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比武
河灘上面有一塊平坦的空地,一百來名俘虜花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將它整理了出來,積雪被掃開,草梗被剷除,露出了黃褐色的泥地,上面用木板鋪蓋過,將其壓得極其平整,大約有十丈來長,寬約六丈。
除了看護俘虜的兵士,以及安排在遠處的斥候,營地里所有的人都在這兒了,站成兩排隔着那塊平地分左右而立。
俘虜們用挖出來的泥土築了一個土台,此刻,趙雲正站在土台上,在他身後,立着一桿大旗,無風的時候,旗幟低垂,有風的時候,旗幟便高高飛揚,旗面綉着用小篆書寫的一個黑色大字——趙。
下午的陽光活躍了許多,從西面跳躍而來,照射在旗杆上,形成了一道陰影,趙雲站在陰影中,陽光掠過他高挺的鼻尖,落在腳下那雙牛皮氈靴前方的泥地上,那裏,一株野草頑強地從泥里探出了頭。
“麻四,將東西抬上來。”
趙雲揮揮手,沉聲說道,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低沉,隔着老遠,大家仍然聽得清清楚楚,就像是在耳邊說話一般。
麻四,也就是那個看不起劉復,並且兩人還打了一陣嘴仗的傢伙,他笑嘻嘻地和幾個兵士從土台後面抬了十幾個大箱子出來,將箱子擺在了平地中間,隨後,他們將箱蓋揭開,露出了裏面的物事。
有幾個箱子裏面裝滿了布匹,那厚實的感覺讓人忘了冬的寒冷;有一個箱子裝着綢緞,花花綠綠,讓人眼花繚亂;還有一個箱子裝滿了銅錢,非常整齊地用繩索串起,讓人心花怒放;剩下的那些箱子則分別裝着甲胄和環首刀,一把把的鋼刀鋪在箱子內,反射着陽光,極為耀眼。
“哇!”
“哇!”
看見前面幾口打開的箱子,下面的人還能高聲驚呼,神情震驚,隨着一口口的箱子被打開,最後,大伙兒已經麻木了,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表達內心的激動,只能張着大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這些物事都是糜竺送給趙雲的,為的是報答趙雲的救命之恩。
雖然,大伙兒也知道那個糜竺應該會有謝禮,只不過,讓他們這些沒有見過什麼世面的鄉巴佬沒有想到的是這份禮物會如此厚重,有失常態自然在所難免。
“綢緞啊!”
趙亮張大了嘴,吶吶說道,一絲晶瑩的口水從嘴邊流出,順着嘴角淌了下來,他轉過身,抓着身邊的劉復說道。
“這是綢緞,我沒有看錯吧?”
“是的,這是綢緞,你沒有看錯!”
劉復覺得很丟人,忙不迭地說道,他悄悄打量四周,那些傢伙臉上的神情和趙亮一般無二,有的更是不堪,竟然跪倒在地,向天揮舞拳頭大聲吼道。
“綢緞啊!有了綢緞,俺也能娶上婆娘了!”
這邊兒,趙亮依然抓着劉復不放手,嘴皮子上下翻飛,唾沫星子橫飛,劉復臉色有些僵硬,勉強笑了笑,忍住了抬起手來擦拭臉上口水的衝動。
“那個糜相公好豪爽,好大方啊,不枉咱們救了他一命。”
豪爽嗎?大方嗎?未必吧?
劉復輕哼了一聲,他可不像趙亮這樣想。
要知道在戰鬥中,糜家起碼損失了七八輛馬車,就算能夠將這些馬車修好,剩下的人手也無法護衛,勉強上路,也只能任人搶奪。既然如此,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將不能帶走的物資留給趙雲,博取一個豪爽大方的名聲。
何況,趙雲等人雖然是官兵,從賊子手中救了他們的性命,然而,這個世道,兵與賊之間很難區分。要是這些軍漢見財起意,起了壞心,動起手來,他們那些人豈不是糟糕透頂。搶先一步將多餘的財物送出去,也許能餵飽軍漢們,讓他們不好意思翻臉。
糜竺之所以沒有好好休整就倉皇離開或許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吧?
當然,自己也有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過,在這亂世之中,將人心想得惡毒一些總比處事待人時很傻很天真要強。
“大家不要鬧!”
趙雲擺了擺手,向前踏出一步站在陽光中,他這一出聲,底下的人立刻恢復了平靜,雖然,大部分人仍然咧開嘴在笑着,卻沒有再大喊大叫或是做出什麼奇怪的動作來了。
“糜家的謝禮乃是弟兄們用自己的性命換來的,人人有份,別一副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看着怪寒磣的!”
“諾!”
眾人高聲應道,咧開嘴大聲笑了起來,個個臉上喜笑顏開。
“不過……”
趙雲拉長了聲音,繼續往前行了一步,站在土台的邊緣,他迎風而立,頭巾下散發飛舞,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勢,台下的眾人鴉雀無聲,默默地望着他。
“這次救人,大家的功勞都一樣,並無差別,按道理應該平分財物。但是,大家也都曉得我軍中的規矩,和分配戰利品一樣,這些財物將會分為上下兩等,一陣沙場比武,勝者得上等,負者得下等。”
“諾!”
兵士們對這樣的分配方案早就習以為常,皆高聲應是。
劉復皺了皺眉頭,每當他尋思什麼的時候,臉上便不自覺地浮現這個表情。
將全部的財貨分給眾人,非常稀罕,換做其他將領,這些財貨起碼要被剋扣一大半,厲害一點的,底下的人能分到一兩成就算好了,或許,這便是這群兵士能為趙雲死心貼地賣命的原因吧?不僅僅是因為鄉黨,同族的關係。
將戰利品分為上下兩等,讓軍漢們比武爭奪,這樣的分配方式也別出心裁,既鍛煉了軍漢們的基本武力,同時,也挑起了他們的上進和競爭之心,可謂是一舉兩得啊!
“發傻么?快!跟我來!”
趙亮推了一把劉復,劉復應了一聲,跟在趙亮身後隨着人流往前行。
在土台的前方,擺着一個瓮,裏面插着許多白羽箭,白羽向上,箭頭往下,箭頭分為兩種,一種是青銅箭頭,一種是鐵箭頭,如此,便分出了敵對的兩組,至於,具體對陣何人,便要看箭桿上的刻痕了,比如,你抽到的青銅箭頭的箭桿上劃了一道刻痕,那麼,你便要對陣同樣在鐵箭頭箭桿上劃了一道刻痕的那人。
劉復來到土台下,抬起手,伸向瓮。
“且慢!”
趙雲喊住了他,劉復抬起頭,趙雲的雙眼亮如星辰,眼神有如實質,劉復只覺麵皮一陣發癢,他眨了眨眼睛,忍住了迴避對方眼神的衝動。
“劉小郎,你就不用參加這次比武了,你救了糜家大小姐,子仲(糜竺的字)先生甚是感激,多番向我道謝,這些財貨,你應得到上等!”
劉復抿了抿嘴唇,環顧四周。
“大人,復不曾殺得一人,哪裏比得上各位大哥,若是就這樣分得上等,對各位大哥未免不公平。”
“呵呵!”
趙雲笑了笑。
“他們都是久經戰陣的廝殺漢,你豈能和他們相比,若是讓你和他們比試,才真正對你不公平,等你年歲大些,學了一番本事後,再加入也不遲啊!”
“是啊!”
“是啊!劉小郎,你要是和咱對打,咱不是欺負你么?”
眾人紛紛應是,都是大老爺們,要是靠欺負小孩分得上等,豈不是在兄弟們面前丟人現眼。
劉復回過頭,望着趙雲。
趙雲臉上帶着微笑,雖然,他的氣勢依然如大山一般巍然不動,卻無咄咄逼人之勢,眼神也算溫潤如玉,看樣子,並未因為劉復的頂撞而生氣。剛才,劉復之所以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不過是因為自己心中有鬼罷了,這會兒,他儘可能變得坦然。
“大人,就算是小鷹,也有離崖飛行的第一次,此時,復若是不敢和大哥們比試,來日,若是上了戰場又該如何?”
趙雲的眼神亮了一下。
先前,他聽了劉復和趙亮的那番話便對其有些看重了,現在,又聽了劉復的這番話,越發地欣賞了。同時,也免不了心中悲嘆,區區少年便能說出如此微言大義,其家世絕非一般,多半是清貴之家,至不濟,也是耕讀世家,現在卻淪落到這般田地,這該死的亂世啊!何時方能回復清平。
“好!說得好!”
激越的聲音在土台上響起,趙雲揮揮手。
“既然如此,我便許你上場!”
“多謝大人!”
劉復喜形於色,向趙雲拱手行了一禮,隨即,從瓮中取出一支白羽箭,那是一枚青銅箭頭,他快步向本方行了過去。
幾桿木槍被拿了上來,槍頭已經被取下,木杆上包着厚厚的布團,上面塗滿了白灰,一會,這些軍漢便要用這些木槍較量,分出勝負來。
趙亮同樣抽取到了青銅箭頭,他站在劉復身側,從劉復手中拿過那支白羽箭,細細地數了數箭桿上的刻痕,面色變得沉重起來。
“你運氣真不好,抽到的對手是麻四。”
“哦!”
劉復應了一聲,向對面望去,目光落在麻四的臉上,他笑着說。
“不管是抽到誰,我可能都贏不了,運氣又怎能好得起來呢?”
趙亮急了,一把拉住劉復。
“可是,麻四這傢伙一直看你不順眼啊,說你只會耍嘴皮子,小小年紀,油腔滑調,要是他對上你,一定要好好教訓你一番,讓你曉得當兵吃糧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是嗎?”
劉復漫不經心地應了聲,視線中,麻四向他揮舞了一下拳頭,臉上帶着得意的壞笑。
“你這小傢伙,十足的犟驢子,不參加比試就能分得上等,不好么?只有上等才有綢緞可分,下等可沒有,綢緞啊!真是可惜了!可惜啊!”
趙亮不停念叨着,那樣子,就像他是劉復一樣。
走着瞧吧?
劉復收回與麻四對望的視線,在心中低聲說道。
財貨也好,綢緞也好,他一點也不放在心上。是的,他想要活得更好,但是,能夠動人心的財帛卻不能讓他動心,這會兒,他還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內心的那個聲音卻斷然地對這些財帛說了不,相比之下,他反而更渴望與麻四交手,渴望體會那種生死之際掙扎搏鬥的快感,雖然,他極有可能會一敗塗地。
瞧着空地上吶喊着較量的漢子,劉復仔細地觀察着雙方的來往回合,雙手握得甚緊,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