本來項青云為了和沈芊說話,就已經湊到了她耳邊,此刻,沈芊在再一抬頭,兩人的距離瞬間極近極近,呼吸可聞。只是,兩人都震驚於錢嵩在搞什麼么蛾子,竟都沒發現這距離已然如此相近。
但是另一個對所有事情心知肚明,對高台和錢嵩一點興趣也沒有的趙曜瞬間就發現了這礙眼的一幕,他佯作驚訝地用力拉了一下沈芊的袖子,將她拉離項青雲的身邊:“錢大人說話了!”
沈芊本來被拉得踉蹌了一下,聽到這句話,也顧不得這些小細節,努力踮起腳去看高台上的錢嵩。
“……韃靼軍已經從京城出發,南下往通州而來了。”錢嵩此話一出,底下立刻一片騷動。
通州城裏但凡知道些世事的,都已經得到了韃靼人攻破京城的消息,稍有見識的,也都能猜到韃靼軍的下一個目標必是重鎮關卡通州城。所以,其實稍有些錢和門路,或者在南方有親戚的,早就收拾東西,成群結隊地往南逃命了。
這通州城中,到現在還沒走的,全部都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他們沒有門路、沒有錢、甚至連具體戰況都不了解,他們不願意背井離鄉,不願意舍下好不容易掙來的瓦屋薄田,也許是因為僥倖,也許是因為各種各樣別的原因,他們至今還留在通州城。
如今,錢嵩這一句話,徹底打破了他們最後的幻想。然而,錢嵩說的,還不止這一句,他又道:“援軍雖已拔營,但是路途遙遠,恐怕要數月才抵達通州,但韃靼大軍,也許不出十日便會臨城……”
底下的喧鬧驚恐之聲愈盛,沈芊皺着眉:“明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聯繫上任何一支援軍,他說這些,到底是想幹什麼?”
項青雲亦凝重地點頭:“與百姓說太多,只會引起他們的惶恐情緒,對於抗敵沒有任何好處,這錢知府,瘋了嗎?”
“……如今通州城危機,身為通州人,本應與此城共存亡,但大家都是我大周子民,身為本地父母官,本官只希望能夠以此老朽之身,給大家掙得一絲生機……這通州城有本官和諸將死守,你們……往南邊去吧!”錢嵩邊說邊咳,雙鬢雪白的老人如此這般情真意切,彷彿在說著臨終遺言,一時之間,整個街市都靜默了,沉重死寂的氣氛將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錢嵩咳了咳,又接著說:“韃靼人,禽獸之輩,但凡破城,必會屠城,京城慘狀歷歷在目,通州城,決不能重蹈覆轍!老弱婦孺,請儘快往南去,本官會派人帶上官帖和印信與你們同行,屆時,此官帖,可保南方州郡收留你們。至於青壯男子……”
“本官希望你們能留在通州!守住家國,守住關隘,為你們的妻子父母撐住這最後一道防線!只要我們能挨過兩個月,通州便能守住!大周便能守住!你們的父母妻子也可會重回家園!”
錢嵩說話一向是溫溫吞吞的,可這最後一段話,卻是如此慷慨激昂,讓人熱血沸騰!沉默的街市頓時如同沸油入水,一下子喧嚷起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呼喊,反而生出了一絲熱血和希冀。
“如有報名的男子,現在就可來此報上姓名。”向鈞站在後側的桌椅旁邊,高聲喊道。
“我!”一個人從人群後方擠了進來,在眾人的矚目之中,一躍而上高台,站在向鈞面前,看着他,充滿希冀,“我來報名!是不是只要我報名了,我的父母妻子,便能夠在官兵保護下,往南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