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把我叫出來幹什麼？”

“只不過想要知道，你有沒有發現我沒有發現的東西。”檢查完了地板上的東西，舉着手電筒，靈夢漠然地看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鬼巫女，“在當下的情景當中，你肯定會是個很好的助手。哪怕只是聽我一個人自言自語整理思路也好。”

“我還以為你打算在這種時間暫停的情況下一點一點地搜集證據呢。”

“你還是想把我當成白痴嗎？結果已經顯而易見了，這種狀態只是思考速度加快的一種表現，而不是什麼物理現實。”對於鬼巫女的語氣感到了不滿，靈夢打了個響指，面前的形象忽然被一個憑空出現的大鐵球砸扁，變成了一坨黏在地上的肉醬，“你們沒能控制時間。你們的時間機器是假的。”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大錯特錯。”慢慢地從肉醬一扭一扭地變回人型，鬼巫女搖了搖自己那還沒有恢復完全的頭，“那應該是‘我們’的東西……算了你也聽不懂。總而言之，你希望把我叫出來給自己留些時間整理思路，對嗎？”

“還有讓你說些我可能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不要讓我重複。”

“好好好，”看上去有些無奈，鬼巫女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你想當福爾摩斯，那我就只能委屈當華生了。那麼，咱們從哪兒開始？”

當然是從艦橋的事情開始。這麼想着，靈夢也找了個地方坐下——雖然這是精神的世界，但坐着不知為何就是比站着的感覺輕鬆一些。明白自己不用說話對方也能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她開始回憶起了艦橋發生的事情：

白神英突然的發言讓大家都吃了一驚，因為根據記錄，艦長室內部肯定已經經過了減壓操作，裏面不可能有活人在，更不要提什麼想要殺死大家的艦長了。在用催眠療法穩定下了白神英的精神狀態之後，李佳樂很明確地表示，白神英的話應該不能當真，那個所謂因為這裏有間諜而打算把所有人都除掉的“艦長”很可能只是她的幻想，但是依然被困在外骨骼里的王昭明則是轉換了一個關注點：“這麼說，間諜是真的存在的嗎？”

對於艦橋上的人來講，這個事實已經可以說是證據確鑿了：先是人工智能留下的影響警告飛船遭受到了內部的系統入侵與破壞，然後就是保鏢隊伍當中被證明存在一位特殊工作人員，再加上白神英的話，以及出發之前發生的種種事件，已經讓人不得不認為間諜的確存在於這群人當中。終於，迫於壓力，葛成志只得承認了這一點，不過他並沒有將海倫娜與楊祖的身份就這樣揭露出來：顯然，他是擔心眾人會在精神壓力下對他們做出什麼衝動的舉動。間諜的存在被確認之後，眾人的爭議便開始圍繞着二點展開：

第一，孟昊然遭遇的到底是謀殺還是意外？對於這一點，楊思全始終堅持着自己的觀點，楊正青也表明了一定程度的支持，其他人的態度則顯露出了明顯的不確定。在這種人人自危的情況下，“信任他人”已經快變成了一件無比艱難的事情；

第二，兇手究竟是那位隱藏在眾人當中的“間諜”，還是堅持認為眾人中存在間諜而要殺死所有人，防止0001項目泄密的“艦長”，或者是其他什麼人？對於這一點，分歧就顯得有些明顯了。王昭明堅持認為，殺死戴蒙的就是綿月依姬，而如果孟昊然也是死於他殺，那肯定也是綿月依姬乾的；譚素雅這位摔斷腿的老人不知為何選擇了支持白神英的說法，但理由也僅僅是有些模糊的所謂“直覺”，海倫娜和楊祖站在了她們這邊，並明確地表明，“泄壓記錄”是完全可以造假的，李佳樂、尹櫻與雷文樂在稍有些猶豫后也選擇了贊同“艦長”是兇手的說法；與之相對應的，第一個站出來支持“兇手是間諜”說法的人，出乎預料地居然是王玉琳。她沒有說明自己的理由，但是在她的影響下，原本有些動搖的高霍和趙留站到了這邊，綿月依姬則是用一句冷冷地“我相信姐姐選的人”表示自己同樣認為是間諜搞鬼，張語柔也顫巍巍地表示了自己的贊同：“艦長的鬼魂出來殺人什麼的，太可怕了……”

在葛成志的帶頭下，三班整體選擇了沉默。這些討論似乎有些超出魔理沙的智力水平，她一臉腦子已經燒壞的表情，早苗則是遺憾地搖了搖頭，什麼都沒有說。面對這種表態，靈夢也選擇閉上了眼，沒有選邊站。

因為她覺得哪邊都不對。

“哪邊都不對？為什麼？如果不是間諜或者那位藏在暗處的艦長，還會有誰想要殺人嗎？”

靈夢認為鬼巫女的這句話像極了明知故問。根本不想回答，她冷哼了一聲，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好吧，你說了算。”聳了聳肩，鬼巫女靠近了一點，讓這坐在地上的兩個人像極了一對關係或許不算太親密的姐妹，“接下來值得注意的……就是行動劃分了吧。葛成志最開始還是希望所有人集體行動，但是……”

但是分開行動更好。這是二班的沈東輝提出的意見，並很快就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贊同：當然，這群人不是傻瓜，不會傻呵呵地僅僅為了“不信任”這種愚蠢的理由放棄抱團行動。迫使他們不得不分散成小團體的原因很簡單：他們可不是在什麼安全的地方，而是在一艘搖搖欲墜的飛船里。

“剛剛我們的計算機專家已經進行了某種程度的保證，鎖死了任何可能威脅飛船整體安全的行為，三號反應堆的事故不會再發生一次了。但是，兇手——不管是之前干擾了飛船起飛的間諜還是鎖在艦長室里的艦長——都依然擁有將某個區域的一批人殺死的可能。”這樣說著，沈東輝舉着自己的槍，“比如，利用通風口突然降壓之類的。”

根據這個觀點，所有人被分成了幾個小組，可以在規定的時間段進入食品資源區休息和睡覺，但必須保證至少有兩個人持槍值班。艦橋同樣至少有包括一名計算機專家在內的三人值班，而非值班時間之外禁止所有人出入艦橋。同時，每隔一個小時必須要進行一次集體的視頻會面。他們為此制定了詳細的計劃，但靈夢對此並不感興趣：她知道葛成志會幫自己留意的。留下了一句“我自己一個人”之後，她就急沖沖地來到這裏了。

戴蒙的死亡現場。現在，兇手肯定沒有銷毀線索，說不定可以找到一些什麼。

“所以，你找到了什麼嗎？”

“目前還沒有。”看着地面上被用紅筆畫出的人形，靈夢搖搖頭。戴蒙的死有些太乾淨了，不像孟昊然的死有那麼明顯的疑點。這或許從某種程度上說明兩起謀殺並不是同一個人做的。不存在腳印，沒有啥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靈夢不懂屍檢，也沒辦法從屍體上知道什麼……

“除了這裏有個通風口之外，沒有什麼其他可以注意的。”抬起頭，看向那個可活動的百葉窗，靈夢再次確認了這點。這裏應該就是葛成志他們爬出來的地方，百葉窗在被他們摘下的時候產生了些變形。除此之外，這個通風口和所有其他的通風口都一樣，沒任何區別。

“所以我們只能通過另一種手段來消除嫌疑人了：不在場證明。都誰沒有不在場證明？”

“綿月依姬，杜松，魔理沙，歐陽平水，張語柔，還有那個可能存在的艦長。”

“杜松和魔理沙的不在場證明不應該是成立的嗎？他們一起去找戴蒙了啊。”

“不成立。我問過兩個人，他們都說，中途魔理沙的眼藥水曾經滾落到什麼地方去，所以魔理沙獨自去撿了。分開的時間大約有十五分鐘。在這十五分鐘內，因為環境的黑暗，他們只能通過聲音確認彼此的存在。”搖搖頭，靈夢回答，“十五分鐘，以魔理沙的能力，足夠做很多事情了。”

“嗯……兇器是尖銳的金屬條狀物，來源不明，也沒辦法調查到，從左腦貫穿到右臉，長度大約是四十厘米，直徑0.8厘米……怎麼了？為什麼又看着通風口？”

“我在思考戴蒙的死法……刨去艦長的可能性，如果真的是一位謀划妥當的兇手的話，應該不會讓自己失去不在場證明才對。”盯着通風口，靈夢認真思考着，“而且，想要一口氣刺穿人的大腦，需要的力氣也是不曉得啊……那畢竟只是個金屬條，也不是匕首長槍之類設計上就是為了穿刺的東西……”

“金屬條表面說不定還會很滑，不好握住。等你被允許去艦橋的時候，可以再去檢查一下。”

“嗯，可以再看看……不過……我可能有點兒頭緒了。”

—————————————————分割線———————————————————

就算要分成小組行動，就算身處在這種環境之中，也不能無所事事在驚恐中度過，而是要努力尋找逃生的方法，這是在艦橋的眾人所達成的一致意見。因此，在葛成志的主持下，審查組那些有某些專業技能的人才大多被分配了任務，而三班則是主要承擔一些體力類的活動。

現在，正好輪到葛成志、王平和錢正青來重新檢查斷裂帶區域的狀況了。

“真是一團糟。”透過僅有的那個舷窗，葛成志看着斷裂帶內部的情況，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哪怕是有外骨骼都不敢過去……還有一具蟲子的屍體在。這種情況是怎麼形成的？連信號都收不到。”

“重力環境好像很複雜，葛成志同志。斷裂帶內的一切功能都失效了，所以兩側仍在生效的複雜重力場以及太陽系內部的行星恆星重力場的綜合作用產生了那片碎片旋渦。這的確是難得一見的情景。”把玩着從張語柔那裏拿到的手槍（她似乎沒有辦法承擔這件武器所帶來的壓力了），錢正青搭着話，發現葛成志的目光落到了槍上，他笑了笑，“我一直在搞電磁炮方面的東西，像這種小玩意兒還真是第一次拿在手裏看。”

“……請務必不要走火。”

“常識性的問題我肯定不會犯的。”聳了聳肩，錢正青繼續笑着。又打量了一下他，葛成志皺了皺眉：“你好像對我們當下的情況不怎麼擔心啊。”

“有什麼好擔心的？……我說，葛成志同志，您知道人命多少錢一條嗎？”

“人命怎麼可能有價……”

“有，當然有。我去給非洲的坦桑尼亞做技術支援的時候，又一次他們用我們的炮發生了事故，死了十幾個人。當時我還年輕，徹底就慌了，以為是什麼大事兒，結果坦桑尼亞的國防部長就在我旁邊揮了揮手：‘每個人五百塊錢。’我愣了半天才知道他說的是撫恤金。”

“五百？人民幣？”

“不知道，反正他說的是這個數。到了最後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那些家屬似乎對於這個價格分外滿意，高高興興的。當時我就感覺，人命居然只值五百塊……”

“您太把極端情況當回事了。”

“可能吧。反正我是看開了。不過，就是一件事讓我放心不下。”說到這裏，錢正青一直以來的散漫態度似乎變得有些嚴肅起來，“我能拜託您一件事嗎，葛成志同志？”

“什麼事？”

“我希望您照顧一下我弟弟。就是那個錢思全啊，那是我弟弟——別誤會，是堂弟。”

“你們看上去關係不像是好到……”

“我知道。小時候我們關係挺好的，就是後來出現了分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次任務把我們兩個人都選上了，感覺就像之前我們一起去坦桑尼亞一樣……總之，我還是希望您能多多照顧他。”

看樣子坦桑尼亞改變了不少事情。他的生命觀也好，他和他堂弟的關係也好。窺視着錢正青的表情，葛成志搖了搖頭：“為什麼要託付給我呢？沒什麼用吧。要死的話，大家都會一起死的。”

“有那麼慘嗎？您肯定是會活下來的。您可是特工，飛檐走壁的那種。”立刻又開了個玩笑，錢正青說，“託付給您應該不會有什麼錯。”

“我會想辦法讓大家都活下來的。”撓了撓頭，葛成志再次進行起手頭的工作——對斷裂帶的情況進行具體詳細的觀察，寫個大體的報告出來，“這附近有個垃圾傾倒間對吧？倒出去的東西現在是會飛向宇宙還是就在斷裂帶里了？”

“應該是倒在斷裂帶里。”察覺到葛成志強行改變了話題，錢正青也沒有打算過分糾纏下去，“那個垃圾間可以當成過度艙用。算是個不錯的情況。”

“你對不錯的要求挺輕鬆的。”為了緩和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葛成志同樣聳了聳肩，這麼說了一句，“碎塊裏面還真是什麼都有……除了蟲子之外還有人的屍體。對岸的情況……不知道對岸會不會有人在，我們和那邊的聯繫完全是斷開的……”

“葛成志同志！”這時候，在幾十米之外的信號圈內待命的王平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出了點兒情況，譚素雅同志似乎感覺不舒服，尹櫻同志認為是感染了，建議打一針抗生素。現在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