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2章 靈契

“你在哪兒？”

定格的世界萬籟俱寂，只餘下那洪鐘般低沉的嗓音在段青的耳邊回蕩，無法作出任何動作的灰袍魔法師自然連眼珠都無法移動，但他的人物視角卻還是可以跟着心中的感應而作出改變：“說是要跟我聊聊，卻連真身都不敢露出來，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適？”

“抱歉，這也是我第一次在這種狀況下與人交談，所以很多地方都不太適應。”那聲音中的嚴肅之意微微減少了幾分：“畢竟能夠闖入‘命運之徑’的凡人，千年來只見到了你這一個呢。”

“我也以為只有我一個。”段青的視角漸漸集中在了巨大鎖鏈下方醞釀的黑色氣息周圍：“像你這樣的亡者要是都找到我的頭上，我豈不是要成為大忙人啦？”

“沒錯，而且大家的願望大都與我相同。”那聲音笑着回答道：“這是曾為生命的我們本能的渴望，也是亡靈魔法盛極一時的由來。”

“求生。”

巨大的波動隨着這兩個字的出現而傳遍整個空間，連接着天與地的巨大鎖鏈也發出了劇烈的晃動聲，然而在段青的視角里，整個定格的世界依然沒有因為這足以撼天動地的靈魂合唱而出現絲毫鬆動：“讓談判正式開始吧——這個願望，你是否可以滿足？”

“我有這個能力滿足嗎？”沒有立刻提出自己的條件，段青用平靜無比的話音率先問道：“我何德何能，能幫助偉大的炎神死而復生？”

“我說你能，你就能。”回答的洪鐘聲中明顯帶上了幾分不豫：“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把我從這個可憐的處境中拯救出去的話，那個人非命運之子莫屬，你無法否認。”

“如今你已破除了封印，隨時都可以從那個空間裂隙里逃出來，你還有什麼依賴我的必要？”於是段青換了個角度發問：“我還有什麼可以依賴的價值嗎？”

“……看來你對現在的狀況依舊缺乏理解。”

洪鐘般的聲音沉寂了片刻，再度開啟的語調裏帶上了幾分譏諷：“或者說，你在裝傻？”

“您怎會這樣說呢？”段青的語氣依然平靜：“我確有交談的誠意，不過咱倆總得先把話說明白吧？”

“那就讓我把話說得再明白一點。”響徹天地的洪鐘聲停頓了一會兒，彷彿正在壓下自己的怒氣：“這個命運之徑的景象，你應該不是第一次見到了，對吧？”

“你應該知道，出現在這裏的鎖鏈究竟代表着什麼。”

洪鐘般的聲音忽然出現了改變，它失去了那震耳欲聾的徹響聲，轉而化成了一名普通男性老者的感覺：“如果將它斬斷的話，又意味着什麼。”

“……”

“整個自由世界的所有生命，都有着自己的命運。”

面對段青再度沉默下去的模樣，老者用再稀鬆平常不過的方式環繞在對方耳邊繼續說道：“這些生靈都逃脫不了自己的命運，無論作出何種努力，未來都不可改變。”

“曾經的我是如此，曾經的魔法帝國亦是如此。”說到這裏的老者發出了一聲回蕩不已的嘆息：“所以為了逃脫這份命運，我主動屈服於芙蕾的詭計，跳入了那個陷阱，讓封印將我化作不朽的靈魂，與火元素界一起跨越千年的時光。”

“我忍受孤獨與痛苦如此之久的時間，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抓住擺脫命運束縛的這個機會。”說到這裏的老者話音中充斥着深沉的悲慟：“至高無上的權力？稱霸世界的力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魔力？不，那些都不是我現在想要的，只有斬斷這條鎖鏈，我的靈魂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那你可知道，鎖鏈被斬斷的那些人，他們的下場是什麼？”段青將話音壓低以示警告：“以我的經驗來看，失去了這條鎖鏈便意味着徹底的死亡，無一例外。”

“但如果不斬斷這條鎖鏈，我將會在命運的奴役下走出這座自縛的監獄，然後復活，重生，成為新的炎神法拉布，世界的公敵，在摧毀無數生命之後被討伐，然後再度死去。”蒼老的聲音嘆息着回答道：“你更希望看到這樣的一幕發生嗎？”

“當然不是。”段青這一次的回答顯得快捷而肯定：“但我看不出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剛才說過，你的目的是‘求生’，擺脫這份命運無非只是讓你的死提前一段時間而已。”

“擺脫鎖鏈的束縛只是一個開始，之後才是最重要的一步。”老人的聲音回答道：“這也是我為什麼會選擇在這個地方與你交談的理由：只有這個時刻與你完成這場交易，才是最為安全的。”

“你在忌憚誰？那些管理者？”段青壓低了聲音問道：“因為那些和莫爾納一樣的人？”

“我不知道你說的莫爾納是誰，但有人正在監視着我們所有人，尤其是與你扯上了關係的傢伙們。”聲音驟然變得低微，老人用最快的速度打斷了段青的話：“如果是我們主動逃離命運的束縛，我們得到的只有失敗，只有你來主導這一切，他才無法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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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把一切麻煩都丟到我這裏來解決，是吧？”段青苦笑着回答道：“我可對付不了那個傢伙，我還想在自由大陸好好玩上一段時間呢。”

“這就是我可以給出的價碼：如果你成功把我從命運的既定軌跡中解放，我會為你之後的旅途提供足夠的便利。”老者聲音低沉地開出了自己的條件：“一位來自千年之前的魔法領主的幫助，是否足夠誘人？”

“說實話，不是很吸引人。”段青對這個條件表示出不屑一顧的態度：“我身邊的戰力中，有很多已經是足以馳騁整個自由世界的存在了，把我們加在一起恐怕都不敢與莫爾納正面衝突，更何況這只是一個‘人情’，還不值得我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好吧，好吧，你的確如我所想像的那樣不好對付。”於是老者再度發出了一聲長嘆：“也罷，就算我真的可以擺脫束縛成功逃脫，我的餘生也需要繼續尋找足夠的生存空間，若是不想一直躲逃下去的話，尋找一份庇護似乎也不錯。”

“也可以說：你想拉一個墊背的。”段青沒好氣地回答道：“萬一莫爾納來找我的麻煩，我就得替你當盾牌，是么？”

“你很聰明，小子。”蒼老的聲音低聲笑道：“我喜歡和聰明人講話。”

“但聰明人往往不值得信任。”段青卻是再也沒有笑出一聲：“我就不問你為什麼會這麼信任我來當你的庇護者了——我憑什麼信任你？”

“一份來自魔法帝國的靈魂契約，如何？”沉吟片刻之後的老人拋出了自己的下一個價碼：“雖然是資深的魔法師，但我不會在這份靈魂契約上作任何手腳：我，恩比利翁·法拉布將會成為臨淵斷水的追隨者，無論身軀還是靈魂，都會遵從臨淵斷水的一切命令——”

“停停停，現在還不是時候。”段青急忙打斷了對方的話：“一切還沒有到完全談妥的時候，還剩下最重要的一個問題需要解決。”

“我該如何斬斷這條鎖鏈呢？”

他的視角依舊在熊熊烈焰海洋與衝天的鏈條之間來回遊移，彷彿自己此時已經是一個脫離了軀殼的可憐魂魄：“就憑我現在這個樣子？我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啊。”

“因為一些複雜的原因，我曾經向某個偉大的種族接到了破格的力量，那種力量的效果如你現在所見，可以暫時掌管時間的流動。”自稱法拉布的老者低聲回答道：“這股不屬於我的力量無法持續很久，待它消耗殆盡之後，元素界的時間流動就將恢復正常，屆時——”

“我會從鎖鏈指向的空間封印盡頭出現。”他用話語吸引着段青的目光，落向了鎖鏈埋沒的那片漆黑的領域：“無論你看到了什麼，你需要用最快的速度破壞那裏的空間裂隙，將我復活的進程‘卡’在那裏。”

“這個難度對現在的我來說有些大。”

“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一抹輕微的銳鳴聲開始出現在段青的耳邊，彷彿摻加到他與這位老者之間對話的一分雜音，同樣注意到了這分雜音的老人聲音也重新開始變得如洪鐘般響亮，說話的速度也開始變得急促：“當然，僅僅這麼做也只是為你爭取一點點的時間而已，接下來的一切還是需要靠你自己。”

“靠，這不是難為人么？”段青下意識地想要吐出幾個髒字：“事先聲明，失敗了不要怪我。”

“簽下這份契約吧，無論成功與失敗，這都是我事先付給你的酬勞。”那洪鐘聲再度變得響亮了幾分，然而卻還是無法蓋過那尖銳的爆鳴聲逐漸變成煮開的沸水：“我相信我的價值足以吸引你的出手，命運之子，倘若失敗，我的靈魂自然也會泯滅。”

“你也就無需承擔任何的後果了。”

伴着這句話的落下，一張燃燒着墨綠色火焰的羊皮紙卷倏然騰空展示在了段青的面前，搖曳的墨火與四周正在沸騰的刺耳鳴叫此時也組合成了等待回應的擬似生命，只求段青可以用最快的速度點頭答應下來：“聽起來的確像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好吧。”

轟！

灰袍魔法師答應的下一刻，四周的奔騰火焰再度恢復了應有的狂暴，時間重新開始流動的整個元素界隨後也帶着應有的烈風，將消失的捲軸連同灰袍魔法師一齊朝着遠方高高捲起。儘力伸展着自己的四肢，果斷嘗試使用魔法的段青很快就已未果告終，他勉強將還在不斷翻滾的身體扭轉到了面向正在飛離的方向，在還在迎面吹來的無盡火焰當中找到了想要的目標點：“無法傷人卻可以吹走人的火焰……這個時候應該召喚的人是！”

“艾依娜！”

半透明的少女隨着段青的這聲呼喚而出現在了他的身後，肅穆的表情與能量體所組成的周身此時也綻放出了湛藍色的光芒，原本還在四周不斷翻騰的火焰此時也像是受到了什麼吸引和指揮一般，向著她與段青一同前指的方向原地退了回去：“正在重新‘整理’流動的能量——源流回溯！”

“不愧是天空之城曾經的管理者！瞬間就能分析處理完這一切呢！”乘風朝着原地不斷倒卷翻滾，留下了這句話的段青隨後將手向後一伸，手掌的表面浮現出了一抹金色的明光：“接下來——芙拉！借你的力量一用！”

“粉碎吧！”

加速的直線飛行軌跡指向了原本的起點和此時的終點，正在逐漸蔓延於此的一座擴張的封印魔法陣隨後被轟然降臨的灰袍魔法師轟然砸成了碎片，原本應當通天入地的那條巨大的鎖鏈此時也已經在此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瀰漫於這座封印法陣內部的無盡漆黑之氣以及被金光砸碎的這些漆黑氣體內猛然爆發的深淵嘶吼。空間碎裂所導致的法陣崩潰中，原本還在沿着蔓延黑氣向外延伸的黑色觸鬚隨後也因為破碎的空間裂痕轟然四碎開來，它們化作不祥的黑色粘稠液體滴落地面，然後又在與四周火元素的交匯中化作腐蝕飛散的嗤響：“這他喵的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哦，對了對了。”

“還有最後一件正事。”

從狠狠摔落地面的狼狽狀態中掙扎爬起，段青頗為滿意地望着被自己的那一點金光砸碎而出的戰果，四周逐漸開始變得不穩定的空間隨後也提醒着他，讓他開始了最後的準備工作：“那麼——”

他猛然睜開雙目，久違地進入了某種特殊的狀態當中，四周世界的底色也隨着他精神的沉浸而再度發生改變，那原本已經消失不見的巨大鎖鏈也隨着轟然回蕩的低沉鐘聲而重新回歸到他的面前：“——什麼？”

“喲。”

與預想中的情況不同，站在那條巨大鎖鏈面前的還有一道玩家的背影，紅色的法袍與寬闊的背影此時也向段青提示着他的身份，就連那打招呼的語氣也恢復了一開始的輕佻與散漫：“你不會忘了，原本與法拉布簽訂契約的人是誰吧？”

“落日孤煙，在此等候多時了。”

紅袍的壯漢回過了頭，然後朝着露出錯愕面容的段青一拳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