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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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這樣一說,徐清讓有點兒不自在,她抓了抓自己的耳朵,強硬道,“不是啊,我既然這樣問了,肯定就已經做好了你回答‘是’的準備了嘛。”
當然了,一般人都會回答“不是”的,但是誰能想到顧顯彰能夠這麼清新單純不做作呢?
“我才不會安慰你呢。”顧顯彰本來就累,奔波了一晚上,明天早上還要起來跟那麼多人換心思,現在徐清讓非但幫不了他,反而還處處給他扯後腿,他能在她跟周清揚吵架的時候耐着性子等了那麼久就已經很難得了,沒想到走出來她居然又鬧么蛾子了。
顧顯彰也是人,還是個脾氣跟徐清讓比好不了太多的人。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已經蹲在地上的徐清讓,說道,“你這個人,不僅挫,不能幹,還非常不知所謂。二十幾歲的人了,從來沒有一刻活得清楚明白過。你爸以前在的時候能給你撐起一片天,好了,現在你爸不在了,你打算怎麼辦?難道還能繼續這麼不長進下去嗎?”
“你說你,渾身上下能找得出什麼優點?除了你那張臉長得還行,就剩下你名字取得不錯了,可惜這兩樣都是你父母給你的。你還有什麼,屬於你自己創造的,能拿出來說一說的東西?”
他這些話,雖然有一半是出於火氣,但也有一半是出於真心話。按照他的成長經歷來看,徐清讓能長到今天這麼大,完全就是祖上積德,跟她本人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但是人,總不可能靠着運氣永遠走下去,運氣總有用完的那一天,到了那天,她又該怎麼辦呢?
徐清讓聽了他的話,一時半會兒覺得有些接受不了。她剛剛才認識到自己跟她一直看不起的邱薇婭等人沒有太大的區別,她並沒有資格看不起別人,顧顯彰就對着她的腦袋來了這樣當頭一棒。她彷彿被人打懵了,半晌回不過神來,過了會兒終於能夠感覺到痛了,豆大的淚水順着她的眼眶掉了下來。
是啊,她什麼本事都沒有,唯一能夠依仗的也就是她爸爸和她爸爸手上留下來的錢,現在她爸爸沒有了,錢也終究有用完的一天,那個時候,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又該怎麼辦呢?
平生第一次,徐清讓心中有了一種名叫“惶恐”的感覺。
她其實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以前媽媽去世的時候,她害怕徐澤不再屬於自己一個人,總是作天作地,不想讓他結婚,不想讓他再有其他孩子。她害怕跟人分享,別人家的孩子擁有那麼多的愛,然而她只有父愛,她不想有人把她僅剩的這點兒愛都分走了,所以想盡了辦法要趕走出現在徐澤身邊的人。
那個時候,她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惶恐過。
可能是因為她覺得她自己,能夠把握住徐澤的心理吧。畢竟那是自己的親生父親,無論她怎麼作,他都不會不管自己的。甚至徐清讓還知道,她越是這樣,徐澤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就越多,越不會去關心別人,越沒有人跟她分享爸爸。
作,成了她在徐澤面前刷存在感的一種手段。她也是憑藉著這種作,多年以前長期佔據着她爸的大部分注意力。
但是徐清讓知道,假如徐澤不愛她,是不會允許她這麼作天作地作大死的。
一般人要是碰上了,不管她平常多麼乖巧懂事,肯定早煩了,哪裏還有精力來理會她呢?
就好比現在的顧顯彰,他不喜歡自己,跟她在一起也是責任多過感情的,以前她尚且能夠仗着父親在,她有錢,作一作,但是現在,她不敢了。
她擁有的東西所剩無幾,再作,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長久以來徐澤對她的嬌慣,讓她養成了一種不會思考的習慣。反正碰上在乎她的人,她只要作一作,自然就能辦成自己想辦成的事情,哪裏還需要去費力想其他辦法?但現在好了,顧顯彰對她的容忍程度遠遠低於徐澤,何況還是在她爸爸已經去世的情況下,她再作,再作連顧顯彰都不會理會她了。
這世間,沒有一種規定說哪一個人必須要忍耐另一個人的脾氣,所謂的忍耐,要麼是出於有求於人,要麼是出於愛。
很顯然,不管是前一種,還是后一種,顧顯彰對她都是不成立的。
她現在所能擁有的,唯一能夠跟顧顯彰站在一起的,也就只剩下她爸爸留給她的遺產了。但這也是自欺欺人。顧顯彰的人品她還是能信得過的,他不可能為了錢來照顧她,所謂的能跟他站在一起的東西,那不過是她所剩無幾的自我安慰罷了。
顧顯彰看到徐清讓掉眼淚了,一時半會兒有點兒慌。他也沒有想到剛才彷彿還是斗戰勝佛上身的徐清讓說哭就哭了。顧顯彰以為是自己剛才說話說重了,不由得有些自責。
跟她計較什麼呢?顧顯彰暗暗地想,一來她爸爸剛剛去世,她又知道自己多了個弟弟,心情正是不好的時候,別說他說話說得那麼直白,就是稍微哪裏不對徐清讓也能崩潰,他幹嘛要去多那個嘴呢?況且,就算是為了她好,換個時間也可以嘛,不一定非要現在。二來么,徐清讓腦子裏沒貨,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反省跟她的脾氣一樣來得快去得快,何必要當真呢?
更何況,他前腳才在徐澤病床前跟他保證了,要讓徐清讓過上他還在時候的日子,自己為什麼這麼快就要着急打臉呢?
他蹲下來,伸手擦掉徐清讓臉上的淚水,低聲說道,“好了,別哭了。一天到晚,哪兒來那麼多眼淚掉?”
他伸手將徐清讓抱進自己懷裏,偏頭吻了吻她的耳朵,沒好意思跟她道歉,“我們回家吧。”明天早上起來,他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徐清讓安安靜靜地伏在他肩頭上,想,要是顧顯彰能一直對她這樣溫柔該多好啊。
想完自己都覺得諷刺。
顧顯彰能對她這麼溫柔,還不是看在她現在爸爸不在了的份兒上,要是換成往常,他早不耐煩了。
這人也是從小嬌慣着長大的,他在外面哄神哄鬼,都不要指望他回家來哄自己。
徐清讓因為晚上哭了太久,上車之後便睡了。晚上回去,躺在床上又是一陣哭,直到哭到最後哭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連第二天早上顧顯彰是什麼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她早上起來,眼睛腫成了一條縫,披着衣服下樓的時候,丁阿姨已經把飯做好了。看她一臉憔悴,昨天晚上應該也沒有睡好。徐清讓看着桌上的那碗飯,突然覺得十分心虛。
她爸爸去世了,她反而是起得最晚的一個。跟徐澤關係沒那麼親密的人都提前起來了,就她一個人還在睡。這麼心大,連帶着感覺昨天晚上的眼淚都成了假的一樣,感覺特別不真誠。
這麼一想,她也吃不下了。雖然腹中空空,但是只要一想到別人都是一副憔悴模樣,她這個當女兒的還吃得下,就覺得非常不孝順。彷彿判斷一個人孝不孝順,是看人死之後飯吃不吃得下,哭得慘不慘。
丁阿姨見她不吃,也不勉強她,把碗端開,對她說道,“姑爺今天早上說中午不回來吃法了,我們兩個人,中午吃簡單點兒吧。”
徐清讓點了點頭,“那我來幫你吧。”
丁阿姨也沒有拒絕,站起身來把碗收進去了。徐清讓也不知道該幹什麼,端着碗跟她一起走了進去。
她一邊將沒吃完的粥倒進垃圾桶里,一邊對徐清讓說道,“讓讓,昨天晚上,阿姨跟你說的話你都還記得吧?顯彰現在是對你很好,但是你凡事也要多長個心眼兒。阿姨不是你正經長輩,有些話不好說太明白,你自己要懂。你那個弟弟,你要是實在接受不了,就算了吧,反正將來他都在他媽媽那邊,礙不到你什麼。”
徐清讓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抬起頭來看向丁阿姨,問她,“你為什麼突然跟我說這些?”
丁阿姨一愣,隨即笑了笑,“哪裏突然?我早就想跟你說了,但是怕你聽不進,就沒有講。好了,現在正好。”
她們兩個把東西收拾乾淨,也不知道幹什麼,就那麼坐在客廳當中,聽着電視裏傳來綜藝節目嘈雜誇張的聲音。彷彿這樣,就能把家中的慘淡愁雲沖淡一點兒。然而卻並不能如願。如同小學課本當中所說的“以樂景寫哀”,電視機里越是歡樂,她們家裏,就越是冷清。
這種冷清往常徐澤在的時候感覺不到,可能是因為大家心裏都清楚,他不管走再遠,終究有一天也會回來。但是現在卻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