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雨中的決鬥
即使天色已明,覆蓋在御崎市上空的雲層依然厚重。
溫暖潮濕的空氣一點一滴地染上梅雨的氣息。
坂井家庭院的早晨特訓結束之後,夏娜一如往常慢條斯理地享受早上的泡澡時間,然後帶着剛洗完澡的放鬆表情走回客廳,而同樣一如往常被整得七零八落的悠二接着走進浴室,快速沖澡。
在剛才的特訓當中,悠二因受到昨晚那件事情的影響而顯得無精打采,夏娜手持樹枝用力把他打飛,使勁為他打氣,最後讓他恢復平日的活力……夏娜因此感到非常開心,甚至哼起了不成調的曲子。
她幾乎可以算是“坂井家用的半天食客”,早上是每天晚上也是大致都在這裏吃飯。這裏基本上已成了她的家。至於現在只剩她一人的平井家,頂多只用來睡覺而已。
悠二的母親,千草也默許這一點……不僅如此,還大加鼓勵。在某些方面意外青澀的夏娜,在她看來似乎可愛得不得了,當夏娜剛開始一個人獨居的時候……
“我們家還有很多空房間呢。”
她非常執拗地勸夏娜寄宿在坂井家(千草似乎認為她兒子沒那個膽量亂來……而基於她所不知道的理由,這的確是無可反駁的事實。)坂井家的成員原本是父·母·子一家三口,由於身為一家之主的父親·貫太郎目前隻身趕赴海外,只剩千草與悠二兩人共同生活,因此有足夠的空間接納她。
夏娜對既穩重又堅強、個性坦率且聰明(最後的評語是亞拉斯特爾給的)的她,雖然不排斥,然後到最後,為了避免跟悠二之間過於親昵,於是拒絕這個提議。
千草雖然非常失望,但只要有機會的話,她打算再接再厲。
“小娜——能不能幫忙把餐具擺好?”
千草從隔壁的廚房,透過門帘喊到。順帶一提,她完全不曉得夏娜的真實身份與來歷,全是因為悠二告訴她說:“這是她的小名,以後就這麼稱呼。”
“嗯。”
夏娜簡短回答。把擺放在餐桌上裝有三人份火腿蛋的大餐盤、空瓷碗與木碗陸續排好。最後,將千草的白色筷子、悠二的藍色筷子、還有自己的紅色筷子擱在筷架上,完畢。望着所有的餐具擺放整齊的畫面,她“嗯”的一聲滿意的頷首。
“謝謝”
千草一邊說著,手持單柄湯鍋走了進來。將湯鍋擺在餐桌正中央的鍋墊上。鍋中味噌湯讓人心平氣和、讓肚子咕嚕直叫的香氣在客廳瀰漫開來。
這時千草從新打量起夏娜,接着溫柔一笑。
“嗯,很好看呢,小娜。”
“是嗎?”
淡淡回答的夏娜,臉頰泛起不只因為剛洗完澡的緋紅。
從今天開始,她的高中制服換成夏裝。正確說來,幫她準備制服的是千草,並且在她進去泡澡之前,將制服交給她。
千草以她一個人生活為由,尤其在服裝方面——大概是跟自己的興趣有關——特別照顧。想來這件制服也是專程開開心心跑去購買吧。
此外,夏娜事前已經把自己也不太清楚的一些物品所需費用交給千草,而這包厚厚的信封袋一直擺在櫥櫃裏面,完全沒有拆封,直到前幾天才被想找些點心來吃的悠二發現。
夏娜有些在意地低頭望着千草為自己準備的新制服。
水手服衣領與袖口部分是偏暗的深綠色,除此之外是耀眼的白。裙子的設計基本上都一樣,只是換成較薄的布料。
穿上這身輕裝(她只能如此形容),感覺連身體也變得輕盈起來,心情很舒暢。對於衣服一向只在意實用性的她,在來到坂井家之後,從千草那邊學習到了其他方面的樂趣與享受方式。
實際上,不只這個方面,千草是她從來不知道的奇妙知識的寶庫。
(成為火霧戰士之後一直到現在,所有事情全部都是自己想辦法打理……)
與其說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其實是該做的事情太過明顯……總而言之就是,夏娜終於慢慢發現,自己的生活方式一直十分單純。
想當然,她不會因此看輕自己的使命與每一次的戰鬥,那是與自己交集的事物,也就是屬於自己本身,對此她保持着十足的確信。但是她也不討厭接觸除此這外的新鮮驚奇。
(對了……)
夏娜想向千草詢問,她在這陣子抽空調查的事情。也許可以替她化解昨晚聽到悠二所說的那些話之後,內心所產生的疑惑與衝擊。
“千草。”
從說話的措詞可以看出,她將千草視為知心好友。千草也不以為意,反而欣然接納。
“什麼事?”
千草再次穿過門帘走了進來,手棒看似早餐甜點的桃子罐頭。
夏娜瞥了一眼,再次開口。
“有件事想問問你,我查了好久,還是不太明白。”
“哎呀,是什麼事呢?如果太難的話,我就不知道了。”
沒這回事!夏娜在內心捍衛着千草的名譽,簡單扼要的詢問:
“接吻有什麼意義嗎?”
(——啥?!)
一樣垂掛在夏季制服胸前的神器“克庫特斯”之中,向來表現的冷靜沉穩的“天壤劫火”亞拉斯特爾,面對突如其來的驚天動地的狀況,照常發揮過人的自制力,努力不驚叫出聲。
(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
但是,接下來方寸大亂。
千草並未立即作答,手扶着臉頰反問:
“……你怎麼會問這個問題呢?”
之所以露出微蹙眉頭的困惑表情,是因為擔心自己的兒子該不會隨便亂教了什麼?不過這次完全是冤枉了好人。
夏娜明快回答:
“不久之前,有個人告訴悠二說,只要遇到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吻我一下。還說:‘如此一來,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原……原來如此?!好啊!好你個“螺旋風琴”!居然隨便教壞小孩子?!)
亞拉斯特爾釋放出排山倒海而來的詛咒念力,遠在這個世界某處的正直老紳士感受到一股寒意……事實上如何並不清楚。
“真的不是阿悠跟你說了什麼奇怪的嗎?”
“……?不是。”
夏娜不太懂所謂“奇怪的話”指的是什麼意思,只是點點頭。其實悠二根本不可能隨便亂說什麼。
千草凝視着這名少女坦率的表情,看起來不是特別鑽牛角尖的樣子,似乎還不到嚴重煩惱的地步,而是基於好奇心、感興趣才會提這個問題。
“唔——嗯,什麼樣的意義啊……?看似簡單又很難回答。”
千草將手上的罐頭擺在餐桌,面對自己的筷子坐了下來。
夏娜也不自覺地,面對面朝者自己的筷子就座。
(夫人!請你務必做出理性正確的回答,千萬拜託了!)
背負着亞拉斯特爾深切的期盼。千草開口道:
“剛剛說查了好久……這麼說來,你應該在圖畫館待了一段時間,這樣還是不明白?”
“嗯,可是,不管哪本書都只解釋到我原本就知道的程度而已,對象與方法我曉得,也曾經看過,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做會讓悠二的不安得到解答,因為這件事似乎跟我有關,所以我想知道這種行為有什麼意思?”
“你有沒有看過小說或文學作品?”
“亞拉斯特爾說過,具有個人主觀意識的內容,並不適用於精確的分析與理論方面的思考,所以我只是把重要文獻整個熟記起來,從來不曾作為研究資料之用。”
千草已經有好幾次聽到夏娜語帶自豪地提起這個,似乎是外國人的人名。
“記得亞拉斯托爾先生就是,住在很遠的地方,像是你的父親一樣的人對不對?他真是一位別有見地的人。”
“嗯。”
聽到重視的人得到誇獎,夏娜顯得有些得意。
然而千草……
“不過……”
繼續說道。
“?”
(?)
“在這種情況下,這樣可能還是不清楚。”
“什麼意思?”
千草謹慎地用字譴詞。
“嗯——這個嘛……資料所記載的一向都是事實與理論,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提及。然而,現在小娜所思考的,是除此之外的事情……意思就是,是屬於內心與感情方面,含糊籠統、沒有完全答案的問題。”
夏娜一臉愣怔,看來這些事情完全不在她的考慮範圍。
面對如此這般純真稚嫩的少女,千草詳細委婉的加以解釋說明:
“你明白身體之間的碰觸,是一種親愛之情的表現對不對?”
“嗯,接吻也是屬於這種動作之一對吧?握手、擁抱等等,大家都是這麼做的。”
“嗯——”
千草雖然感覺有些離題,不過還是略顯得強硬的持續進行話題。
“那麼,我舉例來說,如果對喜歡的亞拉斯托爾現在這麼做,你是不是覺得沒關係?”
雖然一時之間無法想像那個畫面,不過夏娜仍然理所當然的頷首。
“嗯!”
(……)
“這麼說來……”
雖然變成多管閑事,但這不是為了悠二而是為了夏娜,千草確認道:
“你對阿悠,也能輕易做到嗎?”
“啊?!唔、呃、這……”
夏娜無法回答,緩緩垂下小臉。
(這……這麼輕率的發言完全不像夫人的作風啊?!)
“仔細這麼一想,感覺很不好意思對不對?這就是這個話題的重點。況且,接吻這種事,吻在臉頰跟嘴對嘴這兩者的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那位告訴阿悠這麼做的人,指的應該是嘴對嘴吧。”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感覺話題逐漸進入相當危險的領域,亞拉斯特爾急得咬牙切齒,卻無法插手。
“……嘴……嘴對……嘴……?”
夏娜依然垂着小臉,好不容易才擠出蚊子叫那般的聲音,只見她雙耳紅通通的。
“……這,這個……我不要,不喜歡……”
見夏娜戰戰兢兢的說著,千草“嗯”的一聲滿意的頷首。
“很好,不可以隨便讓別人親吻,就算是對亞拉斯托先生也不可以噢!”
“啊?”
(唔?)
夏娜不由自主地抬起臉,眼帘映着浮現在千草臉龐那抹溫柔的笑容。
“小娜,我啊,是這麼認為的,嘴對嘴的接吻就想一種‘誓言’。”
“誓言……?”
“是的,這個動作就是宣誓……可以接觸自己的一切,可以把自己的一切託付給對方。這與面對親朋好友的時候是不同的,是一種決定鞭打強烈到無法自主的心情形式。除非對方有足夠的資格讓你下定這樣的決心,否則絕對不可能隨便親吻對方,也不可以讓對邊親吻你。當然,立下誓言的頻率以及遵守的能力強弱是因人而異的。”
“……”
(……)
望着專心聆聽的少女(與魔神),千草略顯困擾的說道:
“我想阿悠的不安,一定是在擔心、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資格取得你的認同。”
此時,又冷不防添加惡作劇的口吻。
“……不過呢,如果有男生企圖藉由這種行為來消除不安的話,女生儘管狠狠給他一拳,小娜既然不認為阿悠是可以交換誓言的男人,就一拳把他打倒不用客氣。我家阿悠雖然晚熟、人又獃頭獃腦的,不過我也無法保證他不會趁機強人所難。”
“……嗯,我知道了。”
想起昨晚的事情,夏娜點點頭。討論的話就給他一拳,這麼一來事情就簡單多了。聽完千草的說法,感覺什麼事都變得很簡單,真是不可思儀。
千草也點頭回應,最後為了夏娜再三叮囑。
“不要太高估阿悠,好好珍惜自己,不要看輕自己,你的身價是不凡的,有我做保證。因此,在你有這個意願交換誓言之前,你可以不斷提高身價,等待阿悠跨越障礙,或者繼續準備下一個障礙。如果因此放棄或挫敗,這就代表阿悠的感情根本不堪一擊。”
“唔,嗯。”
千草的說法好似把悠二跟自己的心事全部看穿了一般,夏娜臉頰再次泛起緋紅。
(嗯唔……就這樣做下結論嗎?這樣真的行得通嗎?)
另一方面,亞拉斯特爾對於這個話題以他不甚滿意的結論收場,感到焦慮難耐。總之,不是對千草,而是認定……
(全部都是坂井悠二的錯。)
他是紳士,同時對坂井悠二一點也不友善。
“在說我什麼?”
當事人悠二一邊擦拭着頭髮,一邊走進客廳。他也是從今天開始換成夏季制服——話雖如此,男生的話頂多是脫掉立領制服,改穿短袖襯衫——只有這點變化而已。
夏娜由於還在思考剛才的內容,顯得有些緊張,不由得轉過臉去。
千草則顯得沉着冷靜,讓人完全感覺不出剛才談話的氣氛。
“重點是,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她催促悠二。
“啊?說什麼?”
“就是‘小娜’呀,還沒發現?”
很好看呢!回想起千草誇獎身穿夏季制服的自己之際那種開心感覺,夏娜也對悠二暗暗抱有相同的期待,偷偷斜眼覷着悠二。
悠二納悶地打量夏娜,接着毫不存疑的喊出自認為正確的答案。
“……啊啊!變白了對不對?!”
這個聽起來一副在玩“大家來找碴”的語氣,讓夏娜感到強烈的不滿,頓時綳起臉,千草則是對兒子無藥可救的遲鈍忍不住嘆息。
“你……你們兩人怎麼啦?我猜對了對不對?”
面對出乎意料之外的反應,悠二有些慌了手腳。
(唔嗯,果然全部都是坂井悠二的錯。)
亞拉斯特爾對他視若無睹,逕自恍然大悟的做下結論。
御崎市的地形十分簡單明了。
南北走向的主要川·真南川流經正中央,東邊是都市機能密集的商業區。西邊是等於大城市衛星都市的住宅區。而位於城市中心位置的大鐵橋·御崎搭橋負責銜接兩邊的交通。
悠二等人所讀的市立御崎高中位在住宅區中段的大馬路旁。由於緊鄰四周的全是住宅,所以面積十分狹小。
頭上頂着看起來隨時可能下雨的陰霾天空,包括悠二在內的一年二班學生以各自的步調,正在與這片面積狹小的學校用地相得益彰的狹小操場跑道上跑步。
白天第四堂的體育課,就體力方面來說,是一整天當中最大的難關。再加上梅雨季節的影響,風中充斥着如同泡在熱水之中的濕氣,讓學生們流下黏糊糊的汗水。
不過,對學生而言,唯一也是最大的幸運就是,上課內容不會嚴苛也不無聊。
“呼——、哈、哈、呼——、哈、哈!”
眼睛怪人池速人帶着規律的呼吸,在跑道上悠然自得的跑步,從身後快速奔馳而來的田中榮太喊到:
“呼——呼呼,整整……慢了一圈哦——”
田中來到身旁,減慢速度。體格固然高大,但是稱得上精瘦的身材彈性十足,呼吸沒有一絲紊亂,幾乎是健步如飛。平時溫和的臉龐,在運動之際看起來變得相當具有男子氣概。
池以手擦拭着與其說是疲累,不如說是濕氣帶來的汗水,一邊答道:
“反正、只要、在規定時間內跑完就好了、沒有必要、跑這麼快吧。”
“說的也是、這陣子、真是幹勁十足啊、連佐藤也是……”
與池並肩跑步,一臉淡然的悠二說道,目光投向跟在田中後面,為了配合對方速度而痛苦不堪的佐藤啟作。
“……這是、鍛煉、啦、鍛、煉……”
容貌稱得上俊美的少年氣喘吁吁,以兩人這陣子以來的口頭禪作為回復。
在班上向來表現得活潑傻氣的這對活寶,以對社團活動沒什麼好印象為由,跟單純不感興趣的悠二與池為放學回家組。為什麼突然有鍛煉的必要呢?他們並未說明,悠二等人也無意追根究底。
有時候兩個人會一起請假,不過神情看其倆也不是特別緊迫的樣子。真的有什麼困難的話,他們一定會主動說出來吧!池如此下結論,悠二也有同感。
此時,田中認出前方此競走速度碎步跑者的少女背影,出聲喊道:
“噢,吉田同學,你不要緊吧?”
他一個箭步,飛奔上前。
剩餘三人一邊訝異於他的體力充沛,也隨即追上落後悠二與池一圈、田中與佐藤兩圈的少女。
“我、我不……不要、緊。”
少女·吉田一美給人拘謹印象的可愛臉龐,雖然浮現疲累的神色,仍舊照實回答。速度太慢並非故意偷懶,這已經是向來不擅運動的她的最大極限了。
池到現在已經成了義務一般,對她表示關心。
“老師說過、太累的話、可以用走的、不用急。”
正如他所說,現在這段跑步相當與準備體操,是有時間限制的熱身運動,所以只要持續活動身體即可。事實上,包括其他同學在內,唯一露出明顯疲累神色的只有勉強配合田中速度的佐藤。
“對——、對——、用走的、就可以——”
佐藤氣若遊絲的說道。
吉田以前就是在這堂體育課的跑步當中昏倒,雖然是簡單的熱身運動,也難怪大家每次上體育課會擔心。
只見她面帶笑容,再次重覆相同的句子:
“我不、要緊。”
她的臉色看起來並不是勉強硬撐,的確是處於正在努力的範圍當中。
(看起來真的不要緊的樣子。)
“唔?!”
悠二原本只在心裏想想就算了,此時池以手肘戳向他的側腹部。
忍不住眼中帶淚,往身旁一瞪,池也面露不相上下的嚴厲表情,以下巴指了指前方。基於國中以來的多年交情,一眼就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無視對於他們的一連串動作差點“噗哧”笑出聲的佐藤與田中,朝着位在距離兩三步前方的吉田喊道:
“……喂、吉田同學、真的、不舒服的話、一定要、說出來哦!”
這句話立即見效。
吉田猛然轉過頭,反而心生動搖到呼吸紊亂的地步,她斷斷續續的回答:
“呃……好、好好的……我、不要緊、真的……沒關係。”
這種不自覺流露好感的模樣,讓悠二由衷覺得開心不已。
她一向對悠二抱持好感,而池對這樣的她則是鼎力相助,充分發揮多管閑事的精神。在對悠二做出一生一世的告白(吉田自己這麼認為)前一個月開始,這兩人並肩作戰,對抗的對象並非悠二,而是勁敵·平井緣。
平井緣也就是夏娜,她也對吉田燃起強烈的對抗意識。話雖如此……
(要直接形容是嫉妒又不太像,實在不太了解夏娜的想法……哎呀呀,嘰里咕嚕……)
總而言之,夾在這兩人當中,如同蹺蹺板的支點一樣持續承受壓力的悠二實在吃不消。
他當然喜歡吉田,就像靜靜綻放的野花一般可愛,平易近人的笑容與溫柔,還會為他做好吃的便當。
然而……
(我不是人類……本人早就已經死了……現在站在這裏的我只是殘渣而已……這樣的我有資格回應她的心意嗎?)
此時悠二的思緒一轉。
另一方面。
對於夏娜(為什麼把我擺在後面?!——感覺好象可以聽見她這麼說)……當然也、還算喜歡(幹嗎停頓?還有那種表達方式是什麼意思?——感覺好象以下略)。同時抱有尊敬與憧憬的心情。許多方面的強悍與壓倒性的帥氣,還有,偶爾流露出來的脆弱與楚楚可憐。
然而……
(從今以後……我不知道何時才有辦法獲得足夠的資格……難道要抱着“只能和她在一起”的“企圖”,就這樣一直依賴她嗎?)
悠二的思緒再次一轉。
這樣說來不是因為他對兩人都不是真正喜歡呢!不,對於夏娜,每當死裏逃生、歷劫歸來之際,總會產生一種強烈的感覺。只不過,這就是愛情嗎?而對於吉田的好感,或許是來自對人生的留戀。
思緒不停空轉。
甘於接受人家的示好,有些自我意識過剩的半調子煩惱……即使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但內心的一隅卻有不同的刑法煩惱有什麼不好!
(既然想不出答案,就只好繼續煩惱了。)
一邊做出強詞奪理的解釋,悠二撫着側腹。
(仔細回想起來,吉田同學之所以會喜歡上我,記得就是因為夏娜在這堂體育課引發的騷動的關係。)
體育老師突然要求眾人(悠二與夏娜並不知情,其中的原由沒有別的,正是出在夏娜身上)跑長距離馬拉松,夏娜順勢幫助跑到一半昏倒的吉田,同時把體育老師踢飛……當是悠二隻不過在一旁附和起鬨罷了,為什麼吉田同學會對他產生好感?
(如果不是因為夏娜,吉田同學也不會喜歡我,說起來還真諷刺……)
經過上次事件之後,這堂體育課在之前被眾人視為窮極無聊的折磨,到現在已經改善許多。銳氣狠狠遭到重挫的體育老師一該先前毫無意義的傲慢心態,同時也不再以色咪咪的眼光盯着女學生瞧。
學生這方面,在事件之後也不在藐視體育老師,妨礙課堂教學。這當然不是出於善意,是因為內心害怕如果在平井緣面前胡鬧的話,下次搞不好輪到自己遭殃。最重要的是,基於體育老師的上課內容,轉為寬嚴喧又兼具效率這個事實。
大部分學生均針對這一點給予肯定,而非上課老師的人格,無論老師的本質是什麼樣的人,不管改善的理由是出於對自己行為的反省也好,對恐懼的妥協也罷,只要能夠讓學生好好上課,大致上都不至於引發民怨。
“時間差不多了。”
毫無自覺的革命家夏娜從聚在一起跑步的悠二等人身後追上來。她看起來並不是像田中那樣氣勢洶洶的用力奔跑,而是以能夠達到熱身效果的恰當速度跑步。
過去寬鬆的運動服,現在已改換成千草為她準備的合身衣物。同時長發綁成兩邊馬尾。
這陣子的體育課,她開始讓同班同學幫她梳理髮型。據說因為她的頭髮很長,加上發質柔順,很適合變換髮型。一方面她也不排斥,態度固然冷淡但還是很配合這個遊戲。聽佐藤說,男同學們好象私下都非常期待。
(……這樣也不錯……嗯……)
夏娜逐漸跟班上同學打成一片,看在悠二眼裏,心情相當複雜。
正如她所說,體育老師的鳴笛聲宣告暖身運動時間告一段落。
到頭來——如悠二先前在自己的遭遇當中所確認的一般——人類似乎是適應力非常強的生物。
夏娜借用成為火炬之後的悠二的同班同學·平井緣的存在,出現在這所高中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當初“制裁對於老師毫不具備無條件敬意的學生”以及“接近徹底殲滅的報復行動”那場重大騷動到現在已經完全平息下來。
夏娜的態度依然不變,改變的是諸位老師。他們各自找出對付平井緣最有效的因應之道,將她“日常生活化”。
一旦要求回應,她就會毫不留情,一針見血的指摘授課上的缺失,但只要自身不要受干涉,就是無害的存在。因此對她的視若無睹,便不至於節外生枝。
他們大多數,在本質上是屬於“上班族”,並非他們視為偶像的“神聖工作者”這種虛擬的存在,因此並不要為了區區一名學生的上課態度耗費多餘的工夫、閑暇、意願,甚至賭上自己的生活與身份。
然而,也不乏一小部分抱持身為“教育者”這種正確觀念,藉由與她之間的滔滔雄辯(其實幾乎是單方面),積極提升自我技能的例子。
雖然只是一小部分的特例,但其他學受到這種現象的影響亦或是恩惠,得以獲得充滿效率而認真嚴謹的教學內容基於這層意義來可按,除了偶爾引起的騷動之外,她在學生們眼中已經成為一個令人由衷感激的救星。
此外,無論遇到如何不幸遭遇的老師也可以明白,她的行為並非是無中生有的誹謗中傷或形式上反抗。一開始決定視若無睹的老師中,也慢慢有一小部分的人開始徵詢她的意見。
話雖如此,整體看來也不是所謂“已經帶動教師之見積極追逐教育理想的趨勢”這種狀況。而是無聊的教學內容稍微減少了一些,如此而已。
身為火霧戰士的少女對於學校所造成的影響,說穿了只有這點程度的改變。
一年二班的學生們在跑道中央集合。
以前堅持在列隊排好之前絕對不開口說話的體育老師,現在只確認沒有人在聊天。便立刻進入主題。
“好,大家聽清楚,今天來做自由競賽。”
事實上,他帶領的班級的體能測驗比同年級的另一位體育老師老得更早結束。現在是消磨時間好讓彼此進度一致。當然,那方面的內情由於夾雜了諸多不愉快,所以就不做說明。
“總之是可以在跑道內的操場上進行競賽,大家一起討論吧。”
“能不能改成自由時間啊——?”
一名學生說道,引來周圍的笑聲。
“不行,其他班級現在正在做測驗。”
本來歸納大家的意見,反正最後只會變成七嘴八舌,因此體育老師採取強制執行的手段。
“那麼,從最旁邊開始,輪流提出想做的競賽。”
學生們各自提出所能想到的、自己想參加的運動。棒球要準備一堆用具太麻煩,籃球太吵鬧會引來遭抱怨,足球太占空間被體育老師駁回。首先把所有意見過濾一次之後,在重複一次,從列舉的競賽當中採取多數決定。
最後,做出跟小學生沒兩樣的結論,決定玩躲避球。
在場所有人幾乎沒有什麼怨言。反正只是消磨時間,愈簡單愈好。另外,大家都知道規則,沒有上場的人也可以在一旁觀賽,這兩點也獲得支持。
不過,關於規則這方面,只有一個人例外。
“躲避球?”
夏娜每次聽到陌生的運動競技名稱,就會側着頭。
“怎麼了?平井同學你不知道嗎?”
“啊,我來說明。”
“比起之前的壘球運動,來得簡單更多。”
女生們開始圍着她,你一言我一句,這個畫面也成了這陣子的慣例。
此時體育老師拍拍雙手說道:
“好了,不要聊天,趕快分組,按照男女混合的座號就好,這麼一來,平井那一組會排在比較後面,同組的人趁這個空擋向她說明。”
處理事情的手法之利落,完全不是事件之前所能相提並論的,只是他一點自覺也沒有,如果有一定會皺眉吧。
是——!有人背對着吐舌,有人乖乖服從,全班分成A到E共五組。按照座蹺順序,池速人是A組,坂井與佐藤啟作是B組,田中榮太是C組,平井緣也就是夏娜是D組,吉田一美是E組,一群人分散得相當均勻。
訂下簡單的得勝規則,在操場畫上白線后,沒多久就開始進行躲避球比賽。
第一戰是池加入的A組對抗悠二與佐藤加入的B組。
這段時間,其他組就在一旁充當觀眾,與夏娜同為D組的同學們正在為她解說躲避球的規則。一開始對於夏娜這個特異存在敬而遠之的同班同學們,這陣子以來已經逐漸習慣,依然心存敬畏但不再抱持過度的警戒心。
悠二對於與做事向來不按牌理出牌,而且會立即付諸實行的她,分開行動之際的不安情緒已經在不知不覺撫平,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心情油然而生。
“……”
悠二的目光一直繞着操場打轉,眼角掠過D組同學親昵的跟夏娜說話的畫面。剛才跑步時令他感到煩悶的心情一涌而上。一種攙雜了寂寞與不快的煩悶感覺。
(你們對她根本就不了解。)
這時,一名男同學“得寸進尺”的探出身子跟夏娜說話……
(——可惡?!)
“啊,笨蛋!”
聽到身旁佐藤的聲音之際……
“啊,噗?!”
不自覺停下動作,頭轉向一旁的悠二,臉頰——甚至負責擔任裁判的體育老師也忘記高聲宣判被球重重擊中,滑稽的喊了一聲,整個人往後倒下。
“唔哇!坂……坂井,你不要緊吧?”
擲球的池大喊,看來是沒有想到會把人打倒在地。體育老師也奔上前準備進行急救,受到如此慎重對待讓悠二覺得很丟臉,於是立刻起身,腳步搖搖晃晃。
“輕微腦震蕩,現在不是討論面部攻擊規則的時候,先坐下來休息吧。”
這個時候,體育老師的看法是正確的。
是……悠二有氣無力的回答,然後搖搖晃晃走着,來到已經被迫下場的出局組集合地點,迎接混雜着同情的嘲笑。
D組的女生見狀……
“哎呀——好丟臉——啊。”
“本來坂井同學這陣子還蠻不錯,結果剛才才害我印象有點破滅耶——”
大夥愛怎麼說就怎麼說。當著夏娜的面前也不在意的理由在於他們明白,雖說是班上半公開的班對,她對悠二嚴格的很,有時甚至表現得漠不關心。
而夏娜這時,也只是蹙起眉,一副“你在幹嗎啊?”的表情。當然,她做夢也想不到悠二失常的原因其實是她自己。
最後由池的A組獲勝,田中所在的C組跟夏娜所在的D組進入比賽場地。
B組奮戰到最後的佐藤對着悠二抱怨:“你在幹嗎啊——!”身後的全班同學產生一股緊張與興奮的心情。
“加油啊,田中!”
“喲——主將終於上場了!”
“平井同——學,加油!”
“不要輸給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
田中榮太VS平井緣。
每當這一類的競技進行之際,就是全班重要活動的展開。
身為火霧戰士的夏娜本來就擁有一般人望塵莫及的身體機能,說在體育課上發揮出來的會造成許多的困擾,這一點是在先前和事件之後,悠二告訴他的。
因應之道是,她經過嚴格審查之後,認為田中是這所學校“最強的好手”(形容得太誇張了),因此她決定從單純的臂力、反射神經、到靈活度種種身體技能指數都配合田中。
“才一年級而已耶?田中這麼厲害啊。”
悠二一臉呆楞的感嘆着。
“連這一點也無法看穿,表示你還不行。”
夏娜簡單一句話做下結論。
總而言之,無論面對多麼不利的情勢,無論結果如何令人不滿,她都堅決不悖離規範。換言之,她討厭“放水”這種觀念。
這麼做的目的並非因為在意一般的勝負,而是為了磨練處境陷於不利或者負傷之際的臨場反應。無論理由如何,上訪的戰況必定是相當激烈,連躲避球也不例外。
不,反而正因為進行躲避球這項競技的年齡層相當低,人們向來以為是一種輕鬆的遊戲。事實上,當兩隊各自擁有實力不相上下的高手之際,彼此的正面對峙會不斷延長,戰況將演變成白熱化。
夏娜基於先前的理由,做事一向認真。
田中則是充滿幹勁的人。
意思就是,兩人之見沒有妥協的餘地。
異樣的熱氣充斥於整個場地,不只因為梅雨季節的悶熱空氣。由於是男女混賽,一般應該跟其他女生一樣站在外野的夏娜,理所當然站在內野。
猜拳之後,手持躲避球的田中面隊隔着中線,叉開雙腿與之對峙的夏娜,以挑釁的口吻說道:
“呼、呼、呼!在壘球賽三上三下的哪個恥辱,今天一定要討回來!可別哭出來啊!平井、我現在是壞人啦!”
散發一股灼眼隨時可能冒出熾紅光芒的氣勢,夏娜回道:
“哼!反正是必輸無疑,乾脆不要浪費精力,直接投降如何?我下手會輕一點。”
兩人高矮距離懸殊的視線激烈衝撞,接着同時離開。
“——好,開始!”
連體育老師也語氣嚴肅的高喊、鳴笛。
激戰就此展開。
“田中!決不能在‘這個時候’輸掉啊?!”
佐藤出聲煽動為了某個目標努力的人,這句話只有他們兩人才能理解。
以他為首,全班同學所有的注意力均集中在夏娜與田中的激戰上。雖說是消磨時間但也是一項競技,而且認真是很有趣的。
男生主要支持田中,女生支持夏娜。理由並非出於面子問題或偏擔哪一方,對決的時候,公式愈是簡單愈容易投入。
悠二坐在人群外圍休息。
“呃,你……不要緊吧?“
吉田問道。
“啊啊……嗯,已經沒事了。”
“可是,有點瘀青……“
吉田往一旁蹲下,憂心重重的盯着仍然紅腫的臉頰。
“沒關係啦,這點小瘀青,我每天早上一大堆啊?!“
“?”
“呃,這……總之不要緊就是了。”
險些說溜嘴的悠二撫住臉頰連忙搪塞過去。
此時,他的手與吉田伸出的手碰觸在一起。
“啊!對對……對不起!因為,臉上有點流血……”
吉田連忙縮回手,手上握着手帕。
“沒關係,我……我才該抱歉!這會弄髒你的手帕,我想不用了。”
要是這時候本夏娜撞見的話……一想到這裏不禁升起一股寒意。別說明天早上,今天晚上就不知道會找什麼理由狠狠修理他一頓。
“可是……啊!”
吉田將悠二的神情當作他的客氣,正打算繼續開口,一顆偌大雨滴打中她的臉頰。
“哇,下雨了嗎?”
悠二說著,同時站起身。
持續了整個早上的陰覆天空,伴隨着突如其來的嘈雜聲,開始揮灑出無數的水滴。
夏娜理所當然……不,是在偶然間看到他們兩人。
企圖以猛烈的球速將一群小卒全部肅清的田中打退兩人,夏娜則以巧妙的假動作解決掉僅次于田中的棘手敵人。比賽之中,兩人正面對決的氛圍正一點一滴地水漲船高。
此時,夏娜正打算開口指示剩餘的隊友各自守備範圍,除此之外只要接住飛來的球(已經看穿這項競技的訣竅了)之際……
“!”
眼帘映入悠二與吉田雙手接觸的畫面。
“——?!”
夏娜險些驚叫出聲,她沒有看見若隱若現的手帕。只感覺到兩人正相互接觸。這麼一點小事,為什麼會產生一股既將爆發的怒氣以及胸口如刀絞般的痛楚、甚至沒有察覺自己停下腳步。
田中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情,只覺得有機可趁。
(我贏啦?!)
他不會做出故意大喊而引起對方注意的白痴行為。
“——”
平井!隊友大叫,感受到對有的警告,夏娜終於發現躲避球正迎面飛來。
“啊?!”
來不及閃躲,也無暇調整姿勢。夏娜以不穩的動作接下田中的快速球,就這樣飛了出去,重重坐在地上。
“唔,嗯!”
小小的身子緊緊抱住球。
“……這樣,應該算是安全對吧?”
“可惡——!好頑強的傢伙,氣死我了!”
田中嘴裏吐出三流反派角色的台詞,氣得跺腳。
這個恐怕是今天最精彩的畫面讓觀眾熱血沸騰,只是冷不防的,豪雨如同字面所示,往他們頭頂潑冷水。
“哇——下雨了?!”
“等等,哎呀!”
“哎呀,好大的雨!”
當全班同學驚慌失措之際,田中喊着一屁股摔在地上一直不起來的夏娜。
“喂,平井,我說啊……”
當然是要求繼續比賽。半途而廢實在沒意思,另外也不甘心自己的好球被接住。不繼續比賽就無法分出勝負。
“好啊,無所謂。”
抱球坐在地上的夏娜毫不畏懼地抬望田中答道。
想藉著這次比賽盡情宣洩壓抑在體內的鬱悶怒氣。當然也會另外找悠二算帳,就這等事後再說。
其他班級在剛開始下雨的時候就已經從操場一鬨而散,看見這兩人的男生們興緻勃勃地大聲叫好。
“好啊——繼續繼續——”
“這麼精彩的比賽中斷太可惜了——!”
所有女生都想儘快跑去避雨,但因為一個人叫喊而改變了情勢。
“啊——!平井同學!後面,後面!”
“?”
經這麼一提,夏娜的視線才往下移動。由於突如其來的豪雨,她小巧的臀部陷入泥濘里。綁在兩邊的長馬尾也沾到地面,泡在泥水當中變得一團亂。她自己並不以為意,僅僅站起身輕拍泥巴,豈料周圍的女生反應激烈。
“哇!慘不忍睹。”
“全是泥巴——”
“田中——!你什麼意思啊——!”
當然群情激憤。
“話……話不能這麼說吧,她接住我的球跌倒,是在下雨之前那樣耶?!”
田中難得合理的解釋得不到認同。
“唔哇,你還想狡辯?”
“差勁!”
轉眼間被當成罪大惡極之人。
“大家消消氣嘛,他又不是故意的。”
佐藤本想出面充當和事佬,但是……
“佐藤你好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想替女性公敵說話嗎……?”
“沒有,請各位愛怎麼罵就怎麼罵——”
聽到女生這句話立刻撤消前言。
“你、你這個叛徒!”
田中發出悲痛的哀嚎。
但沒人理他……
“啊,對了!”
女生當中,一名高挑纖瘦的少女拉高嗓子。
“要不要使用社團活動中心的淋浴室?!那裏有吹風機可以吹乾內衣,柜子裏也放了很多毛巾哦!”
“啊——可能真的可以擅自使用嗎?緒方。”
“放心好——了,我聽學長姐說過,這個時候只要稍稍耍賴一下就會讓我們使用。”
“不——愧是一年級正式選手!緒方真厲害!”
“女子排球社最有潛力的新星,連這種小事撇步也一清二楚。”
“那麼,老師,您會答應吧?!”
“老師!”
一群女生快步逼近體育老師。一旦面臨切身的問題,女性會變得魅力十足。不知該不該說是幸運,目前時間還很早,距離午休結束還有三十分鐘,足夠用來淋浴。
“呃——可……可是——”
體育老師猶豫不決,小撇步傳授人緒方說道:
“老師也不希望因為這樣害學生感冒吧?‘要處罰的話’那就時候負責打掃體育用具室,求求您!”
接着用力低頭行禮。運動社團的小撇步當中也包含了這一連串的動作。給予老師保護學生不染上感冒的正當理由,同時承諾願意接受違反校規的處罰,尋求彼此之間的協調點(當然,在女子排球社的慣例當中,一般都是交由男生來承擔處罰)。
事實上,對體育老師而言,通融學生使用淋浴室也可以說是一種不成文的慣例。只是很少有一年級學生會主動要求……算了,這個班級比較特殊吧……體育老師不情不願地點頭答應。
“唔——嗯……拿你們沒辦法。我去打開鍋爐,想進去的人到淋浴室前面等着,我去拿鑰匙。”
話畢,明白自己不能淋浴的體育老師匆忙往管理上室走去,待在這裏也只是淋得一身濕而已。
緒方揮動着細長柔軟的手臂,鼓舞所有女生。
“呀呵——!大家要不要一起進去?我會教大家如何快速晾乾淋濕的內衣哦!”
“哎呀——!連腳都沾到泥巴了!”
女生們一邊注意着腳下,準備離開化為一片泥海的操場。男生們也跟進。
此時……
“等一下!”
夏娜的這句話,豪雨之中聽來依然嘹亮。所有人當然停下動作。
“一對一就好,最後一定要分出勝負。”
“太帥了?!不愧是平井!”
田中大吼,企圖藉由勝負洗刷無端受累的污名。似乎完全沒有考慮到,要是自己獲勝……尤其是贏了女生之後的狀況。
既然不是那個田中一頭熱,而是出自平井同學的意願的話……女生們在這一點上達成了協議。男生們則是一開始就毫無異議,再加上“反正一下就幹了”的輕鬆心態推波助瀾,全班同學全神貫注在這場雨中的決鬥。
在觀眾中心,手持躲避球的夏娜與田中正面對峙。白線已經被豪雨淹沒。規則也變得簡單,只要有一方面接住球就出局。所有人都這麼認為。
“……”
“……”
宛若古裝劇的決鬥場面一樣,兩人緩緩繞着小小的同心圓移動。
夏娜將臉稍微往前傾,讓沿着臉龐即將滑入眼睛的雨水順着劉海滴落。田中則直接以兩條手臂抵在額頭阻擋雨水。
“呼——”
“……”
夏娜隨着吐納之間凝聚的力道讓田中提高警覺。全身重量加諸在泥獰中的腳尖,同時以單手擺出準備接球的姿態。他採取的戰術是以腹部接過飛來的球,再直接以兩邊的手臂包住。
“!”
冷不防,夏娜以很小的動作擲出躲避球。
(來了!)
迅速放下抵在額頭的手臂,準備迎接迎面而來的衝擊。
不料……
夏娜並未擲出球。啪沙!躲避球直接觸地,下方的泥巴四散飛濺。
(——唔!)
不顧泥巴沾滿全身,夏娜從下方接住輕輕彈起的球,以低手投球的姿勢擲出第二球。
(假……)
第一個預測失誤。球道比一般情況來得偏底。
第二個預測也失誤。比起一般接到之後緊接着擲出的球,速度來得更快。
(動作?!)
宛若上鉤拳一般從近距離飛來的躲避球,狠狠擊中田中的下頜。
田中被撞飛,直接摔進泥海,一擊倒地。
夏娜獲勝。
比起豪雨來得微弱的水聲之中,包覆著潮濕迴音的說話聲喋喋不休。
“太厲害了——!最後‘咻——’的一聲!好像從下面彈起來一樣呢!”
“喂,手不要亂揮啦。”
“怎麼?要我把熱水開大一點嗎——?”
“別鬧了,這個很窄耶!”
“啊哈哈!谷川還說‘一般的躲避球比賽不能那樣打啦!’一副死不認輸的口氣——真難看——”
老實說,外面全聽見了。
不只對話,還有許多不該聽見的聲音。
“……喂,池。”
“……不要說話。”
裏面的聲音毫無中斷的跡象。
沒想到,居然有這麼多話可以聊!兩人目瞪口呆。
“平井老師,關於這一點,您有沒有什麼說法呢?”
“因為是下雨天所以才會採取那種攻擊方式,晴天的時候有晴天的打法。”
“哇!聽見沒?好酷!”
“嗯,田中也不錯,沒有強辯‘打中臉部無效’之類的,對他的印象改觀不少——”
“多虧這場雨,大家現在才能像這樣一起淋浴。”
“可是沾在平井同學運動短褲上的污漬,輕輕洗的話是洗不掉的耶。”
“只要把污漬洗掉就好了,對了,不要超過那條紅線,不然會縮水哦,小心一點——”
“是緒方教官,多謝你的幫忙,很快就幹了呢!”
“可以借用吹風機嗎?”
“可以啊——”
頂着完全隱藏不住這些笑鬧聲的鋁門,悠二跟池背靠背坐着。兩人依舊一身運動服打扮。
面露怏怏不樂又無精打採的表情,無神地望着社團活動中心的走廊。打在禁閉的玻璃窗上的雨滴顯得零零星星。看來這陣豪雨只是陣雨而已。
(真是的,好麻煩哦……要是再過一個小時就好了)
當悠二胡思亂想之際,儘可能不想聽到的對話陸續不斷傳出,嘆氣之餘似乎想出聲附和,於是再次無力的說道:
“……該這麼說才好呢?這樣好像在拷問一樣。”
“哪一邊?”
池反問,為了不要聽見身後的笑鬧聲,藉著說話的分散注意力是最後的對策。
“什麼哪一邊?”
“你指的是,只能聽見卻看不見這件事?還是不想聽也被迫聽見這件事!”
悠二玩味着這種無聊的選項,半晌才隨口答道:
“兩邊都有。”
“哦,是嗎?”
池也隨口回答。
剛才,為了要如何使用沒有區分男女的淋浴室,大家發生一些爭執(看來運動社團的小撇步沒有提到這一點)。男生當然很想沖洗。整個跌倒在地的田中滿身泥濘,再加上所有人都被豪雨淋得全身濕透。
然而,無論是輪流還是一起洗,女生都表示反對,於是氣氛有些僵持不下。體育老師開門之後……
“我把鑰匙拿回去還。”
說完便逃之夭夭,因此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集中在身為班長,公正明理的眼睛怪人池速人身上。
“我也是淋得一身濕,跟大家一樣很想沖洗。”
池說道,說服力截然不同,相當于田中的一倍。接下來的提議也很合理。
“首先由我們男生先洗,我們只要洗掉泥巴就好,所以花費的時間很短,如果接在你們之後進去洗,你們一定會覺得不舒服吧。”
無人表示異議
“況且你們洗澡需要準備很多東西,可以先回去教室準備,我們就趁你們準備的這段時間沖洗。運動服只要擰乾就可以……緒方同學,麻煩告訴我們用吹風機吹乾內衣的方法。”
到此一切順利。
假如接下來,沒有在交換沖澡的時候,被緒方逮住就好了。
她喊住正準備回教室的池。
“池,麻煩你在這裏看守一下。”
“啊?”
“你們沖洗的時候沒發現嗎?這裏只能從外面上鎖,社團活動的時候是由女生輪流看守,現在沒有辦法,雖然現在是上課時間應該不要緊,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這也是班長的工作嗎?”
“我是把你當成男子漢哦。”
緒方刻意送了一個與其形容成可愛,應該歸類為帥氣的秋波。
“……男子漢就得看守淋浴室……?”
感覺邏輯上有個中的矛盾,池頓時呆然。
不僅緒方,其他女生也異口同聲表示:
“池的話,一定不會隨便亂來的。”
“眼睛怪人就是正義使者嘛——”
緒方雙手一拍,似是想到一個好注意。
“對了,不然坂井也一起好不好?”
“啊,我?”
被點到名,這次輪到悠二發出怪叫。
“你不是池的好朋友嗎?再加上,你要是敢亂來,就有人會教訓你,還有人會哭。”
驚慌失措的悠二眼前,只見好幾名女生頻頻頷首。其中夏娜帶着有些嚴肅的表情,吉田則帶者戰戰兢兢的表情,同時回望着他。
最後緒方不忘再三叮嚀:
“決定了對不對?決定了對吧?”
就是這樣,決定了。
(被一群女生包圍,就算沒有正當理由也會覺得自己的立場變得非常薄弱,這個為什麼呢?)
悠二略顯逃避顯示的心想。
後面再度傳來對話。
“哇,一美,原來你是穿衣服看起來比較瘦的那種型啊?”
“啊——!真的嗎?”
“不……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啦。”
“有什麼關係嘛,吉田,讓我摸摸看——”
“啊——!我也要——嘿咻!”
“啊哇哇!”
兩人不由得默不做聲。
咳!池故意咳了一聲,準備開口說話之際……
“大比較好嗎?”
“那是當然的啦,男生比較喜歡這種的。”
“拜,拜託不要再亂摸……”
“不過,我覺得,平井同學這樣也很漂亮哦——”
“是啊是啊,真的很漂亮,這可不是客套哦。”
“……不太懂。”
“哎呀呀,這就表示坂井真是個壞坯子。”
“招蜂引蝶的花心大蘿蔔——就憑那臉滑稽的長相——”
“啊哈哈!要是被他聽到怎麼辦?”
(早就聽到啦!要是真的這麼回答,恐怕後果不堪設想吧!)
終於,池改口說道:
“喂,坂井。”
“嗯——?”
“你喜歡平井同學嗎?”
“唔?!”
悠二差點忍不住往身後的鋁門倒過去。
“你……你怎麼,這時候——”
悠二本想反駁,在看見池一臉認真的表情后,反而一時說不出話來。
“到底怎麼樣?”
不是逼問,而是確認的語氣。
悠二無法肯定回復。一邊壓低音量到不至於傳到鋁門另一端,一邊努力說明自己現在的狀況。
“現……現在還不是很清楚到能夠明白說‘就是這樣!’。”
“呼嗯……原來如此,不管是不是正確答案,都算是很有趣的回答。”
悠二打算報復那臉得意洋洋的表情,於是開口說道;
“剛才我在休息的時候,是你指示吉田同學來找我對吧?”
“嗯——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
“吉田同學不可能主動這麼做的……噢咯?!”
驀地,池反手握拳往悠二的胸口重重一捶。
“你這麼就太看輕吉田同學了,她可是非常努力,一步一步往前邁進啊。”
“呃?”
這麼說來,是她自己主動……遲疑不決的悠二沒有得到答覆。
經過片刻的沉默之後,背對着不斷傳來的女生笑鬧聲,池說道:
“還不是……很清楚到能夠明白說‘就是這樣!’啊……原來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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