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談判真相
與阿拉西斯二世達成約定后,拉格納當天下午便率部撤走,海寇分作前、后兩隊交替掩護的行進隊伍中,弗萊特被牢牢的綁在一頭騾子的馱架上,享受着崎嶇山路帶來的顛簸。不過在他看來,這待遇比步行要強多了,至少表明暫無性命之憂。失去行動自由他一路上並沒閑着,而是將唯一熟悉的拉格納當做練習卡拉德語的對象,開啟了口水轟炸模式,也算是在試探對方的底線。促成合作的拉蒙並未返回費爾辰灣的走私者秘密營地,只是派了兩個手下隨拉格納一伙人回去,一是跟其他人報信,二是完成許給拉格納的條件,他本人則前往禪達,為阿拉西斯二世與岡定從中說和。
“喂!呃…拉格納,沉悶是你們家的遺傳嗎?你不覺得應該活躍下氣氛嗎?……”弗萊特的隨意稱呼換來了拉格納的一瞥,感受到其中不友善意味的他瞬間改了口,覺得氣勢上輸了一頭的他有些不甘,很快就開始了言語上的調侃。
“哈,讓我說中了,沒話可說了吧?……”其他海寇聽到動靜偶爾會瞄過來一眼,但仍保持着行軍時的高度戒備,不過弗萊特心裏卻知道他們肯定把耳朵對準了這邊,對於拉格納的無視他並不泄氣,反而覺得將到了對方的軍。面對一群生面孔他多少有點不自在,但大家互不相識,再怎麼尷尬也很有限,與他相比拉格納同其他人稱得上是朝夕相處,所以他想通過言語讓對方在熟人面前出糗。不過他沒再提起羅洛,青石卡挨的那幾下可謂教訓慘痛,他意識到這也許就是拉格納的逆鱗。
“吭、咳,你真的有聽見我說話嗎?還是說你能在走路的同時睡覺?……”絮叨了半天弗萊特覺得嗓子有些發乾,可拉格納似乎將他屏蔽了似的,對方跟其他人時不時會有交流,唯獨將他當做了空氣。
“嗯,那個,就是……拉格納,能給點水喝嗎?”又過了一會,弗萊特主動收了聲,他連續做出吞咽動作,卻不能為喉嚨帶來一絲濕潤。
“你說什麼?”拉格納臉上的壞笑一閃而過,他頭也不回的回復了弗萊特,這一刻他已等待多時了。
“我……”口乾舌燥的弗萊特以為拉格納真沒聽見,可話到嘴邊的那一刻他頓時恍然,對方早就放好了口袋,只等他去鑽呢。
“大點聲,我聽不見。”拉格納將手攏在耳邊,一臉認真的模樣,附近的海寇捧場似的發出鬨笑。
成為笑料的弗萊特喉嚨乾澀,火辣辣的疼,被戲耍的憤怒湧上心頭,但理智卻告訴他,生死都不由己,此時一切都需忍耐。這是他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況且是他先開的話頭,拉格納將計就計他卻沒能察覺,所以他只能怪自己一時愚蠢。他終於清楚的認識到了自己此時的身份,一個毫無自由且命運未知的俘虜,生殺予奪皆受他人操縱,他有點難以接受卻知道暫時無法改變,他悶不做聲沉默下來,強迫自己靜下心來觀察周圍的人、事、物。
發生在青石卡的談判,拉格納可以說是適逢其會,以他當時的實力僅僅是個陪襯罷了,局面看似對佔據關卡的他有利,實則恰恰相反。而對拉格納來說,偷襲禪達的預想已經失敗,晚撤不如早撤,可進逼的禪達軍隊卻成了安全退走的障礙,面對裝備精良的伯爵私軍,失去突襲優勢的海寇與之正面相爭並無太多勝算。
拉蒙的出現成了關鍵,最開始他不過是兩頭下注,臨到衝突爆發便暫時離開位於風波中心的禪達,躲在費爾辰灣做作壁上觀。可因為他一時的小疏忽導致了拉格納這個變數的出現,憑藉近些年對禪達詳細情形和大時局的了解,他決定更主動的參與,從而借勢謀事。在這場風波中,兩邊投注的他卻不屬於任何一方,但想要達到目的卻少不了藉助岡定和阿拉西斯二世的勢力。利用對雙方的知根知底,他看似遊走在中間進行調和,實則卻佔盡好處。
老阿拉西斯為禪達訂下了自由貿易的基調,不到五十年禪達便發展成窩車則灣首屈一指的中立商埠,但在那之前他作為岑達爾家族的次子,離家闖蕩前只在城堡里受過相應的騎士教育,並因為自身的勤奮粗通文字而已,即便小有名氣時也不過是個傭兵頭目。簡單來說他有治政上的天賦,但年輕時也不過是個傻小子罷了,直到傭兵的生涯開拓了他的眼界,所獲取的閱歷激活了自己的經濟頭腦。
窩車則灣沿岸貿易往來頻繁,商船互相搭夥成群結隊,但對付這樣的大規模船隊海寇也有自己的辦法。為了一次航行能帶來最大的利潤,儘可能擴大貨倉的商船外形也就難免顯得臃腫,航速自然也有快有慢。利用長船的速度優勢和靈活,海寇往往先做出衝擊的姿態,掠過目標船隊進行試探,驅趕驚慌下的商船水手駕船逃離,跑不快的掉隊商船就成了海寇的美餐,但有時大型船隊護衛充足水手經驗豐富,抱團結陣海寇也只能幹瞪眼。這種情形之下,往來的諾德商人在窩車則灣海面上時常會遭到芮爾典商人的報復,為了安全考慮他們漸漸將交易地點轉移到芮爾典王國的勢力邊緣地域,卡拉克里亞東部因此成了諾德商人主要的交易地點。
盧瓦爾、布魯加、日瓦車則、維贊,除了這些位於芮爾典邊境領地上城鎮外,還有高嶺雪山下的費斯德那,那是維吉亞人定居高地后沿三女神峰下的河流向北墾殖出的新城邑。在卡拉克里亞東部謀生的過程中,老阿拉西斯見識到了偏遠邊鎮是如何憑藉對外貿易財源滾滾,貴族出身的他從小接受軍事訓練,武藝和指揮才能遠超那些平民出身的傭兵,不久就得到當地領主賞識,在受雇護衛沿海城鎮間商道的過程中發展出自己的傭兵連隊。布魯加伯爵安德烈亞斯之女安德莉婭更是不顧家中反對與他私奔,雖然這樁婚事在他繼承岑達爾爵位后得到布魯克家的承認,但隨他流浪奔波的妻子卻沒能過上幾天好日子,在他入主禪達后不久便因病去世,兩人只育有小阿拉西斯一子,對妻子用情極深的他此後便未再娶。及至禪達興盛,布魯克家族發現曾經的窮女婿一躍成為闊佬,為了開拓陸上商路兩家之間的關係隨着頻繁的往來變得熱和起來,並未因安德莉婭的死受到影響。
由於阿拉西斯二世擴充軍力導致禪達財政緊張,任何增收機會他都不會放過,何況先以軍力統合禪達大權,再以打擊海寇為名行貿易擴張之實是他早就定下的計劃,但如果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就更好了,畢竟戰爭手段耗費太大更有風險。通過密談中得知的信息,一向極富野心的阿拉西斯二世也不禁為岡定的胃口感到震驚,若非岡定和拉格納之間缺少協同,拉蒙等費爾辰灣走私者忌憚芮爾典王國的反應,一開始就拒絕提供後續援助,禪達的狀況只會比現在更糟糕。
走私者暗港雖然位於費爾辰灣,但這一地區夾在岑達爾和費爾辰兩塊領地之間,歸屬向來存在爭議。費爾辰堡位於礁灣出口東側的懸崖上,進出的船隻可以說是從其眼皮下經過,而貨物上岸的短途陸路從亂石嶺山道過青石卡必經禪達,利潤使得的兩家相爭又相互合作。拉蒙在青石卡提議,由他去說服那些在卡拉克里亞和波拉克河上游頗有勢力的走私盟友,以禪達議會為模板將費爾辰灣的走私據點改為合法的貿易港口。聯絡費爾辰堡的官面文章則交由阿拉西斯二世去做,芮爾典王國的權力才經歷更迭不久,新國王暫時無暇顧及北地事務,否則他也不會選擇這個時間擴張勢力。只要岑達爾、費爾辰、芬拉德三地領主對新港口給予稅收豁免,商人們將以貿易利潤的分成作為回報,這份收入遠遠超過稅收。
不過這一切的落實還需要海寇的配合,庫林家族雖然實力大不如前,但憑藉德雷根島薩格森地區諸城邑的地理優勢,庫林水軍仍勉強維持着對維爾河和波拉克河入海口的巡弋,確保內河貿易帶來的稅收。可離開兩河入海口,窩車則灣內已是任由海寇縱橫,通過與走私者的合作,北地沿海遍佈諾德後裔的漁村水寨、山民聚落、流民據點,為了生存都與海寇存在聯繫,一旦發動起來對貿易將產生重大影響。但商人逐利,掌控貨源的大走私商人都有各自的恆產,看重的是對商路財源的長久掌控,而非是通過戰爭手段殺雞取卵。拉蒙隨阿拉西斯二世前往禪達,就是要藉助其兵鋒威勢,迫使岡定答應合作,同時也是借海寇的威脅逼領主們做出讓步。
在禪達的第二階段談判,成了阿拉西斯二世與岡定的對局,拉蒙不過是從中奔走借力打力。他本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之前才生出扶植拉格納的心思,但這需要時間運作,暫時派不上大用。不過問題很快得到了解決,當他在禪達得知岡定對芬拉德堡開出的降服條件時,他謀划中欠缺的一環也得以補上。
首先,那筆200磅白銀的款子芬拉德家族拿不出來,就算岡定利用芬拉德與岑達爾兩家之間的聯姻關係,以手中人質向禪達勒索也是無用。兩家訂下婚約是出於利益,阿拉西斯二世即便在獨苗一根的情況下,也同意暫緩婚事導致三十來歲仍無合法子嗣,就是因為有求於憑藉領地地理位置對貿易有所影響的芬拉德家。如今芬拉德降服於岡定,導致貿易旺季的利潤損失在前,又有拉蒙提出的新港計劃在後,對禪達已失去作用,想要以婚約為牽絆,使阿拉西斯二世為芬拉德家埋單幾乎是不可能。
而海寇對貿易的影響也是切實存在的,為了達到雙方都滿意的結果,要麼打要麼談。但無論岡定還是阿拉西斯二世,都不想硬碰硬損失實力,兩者雖然身份不同,但卻有共同的一點,那就是手中權力都是由對軍隊的掌控而來,這成為拉蒙為雙方牽線促成談判並真正合作的前提。
岡定負責引導海寇聯盟在窩車則灣西部海面進行“驅趕”,庫林水軍早就沒有出海巡邏、作戰的實力了,但在庫林水軍的武裝船隻維持對兩河入海口巡弋的景象下,詳細情況並不為大眾所知。當海寇的大舉活動使多數商人明白這一點后,整個海灣地區的貿易雖然會受到影響,但也會相對集中到東部。由於卡拉克里亞沿岸多是斷崖、暗礁,所在的卡拉克半島沿線缺乏良港,窩車則將成為唯一的交易去處。而與之相對的費爾辰灣,則成為避開受庫林家控制的兩河入海口后,進入內河貿易區域的最佳位置,雖然這使商人們的運輸成本提高,但要是周邊領主能給予一定的稅收豁免,一切就都不是問題了。
只憑拉蒙一人顯然沒有這份能耐,但當費爾辰灣的所有走私商人意識到其中好處,聯合起來分頭攻關,這事並不難達成,關鍵在於要有強力領主站出來擔保。海寇、走私者畢竟都是不法者,雖然領主們往常也有涉足,但拿到枱面上來說就不一樣了,信任的問題難以解決。但毫無疑問的是,如果這份計劃得以實施,擔保的領主將在窩車則灣周邊獲得極大的威望,與庫林家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成為新的北地統領。而在貿易利潤的分成影響下,困擾卡拉迪亞多年的海寇之患也能慢慢得到解決,面對風險大大降低,穩定且豐厚的收益,還有幾人會選擇拿命冒險?
明面上,阿拉西斯二世站了出來,他主動接下了岡定向芬拉德家族索取的贖金,並在人質被放還后履行了與小約瑟芬的婚約。在禪達,一場做戲般的擊退海寇之戰,使得海寇不敢再進犯窩車則灣東部,各路走私商人則在分頭遊說時將此事大肆宣揚開來,一時之間阿拉西斯二世成為北方人交口稱讚的義士。實際上這筆贖金由走私者們聯合支付,以芬拉德家族的貿易利潤分成進行預支,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交付給岡定。
由於費爾辰礁灣內的特產,走私者營地很快被改稱為牡蠣港,往來奔走出力頗多的拉蒙藉著岡定和阿拉西斯二世的勢力,成為掌握港口實權的重要話事人之一。岡定在接手第一筆錢糧後退走,並履行了協議中的職責,實物支付雖解決了他的補給不足,但他手下戰船居多運力不足,一時間也沒法過於糾結對方分期支付贖金的方式。而有所合作的走私參與者輪番遊說,利益導致了海寇聯盟內部的不穩,大勢驅迫之下他不得不同意,換取時間來消除內部浮現出來的隱患。
歷經兩代芮爾典國王才促成的南、北貿易協定,作用是緩和南、北貴族間的利益分歧,支援王室盟友庫林家族穩定住北方局勢。但因為“禪達金”事件,北段貿易線受海寇影響發生變動后,庫林家倚為生機的商稅和鹽利幾近斷絕。岡定正是看到這一點才選擇暫時蟄伏,整合部眾以等待更恰當的時機,短短几個月後當王都蘇諾和北地的時局發生連番變故,他卻因為贖金再無缺乏補給的困擾,在北地趁勢而起成為一時雄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