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陣（下）
“吼！”
前面敵人的吶喊聲猛地提高了一個分貝。
趙子龍一馬當先，揮舞着銀槍沖入了敵陣之中，賊子們草草紮下的陣勢瞬間崩潰，前面兩人被趙子龍銀槍挑飛之後，其他人心驚膽戰，紛紛向兩旁閃去，唯恐避之不及。
騎兵們隨在趙子龍身後殺入，迅速擴大了戰果，很快便默契地分散開來，三四人成一隊，像趕鴨子一般趕着那些賊人四散而逃。
戰場遠處，土坡腳下，有十來個身披鐵甲的騎士，看樣子，他們便是這些賊人的核心力量，只是，通過他們身上的衣甲，以及戰鬥氣勢，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們絕非普通的流賊。
“常山趙子龍？此人是誰？”
為首一人三十上下，面色白皙，留着一把烏黑的鬍鬚，修剪得極為漂亮，此時，他正手拂長須望向戰場，神情略帶驕矜地小聲問道。
“大人，此人姓趙名雲，字子龍，河北真定人氏，乃是青州刺史田楷手下的猛將，前兩年，田楷協助公孫瓚和冀州袁公作戰，那趙子龍在戰場上很是殺出了一些威名，袁軍陣中的許多悍卒勇將都折在了此人手中，人皆稱其有萬夫不當之勇！”
身旁的人很快便回了他的話。
“萬夫不當之勇！哼！”
那首領冷哼了一聲。
“事發突然，短時間，某隻能找到這些土雞瓦狗，若是換成某麾下的勁卒，只需區區百人，必能將這趙子龍區區數十騎斬於馬下！”
“大人所言甚是，丹……”
“哼！”
首領冷哼了一聲，目光如電掃射過來，那人面露懼色，將未說的話收了回去，首領擺了擺手，開口說道。
“縱然是烏合之眾，某也要讓這趙子龍焦頭爛額，他想殺，便讓他殺個痛快，不過是些賤民流賊罷了，只要能稍阻他分毫，為土坡上的曹大勇爭取一些時間便是了！”
“大人，英明！”
眾人齊聲讚歎，然而，話音未落，一絲驚惶從那首領原本志得意滿的臉上閃過，他握緊了馬鞭，失聲喊道。
“不好！”
土坡那邊，那人的視線所及之處，趙亮率着十餘騎正急沖而上。土坡的下方，坡地比較平緩，趙亮等人選擇的這個方向更是如此，只是，這土坡的上面部分卻突然變得陡峭起來，嶙峋的山石亂七八糟地散落其上。
這給趙亮等人帶來了麻煩。
“下馬！”
趙亮低喝了一聲，從戰馬上跳下來，拿起長戟，向土坡上緩步爬了上去，一干人紛紛下馬，緊隨其後。-====-
劉復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緊跟在趙亮身後，前方隨風飄來皮甲的味兒以及那些沙場廝殺漢濃烈的汗味，耳邊不時傳來一陣陣的喊殺聲，以及人瀕死前發出的哀嚎，他握緊手中的戰刀，下意識地向前邁着步子。
腦子內亂成一鍋粥，他無法思考。
“停！”
耳邊響起一聲輕喝，前方的趙亮突然舉起手，止住了腳步，劉復收不住勢子，差一點撞到了趙亮身上，好不容易停下來，他忙退後兩步，只覺心跳如雷。
隊伍的前方，十來個敵人嗷嗷地亂叫着沖了下來，他們居高臨下，來得極快，轉瞬間，便要奔到身前，劉復的雙腿不安地抖動着，他似乎能嗅到那些粗魯漢嘴裏散發出來的濃濃的口臭味。
鎮定！
一定要鎮定！
深吸了一口氣，他壓低身子，扎穩馬步，雙手握刀，舉在身側，一個聲音在心底大聲吼道。
去他媽的！
了不起就是一死，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散開！”
趙亮低喝了一聲，兵士們紛紛散開，排成一排，劉復不知所措，他一人孤零零地墜在後面。山坡上的那些敵人見趙亮等人停下了腳步，以為他們被自己等人的聲勢嚇倒了，想要選擇逃跑，於是，他們叫得更大聲了，沖得也更快了！
“兄弟們，快一點，殺光他們！”
“舉弓！”
隨着趙亮這聲呼喝，士兵們動作整齊劃一，將長戟，長槍，或是長矛等長兵器插在地上，將肩上背負的弓取下，從腰間掛着的箭壺中拿出白羽箭，搭在弦上，拉開弓弦，箭頭齊齊對準前方。
“啊！”
那些原本得意洋洋的臉頓時變得一片煞白，劉復能清楚地看見他們臉上掠過的恐懼，似乎自己身上的恐懼轉移到了敵人身上一般，劉復張着嘴，無聲地向那些人吼道，來吧，你們這群兔崽子，來一個，老子殺一個，來一對，老子殺一雙。
有人害怕了，頓足不前；有人回頭望着土坡上的魏大勇，明顯有些不知所措；機靈點的傢伙頓時撲倒在地；有些不堪的掉頭往回就跑；也有一兩人自恃悍勇，置之死地而後生，瘋狂地向前衝來，反正他們和趙亮等人只有十多步的距離，向前衝殺，以命相博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放！”
趙亮的聲音有些冰冷，上了戰場后，他便不再是劉複印象中那個有些傻傻的傢伙了，那時的他不過是一個十**歲沒有什麼見識的普通少年，現在的他則是一個無情的鐵血戰士。
“嗖！”
十來只白羽箭離弦而出，疾射而去，因為放箭的兵士動作過於整齊，恍惚中，劉復只聽見了一次破空聲。
“啊！……”
慘叫聲不絕於耳，此起彼伏地響起，那些聲音在原野中飄蕩，顯得是那麼的空曠。不管是向前衝殺的勇士，還是抱頭鼠竄的懦夫，他們紛紛中箭倒下。劉復咬了咬牙，牙齒咬在嘴皮上，滲出了一絲血漬，他忍不住向一旁虛砍了兩刀，不如此，似乎不能將內心的激情發泄出來。
“上！”
趙亮揮揮手，有些人和他一樣將弓丟下，拿着武器便向上衝去，有些人則仍然拿着弓箭，緊跟在他們身後，劉復加快了步伐，緊跟在他們身後。
魏大勇臉色鐵青，鼻翼不停抽動。
下面的戰場基本上進入了尾聲，那些炮灰已經四散而去，敵人的騎兵正在收攏；眼前，那群訓練有素的兵士正狂奔而來，距離自己不過二三十步了；在遠處，首領正在十幾名騎兵的簇擁下打馬離開，留下的旗語依然是讓他完成任務。
自己和土坡上的這些人不過是首領的棄子罷了。
自家是主人的部曲，一家人都在為主家效忠，就算是為了家裏人，自己也只有一個選擇了，唯死而已！
回過頭，那些沖入車陣的傢伙正在奮力廝殺，他們沒有留意到局勢的變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這些人淪為了棄子。他們一個個紅光滿面，像打了雞血一般興奮無比，只要能殺光這些人，這一車車的金銀財寶，綾羅綢緞，那些被護衛牢牢保護的如花美眷全都屬於他們的了，他們哪裏還有時間觀察四周。
那些還沒有衝進車隊的人，他們的選擇就有所不同了，大部分人都選擇了逃跑，金銀美女固然可愛，然而自己的性命更加寶貴！
魏大勇也不去阻擾那些人，他抽出腰刀，大踏步向車隊方向行去，若是有人慌不擇路擋在他的面前，便一刀砍去，毫不留情，那些逃跑的人見狀紛紛避開，魏大勇很快便進入了車陣。
此時，趙亮等人也上了坡頂，他們一行奔了過來，那些逃跑的賊子紛紛閃避，無人敢擋在他們面前，劉復雖然想衝到前面去，卻被幾個士兵擋在身後，沒有和敵人交手的機會。
車隊的護衛已經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幾個人也人人帶傷，他們護衛在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前方，拚死抵抗。在那些護衛的身後，一個身着青色長袍，士人打扮的中年人手持長劍站在車前，他的眼神中透着一絲絕望，那人便是魏大勇等人此行的目標。
圍着那些人的賊子有十來個，只有一兩個在動手，剩下的都在東張西望，打量四周。
魏大勇顧不得斥責那些旁觀的人，他沒有時間做這些多餘的事，現在，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殺死目標。如果完成任務，他的家人在主家便會好過一些，不然，很難說他們會遇見什麼好事情。
“吼！”
魏大勇大吼一聲，雙手持刀，踏着小碎步向那輛馬車沖了過去，腳下，雪渣飛揚，他雙目圓睜，臉上的神情格外猙獰，正在和護衛廝殺的兩個自己人也被嚇了跳，跳到兩旁，讓開了一條去路。
“鐺鐺！”
兵器相格的聲音連番響起。
護衛們抵抗了許久，早就是強弩之末了，只是憑着心頭的那股勁在支撐，面對魏大勇這個養精蓄銳許久的生力軍，兩三人組成的小陣瞬間便被魏大勇強力擊破，到最後，只有一名護衛仍然站立着，全身浴血地擋在那個中年士子身前。
“大少爺，糜忠先去了！”
那個護衛慘笑一聲，丟下這句話，低吼一聲，持刀顫悠悠地向魏大勇行去。
魏大勇踏着步點緩步向前，臉色平靜，無悲無喜，護衛剛一舉起腰刀，他便飛起一腳，將那護衛踹得向後飛了起來，重重地撞在車轅上，委頓在地。
中年士子手中的長劍不停抖動着，他盯着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的魏大勇，神情便如受傷跌落陷阱的野獸。他呼呼地喘着粗氣，突然轉過身向身後的那輛馬車跌跌撞撞地奔去，寬袍大袖，隨風飄拂，失去了高冠因而披散下來的長發亦是如此，頗有幾分窮途末路的意味。
魏大勇踏着小碎步追了過去。
在快要奔到馬車前，中年士子一腳踩空，身子直直地向前摔去。此時，魏大勇追到了他身後，正橫刀一斬，雪亮的刀光貼着中年士子的頭皮掠了過去，斬下了几絲散發。
“呀！”
馬車上發出一聲驚呼。
一張如畫般精緻的小臉出現在馬車的布簾後面，那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一頭亮麗的青絲編成數條髮辮垂下，柳條一般隨風飄拂，髮辮上繫着幾枚金色的鈴鐺，不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女孩膚色甚為白皙，雙眸極大，烏黑髮亮，兩道柳葉眉的眉梢斜斜向兩鬢飛起，別有一番倔強剛烈，此時，她手中拿着一把刀柄鑲着寶石的匕首，雪亮的鋒刃正橫在那天鵝般潔白的脖頸上。
“大哥，糜貞我絕不偷生！”
當劉復隨着趙亮等人衝進車陣時，瞧見的便是這樣的一個場景，聽見的便是這樣清麗激越的聲音，在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猛地緊了一下，視線中，除了那張小臉外便別無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