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醒來

第一章 醒來

阮亭歡在臨窗的塌上醒來,只覺得光線異常耀眼,顫抖着睫毛半眯了片刻才敢睜開眼。

隔着素色的羅紗已瞥見了紅日當頭,碧空澄凈,好不明媚。

頭有點暈,有一種睡懵了的沉溺感,半晌她才動了動身子。

一張桃心臉映入眼帘,細心查看着自己,她眼角微微上揚,帶着自然的笑意。

“姑娘醒了?”她慢慢扶着阮亭歡坐起來,為她穿上軟底繡鞋。

“千春,我渴了”

身穿淡綠色綉白梅裙的婢女訝異的站直了。

“你,記得我?”

亭歡點頭,又長長舒了一口氣,只覺得說不出的輕鬆,慵懶的四肢百骸又找回來了力氣。

“我這是怎麼了?這又是哪裏?”她抬頭四處張望,這間屋子大方闊朗,擺了滿牆的書架,整齊的碼着線裝古籍,還擺放賞石、瓷瓶、筆筒等物,是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接過千春倒來的白脊雲雀茶喝了一口,十分可口。

千春扶她在鏡前坐下,取過黃楊梳梳着她的長發,在經過後腦的時候格外的輕柔,撥開濃密的黑髮,可見一個黃豆大小的記。

形狀圓潤顏色淡黃,左下角一點黑色,像個伶俐的尖嘴形。

“姑娘既認得我,那一日發生的事情可還有些印象?”

阮亭歡看着鏡里自己,似乎眉眼間和順了許多,緩緩點了點頭。

“那個人……他怎麼樣了?”

千春低聲道:“大堂主吩咐過,不叫你知道……”

亭歡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看來他的情形不妙,那一灘驚心的血跡肆意流淌……她搖了搖頭。

“我後來怎樣了?是誰?”

“是傲滄師兄!”

傲滄?這個名字似乎聽過一次,記憶一點點在復蘇,每想起一點,亭歡的手就更涼,心也更不安。

千春為她綰好兩個圓髻,各結了一條銀紅色的絲帶。

她尚未及笄,仍做少女裝扮。

“姑娘那日氣脈倒沖,致使怒火沸騰而無法自抑,正在眾人束手無策之時,傲滄師兄趕來擊暈了你,然後用黃藤將姑娘全身束緊,送到蒼耳堂熏沐了十五日!”

氣脈倒沖?亭歡回憶起當天的情形,點頭道:“那日,只覺得一股怒氣在胸中翻湧,自己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也管不住自己。”

“我在這裏十五日了嗎?”亭歡不敢相信。

“那這裏是……”

“是二堂主的屋子”

難怪傢具看起來都很厚重質樸,一點裝飾全無,窗帘紗帳全是青灰色的。

“二堂主恨不能捏死我,怎會把屋子讓給我住?”

“姑娘有所不知,您暈倒后,卻是二堂主主動將你送來的,他的屋子土氣厚正,對姑娘的治療大有裨益……”

“這裏!”

千春握過她的右手,引導她觸到後腦那個柔軟的痣。

“這是什麼?”她好奇的問。

“姑娘以後可以放心了,有了這個痣,你的氣脈再不會那樣衝撞了!”

千春的語氣卻流露出淡淡的酸楚。

亭歡摸着後腦那個痣,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那我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回蔦旬了?”

突然懷念起那個芬芳幽綠的叢林來。

“不是……”

千春眼中染上了淡紅,側轉頭避開,亭歡卻從鏡子裏見得清清楚楚。

“為什麼我不回蔦旬?我總不能在這裏一直住下去吧?”亭歡連着問。

一個冷峻嚴肅的聲音道:“因為蔦旬已經沒有人了……”

聞聲轉頭,正見一位石青色長衫的長者走進來。

他表情肅穆,法令紋深刻,下巴很長,帶着一股不容冒犯的氣勢。

他正是二堂主姜遷。

“那上靈他們去了哪裏?”

千春看了他一眼默默退下。

若是大堂主,未必會告訴她,但二堂主是一定會說的,其實告訴她也好。

“他們的靈力全都注入你腦後的鶯儔痣了,故而他們都消散了……整個蔦旬只剩下了你!”

“哐啷”銅鏡從鏡架上滾落下來,砸在青磚地上,頓時癟了一塊。

亭歡猛地起身,顫抖着問“誰這麼做的?為什麼這麼做?為了救我便犧牲他們值得嗎?那還不如讓我死了呢!”

姜遷鎮靜的拾起銅鏡,穩穩的放回鏡架上。

“清找你回去,原本就是為了這一天,只不過早了一點而已!”他直視着亭歡瞪得大大的眼睛,雖有驚栗卻未見波瀾翻湧,終於放下心來。

看來蔦旬的小靈們不曾白白付出,她體內的坎氣已經平和,不再被激克了。

“蔦旬早已瀕臨消亡,旬主只剩下半載的壽數,清尚余兩載,清湄只有十幾日,只有找到你,他們才有希望……”

亭歡扶着方桌愣愣坐下,看向窗外蓊鬱的藤蘿架,眼光迷離起來。

那不過是三十幾日前才發生的事情……

白脊山下香葉鎮。

一個青綠色的人形霧在狹窄的巷道里飄遊,經過之處留下極淡的煙痕,有一股杭蕪草的氣味。

“今日一定要覓得……”他自語。

忽然,他發現了什麼,鬼魅一般飄逸而去。

十丈遠處一座新墳,左右各栽一顆一人高的細瘦松柏。

墓碑前一雙白蠟剛剛淌盡淚,風吹得燭芯輕聲嘶響,白煙蜿蜒消散。

阮亭歡正哀哀哭泣,今日她剛剛殮葬了她最後一個親人,三十歲的母親李氏。

從此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再沒人關愛。

她身穿孝服,右手拎着燒活籃子,左手拿着孝子棒,渾身裹着粗白麻布,青色的布鞋上還綴着兩塊麻布,紅腫着兩隻眼回家去,路上所遇之行人紛紛避讓,一則是對死者的懼敬,二則不欲沾染她身上的晦氣,亭歡頭也不抬,只是失魂落魄的往家走。

家就是個鋪子,前店後房,是父親阮大兵留下的,阮家是世代制鎖的,在香葉鎮上也算是獨一家,父親沒有什麼銀錢留下,只留給女兒一屋子奇奇怪怪的鎖。

父親雖是寡言之人,但制鎖開鎖的本領絕對是個高手。周歲的亭歡便學着開鎖玩,那也是她童年時唯一的玩具,母親李氏常常道:“女孩兒家不學個針黹裁衣的,倒擺弄起這個來,真是不成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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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歡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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