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輕鴻
“師兄……你……”
輕鴻滿眼不可置信,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彷彿在質問着李玉,為什麼?
凄婉的眼神宛如尖銳的錐子,李玉只看了一眼,只覺心中被扎得生疼,他立即垂下眼眸,再不敢看她。生受了鯉魚精一腳,借勢後退,抓着輕鴻脫離了戰圈。
“小賊休走!”鯉魚精攆着李玉不放,李玉挾持着輕鴻卻不戀戰,他一面往黑龍那處去,且戰且走,水棲霜早發現他異動,但黑龍重壓下她卻絲毫無暇分心他顧,卻聽李玉石破天驚地一吼:“妖龍,若是不想孟相思死,立刻,放我們走!”
他此話出口,旁人都無反應,唯有黑龍爪下術法稍微遲緩了半刻,葉孤竹祭起一件斗形法寶,放出玄白陰陽二氣,生生削去了黑龍一根龍鬚。
水棲霜錯愕之極,她向李玉傳音道:“李道友,你冷靜些。”
“輕鴻就是孟相思的轉世!”
孟相思,即那閨房之中躺着的鯉魚精的名諱。
黑龍終於忍不住罵了一句:“一派胡言!相思十年前重傷昏迷,更是最近情勢變壞。這女娃娃看骨齡也有五十餘歲,身上全無奪舍的痕迹!更何況……她……她怎麼可能是相思!”
他含怒一語,聲如雷霆,在場的許多修士皆在心中暗罵李玉這個冒失的愣頭青。
“她怎麼可能是孟相思?!時間,時間是對不上的。”
李玉也曾驚惶失措地問過這問題。
那人是怎麼答的?
“你莫非忘了,有宙光真水么?有此物在,時空扭曲了幾十年,也算不得什麼稀奇。”
“可是……”
李玉說出了那人回應他的那句話:“你若不信,便去三生石走上一遭好了。”
黑龍聞言,心神一震,水棲霜藉機吞服了幾粒回氣療傷的靈丹,葉孤竹慢條斯理道:“何須如此麻煩,三生石在此——”
說著,葉孤竹拂袖,一掌將那三生石碑擊向黑龍,他出手刁鑽,黑龍為接三生石,而不損其身,只得掃尾圈住,葉孤竹和水棲霜趁勢退出了戰圈。
水棲霜心中詫異,當時四人一同行動,葉孤竹也不知什麼時候拿了這東西。她斜睨了葉孤竹一眼,總覺他早算計好了,卻正與葉孤竹的目光撞到了一處,葉孤竹輕笑了聲,一幅看好戲的模樣再沒有說話。
黑龍拿到三生石,也不敢怠慢,一爪抓着石碑對準了輕鴻一照——他面色大變,驚喜中原且帶着些憤怒,化為人身,忽斥道:“都住手!”
這一聲吼,卻是用上了龍族音波秘術,九州赫赫有名的天龍八音。霎時間,不論敵友,皆不自覺為此聲所震懾,各自停手,保持警惕。
水棲霜抬眸,望向三生石,只見其中一錦鯉、一飛鳥、一青龍的身影若隱若現。她手中悄然捏了一朵梅花,才卜得六爻,葉孤竹一個眼風掃過,她訕訕欲要收手,葉孤竹抓了她手腕,笑眯眯道:“喲,梅花易數,璇璣道尊的看家本事。吉凶如何?”
水棲霜沒好氣道:“泰卦。”
葉孤竹劍眉一挑,哈哈大笑道:“泰卦,你師尊沒告訴過你……這泰卦……這泰卦……”
他笑中含了水棲霜不懂的譏誚,弄得她渾身不自在,女修惱羞成怒道:“泰卦怎麼了?”
葉孤竹意味深長:“沒怎麼,就是……變卦太大。”
水棲霜微怔,他說的這話,似乎師尊水韶顏也說過?她搖了搖頭,摒除腦中雜念,見葉孤竹並未深究,也不識趣不再提起。
那廂,李玉掌中握着一枚誅神針,直直抵在輕鴻的脖頸上,他嗓音沉穩,道:“黑龍,孟相思的神魂早就補全了,你再留我們也沒什麼意思,放我們出去。”
原本埋怨他的眾修者立時一改先前的態度,幫腔道:“道友說得很是。”
“黑龍若不放人,我等便殺了這女子!”
“對,殺了她!”
輕鴻對這些話充耳不聞,但她在李玉臂彎間止不住地顫抖,她低聲道:“師兄……為什麼?五十年……五十年的情誼就真的——”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她似乎也不知自己還能說什麼,事實就擺在眼前。
黑龍一雙拳頭青筋畢現,他面色冷然,他囑咐小妖:“將龍宮中禁制都解開,領他們出去。”
修者們沸騰了,多數皆在歡呼:“道兄高義!”
“大義滅親,道友實乃我輩模範!”
多數忙不迭就跟着小妖一同離去,還有人猶豫了一會兒,終究走了,水棲霜見此,嘆了一聲,傳音提點要離去的修者小心。唯有少數人留下來,道:“道兄心意,我等實不敢領。我等力雖綿薄,卻願與黑龍死戰,不需犧牲輕鴻道友——來換我等的性命。”
黑龍看了輕鴻一眼,目中流露出少見的溫柔之色,輕鴻卻看也不看她一眼。他道:“人也放了,這些人自不肯走,可怨不了本座!你也該放了相思吧!”
李玉絲毫沒有鬆懈,誅神針離輕鴻的脖頸又近了些,雖說此針傷神魂更厲害,但也並非不會傷及肉軀,他冷靜道:“不急。”
黑龍一急,寒聲道:“把你的臟手拿得離相思遠點!”
他動作稍微大了些,誅神針則已在輕鴻脖頸上留下了一枚嫣紅的朱記。於是黑龍再不敢言語。
輕鴻神色木然。水棲霜眯眸,她御風過去,黑龍並未阻攔,甚至抱以希冀的目光,李玉卻警惕地後退了好幾步。水棲霜盡量和顏悅色道:“李道友,你放鬆些。”
李玉斷然拒絕道:“你若要替他勸我,那就不必了。”
水棲霜聽他聲音略有些顫抖,知他心中有些忐忑,見縫插針道:“我為何要替黑龍勸你?我們二人才份屬人族,咱們的目的都是要救這些……”
李玉冷笑一聲打斷她:“你沒資格說這些!當時你明知孟相思的軀殼在那房間之中,為何不告訴我們?若是當時,你與我們聯手劫了她出來,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把人救出來!”
水棲霜略感驚詫,看了葉孤竹一眼,葉孤竹老神在在,彷彿事不關己。她卻心知肯定是他將此事捅給李玉的。
“我又何須……何須……以師妹為質!”他聲音陡然高亢,“就為了你的德行,你的操守!你不願曲了心意,不願問心有愧,便要我桑方一郡修士都隕落於此嗎?”
李玉的聲音低沉下來,他似是無助的孩童,在低低嗚咽:“以師妹為質,難道我就不疼嗎?我的心也不是木石做的。可是,我有什麼辦法?不這樣,怎麼……怎麼救得了桑方的修士?”
有……
是有辦法的。
但是……
還不能說,不到時候。
只是威脅他,根本就不可能離開龍宮。
水棲霜道默然良久,她向李玉鞠了一躬:“很抱歉。我在此事上,有自己的考量。我有錯,但我——不後悔。”
“請你,先放了輕鴻道友,她究竟也是你師妹。”
李玉又恢復成原本的模樣,刺蝟一般,見人就扎,他大聲嘲笑道:“你想幫她?我何嘗不想……我是不能……”
我不是幫輕鴻,我是在幫你李玉。
你以為,誰都能在宙光真水暴動后,順利投胎而不死?你以為,誰都有資格成為他葉孤竹的棋子嗎?
水棲霜張了張口,又看了似笑非笑的葉孤竹一眼,終究沒有說出任何話來。
黑龍忍無可忍,暴怒道:“你告訴本座,如何,才能放了輕鴻?!”
“除非你自盡!”
李玉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喙,無可轉寰。
黑龍指着李玉,氣得說不出話:“你——”
輕鴻目光怔怔,望向遠方,確切的來說,是三生石的方向。
所有人都沒注意到,她的靈台之光,正在逐漸黯淡。李玉和黑龍爭吵的功夫間,輕鴻的身影逐漸飄渺,最終一點點裂開,如一隻只翩躚的蝶,飛舞着離去。
“阿鴻……”李玉茫然。
“相思——”黑龍瘋了似的想要抱住她虛無的軀殼,卻終究是徒勞。
水棲霜眼皮一跳,果然,痛失愛侶的黑龍悲憤交加,對着威脅他的李玉抬手就是數道神霄天雷,李玉獃獃愣愣,不閃不避,千百電蛇加身,卻平靜得像個沒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