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喜怒參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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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嬸子一介僕婦哪裏見過通身氣派的女人,趕忙上前客客氣氣的答話:“老爺上衙去了,太太和小姐在家中,不知道夫人是哪家的?”
瘦弱婦人目露愧色,垂首低語,“婦人是李桐家的,勞煩您向劉太太通秉一聲,說我想見她一面。”
“您稍等。”張嬸子忐忑的應下,趕緊往屋子裏跑着傳話,跑進屋的短短一段路,她忍不住頻頻回頭向站在門口的婦人回頭看。
張嬸子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聽到三娘清脆的聲音就推門進去。
她有點着急的向李棠重複了一遍來人的話,然後看着李棠,等待她的指示。
“‘李桐’?……這不是李百戶的名字么?快把人請進來。”李棠琢磨了一下才想起李百戶的本名,心中驚詫之餘趕緊讓張嬸子把人請進來。
李百戶對劉興志有知遇之恩,若非他發現劉興志能讀會寫,將他從投軍的隊伍里調出來塞給縣尉轉了文職,一家人如今都算是軍戶,兒子劉默科舉之路必然斷絕。一切對於李百戶而言或許只是舉手之勞,但對劉興志一家來說,不亞於再造之恩。
李百戶得病之後,劉興志去探望了幾次,每次都拿了不少銀錢,可李百戶的病拖拖拉拉的一直不見起色。現在他已經卧床一年有餘,家中不是閉門謝客就是被借過錢治病的人家堵着門口要債,劉興志不得其門而入,只能在心裏惦記着李百戶的病到底好沒好過來,時不時偷偷送些錢糧過去,放下就趕緊離開。
李棠沒等多久就等到面色蒼白的婦人跟在張嬸子身後進門,雖然對方衰老得異常迅速,李棠還是一眼認出對方正是李百戶的妻子展氏。
李棠立刻露出笑容迎了上去,張嬸子順勢推倒灶間準備茶點待客。
“幾個月不見,展姐姐怎麼憔悴成這般模樣,若有什麼是我家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展姐姐就快告訴我吧。”李棠拉着李百戶的妻子上了炕,快言快語的許諾。
李百戶妻子名為展雲霞,李百戶年輕時候相貌堂堂又有一身好武藝,被展氏的父親看中,招為贅婿,將百戶的位置傳給了女婿。李百戶和妻子感情甚篤,多年來相互扶持沒生過一次矛盾,可惜人到中年卻染上大病,落得家財散盡。
展雲霞面露羞愧之色,被李棠握着手半天開不了口。
李棠見她面色不由得猜冊李百戶家裏恐怕又被人堵門要債,試探道:“展姐姐若是一時挪不開手,我家裏這些年攢了些家底,頗有餘財……”
展雲霞被李棠的話引得抬起頭,滿目希冀的看向她。
展氏正要說話,張嬸子卻端着茶水點心進門擺在炕桌上,展雲霞頓時又收了聲,坐在位置上擺出一副不言不語的緊張模樣。
“展伯母喝茶,外面冷,喝點喝茶暖暖胃。”三娘清脆的童音在屋子裏響起,她扭着身子把茶杯推到展雲霞面前。
展雲霞是個賢妻良母,看到三娘這樣漂亮貼心的孩子不由得露出個笑臉,從她手裏接過杯子喝了幾口,暖洋洋帶着大棗甜味的茶水下肚,立刻讓展雲霞跑了一上午的身子暖和起來,緊繃的神經也放鬆了。
她緊張的舔舔嘴唇,捏緊衣袖道:“興志沒少給我家那口子送錢送糧食,我知道再過來借錢是強人所難,可說出來不怕你笑話。一年多了,能借錢的地方我早跑遍了,如今李桐的同僚見到我轉身趕緊跑,不上來催債都是好的。我實在沒辦法了才試着來你這裏碰碰運氣。我想借六十兩銀子,城裏來了個神醫,說只要在方子裏配上西洋參和當歸吃一個月,李桐的病根就能徹底拔除了。病都治得家裏一窮二白了,要是他再沒了,我真是……我……要是不方便,李妹子你就當我沒說過。”
展雲霞說著流下一串淚珠,她趕緊撇開臉抹去淚水,不想在正月里給人添堵。
展雲霞擦去淚水后,立刻站到地上準備李棠說出拒絕的話,她馬上就走,絕對不糾纏。
六十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即便李百戶病癒想要還上這麼一筆巨款也要好些年月——為了給李百戶治病,他們家外面欠下的債少說還有二三百兩的銀子了——更別提萬一沒治好,李百戶家裏徹底沒了金錢來源會怎麼樣。
這筆錢一旦借出去,就相當於扔到水中再也不指望撈回來了。
李棠心裏嘆了口氣,沒想到李百戶的病竟然需要這麼多錢。她猶豫的咬緊嘴唇,略作遲疑,隨即咬着牙抓住展雲霞的手掌,“嫂子,你等着我,我去給你拿錢。”
展雲霞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沒想到挨家挨戶吃閉門羹的請求竟然被李棠答應了。
淚水頓時衝出展雲霞的眼眶,她腿腳發軟的坐到炕上,捂着臉哭得不能自已。
三娘從懷裏摸出手帕,輕輕給她擦着眼睛,嬌聲勸說:“展伯母不要哭,仔細傷眼睛。”
展雲霞連手帕一起握住三娘的小手,抱住她溫暖柔軟的身體反而哭得更大聲了。
李棠到后間打開扣着大銅鎖的箱子,手掌微微發抖的將銅鎖打開,把裏面所有錢都取了出來,點過數量之後包進一塊毫不起眼的褐色粗布里,緊緊抱着銀子回到前屋。
展雲霞仍舊抱着三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李棠明白她大悲大喜衝擊之下控制不住情緒,也不勸展雲霞收聲,任由她哭個痛快,展雲霞自己停下哭聲后才把銀子放到了她懷裏。
展雲霞抱着銀子忍不住又流了一陣子眼淚才徹底止住淚水。
她視線往炕桌上一掃,上前抓過紙筆,飛快寫了借據、按上手印,然後猛地跪在地上給李棠磕了三個響頭:“李妹子的大恩大德,我這輩子還不了,下輩子也一定償還!”
語畢,展雲霞不再說其他場面話,告辭離開。
李棠看着展雲霞離開的背影,想着對方也是個可憐人,然而耐不住為她嘆息一聲。
她一低頭,對上女兒好奇的眼睛,李棠失笑着拍拍三娘的肩膀,給她說起自己家和李百戶家的淵源,隨即道:“人不能忘本,李百戶當初對咱們有恩,只要咱們能幫忙的就一定要伸手幫忙,不要可惜銀子——銀子沒了還能再賺,人沒了就什麼指望都沒了。”
三娘蹭了蹭李棠,懂事的說:“娘親,咱們可以過幾年再把房子買下來。我以後不吃果脯了,把錢都攢下來。”
李棠笑得舒心,摸着女兒的小臉,“再窮也不差三娘的果脯,咱們三娘就這麼點花錢的地方了。”話雖如此,李棠卻打定主意新年一整年都不做新衣裳了。
一道小巷隔開了街道外的喧囂,老舊的巷子深處有一座不出奇的小院子。院子和這條街巷裏其他人家沒什麼不同,住得都是幾十年的老房子了,院門上的紅漆完全褪了色,只有被風雨侵蝕出的一道道刻痕中殘留着暗紅的印跡訴說著曾經的艷麗。
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滿臉帶笑的年輕男人穿着舊得起了毛卻漿洗得十分乾淨的厚實外袍,腳上的靴子幫面擦得乾乾淨淨,他肩膀上架着個小姑娘。
小姑娘有着一頭不符合年齡的濃密長發,被梳成兩個揪揪團在頭頂,扎着紅繩,耳朵上一對小小的銀耳環閃閃發光,一看就是新打出來的。她身上穿着簇新的大紅襖裙,胖乎乎的小手在袖子底下只能伸出半個。此時,女孩的小手正緊張的抓着男人的風雪帽,穿着繡花鞋的小腳丫也綳得死緊,像是害怕從男人肩膀上摔下去似的。
女孩黑漆漆的大眼睛可憐巴巴的看着門口面帶病色的女人,低聲說:“娘親,我不去外婆家玩了,我在家裏照顧你。”
“大年初二走娘家。娘身子不舒服,不能回去盡孝,三娘替娘親走一趟,探望外祖父、外祖母好不好?”面帶病色的年輕女人勾唇一笑,與女孩相似的臉上笑容溫柔入骨,只看她的相貌便不難猜出小女孩日後也會是個招人憐愛的美人。
女人笑眯眯的上前給她攏了攏衣襟,用明晃晃掛在脖子上的銀項圈壓住略有些大的領口,柔聲道:“去吧,好好玩一天,你不是想阿如了嗎?她還說要帶你去買糖葫蘆和糖畫呢。”
女孩遲疑的垂下眼睛,仍舊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樣。
女人剛放下手,讓孩子坐在自己脖頸子上的男人已經抬手碰了碰她臉頰,不高興的推着她回院子,“阿棠,你臉上都凍涼了,快回屋子裏去。炕上熱乎,把新被蓋上多躺一會,事情都交給張嬸做,過年了你別再自己動手幹活。新被子暖和,多躺一會啊,乖乖聽話。”
屋裏的親密話被丈夫當著女兒面一說,李棠登時紅了芙蓉面,嗔怪的瞪了丈夫一眼,趕緊回屋躺下了。
男人看着妻子嬌羞的模樣,臉上情不自禁浮起一抹笑,顛了顛肩膀上的閨女,帶上院門離開。
他故意逗着女兒,“三娘還記得阿如是誰嗎?”
“阿如是表姐!”三娘脆生回答。
“哦,原來是三娘的表姐。”劉興志點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隨即,他又故作迷惑的問,“那阿如是幾表姐啊?阿如的父母是誰啊?”
三娘登時被問得懵住了。
她掰着手指頭數了好半天,才不自信的回答:“阿如是舅舅的女兒,是……是大表姐。”
劉興志平日在衙門裏事情忙,很少有時間帶着妻女回娘家探望父母,三娘又是個從小就知道體貼母親的性子,寧可在家裏坐着也不肯獨自出門玩耍。因此,她長到了四歲多,仍舊清不清楚母親娘家的親戚排行。
記不清事對小孩子來說不算大毛病,劉興志和李棠夫婦都不在乎。
可李棠娘家兄弟姊妹各個都不是善茬,抓着點小事情也要鬧得沸反盈天。劉興志愛重妻子,也願意替妻子孝敬岳父岳母,但一切的底線是不能讓寶貝閨女受委屈,為了不在大過年的時候招惹不痛快,他藉著閑聊和三娘一問一答,把親戚關係重複了幾遍,總算讓三娘記清楚各家孩子的父母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