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君去何處妾相隨

七十二 君去何處妾相隨

太乙如雕像般俯身不動,在自己的夢境裏思索。那索命般的負罪感再度淹沒了他,他愧對伏羲,愧對蒼生,愧對每一個因此事死去的靈魂。

但負罪感已然無用,他當變得如黑蛇一般冷漠,黑蛇一般麻木,黑蛇一般殘忍,黑蛇一般絕情。

那並非是因為他陷入伏羲那樣的瘋狂,而是他真正醒來,恢複本性。

在本性復原之後,他發誓會結束這段宿命。

他說了個字,於是夢境消散,黑蛇群變成的石頭也跟隨他回到凡間。廢墟中,他見血寒、羅尤雅、張千峰、面具向他衝來。他們各個兒都掛了彩,傷勢不輕,但只要性命無礙,最多半天就能治好。

血寒瞧見這許多石雕,喜出望外,卻又困惑不已,旁人也都喜憂參半。血寒問道:“你怎地一下子不見,一下又回來了,伏羲呢?“

太乙答道:“他死了。”

這喜訊着實太大,眾人一時迷迷糊糊,如在夢中。羅尤雅瞪大美目,喜道:“真的?爹爹,是你殺了他么?”

太乙道:“我用幻靈法術,將他送入夢境中。在夢境中,他方寸一亂,黑蛇反噬,他不得已散去功夫,我因此僥倖得勝。”

眾人齊聲說道:“原來如此。”血寒對太乙全心信任,也不用他鮮血探他心思。她笑道:“大伙兒鬧了半天,最終被你撿了便宜,搶了這大功勞。”

張千峰道:“道長,若非師弟聯絡各方,大伙兒也不能齊心協力對付伏羲,此事由他終結,最是合適不過。”

血寒嗔道:“我不依,老娘本來還有神秘法訣,正想一一招呼在伏羲身上,如今有氣無處使,真是難過極了。”

羅尤雅見她撒嬌糾結,打趣道:“是么?那還請道長施展出來,讓咱們開開眼界。”

血寒指着太乙,道:“好,我就在他身上試試!”輕輕一躍,已纏上太乙,在他唇上深深一吻,雙頰飛紅,羞喜交加。

羅尤雅怒道:“好哇,你敢占我便宜?想做我乾娘?”

血寒瞪眼道:“什麼叫想做你乾娘?老娘已經是了!”

羅尤雅啼笑皆非,道:“你這道姑臉皮好厚,你明明還是處子...爹爹,你倒是說句話呀!”

太乙抬眼一瞧,道:“天瓏,你沒事了么?”

血寒魂飛魄散,一溜而走,躲到太乙身後,卻哪裏有天瓏蹤跡?

羅尤雅捧腹大笑,道:“爹爹,你這二房太太,可怕極了正宮娘娘。”她其實半點不關心太乙與何人結緣,只要他過的快活,平安無事,她自也為他高興。

血寒打鬧夠了,不由得擔心起天瓏來,道:“我察覺不到師父去哪兒了,她不會被黑蛇吃了吧。”

太乙笑道:“她怎會死在黑蛇嘴下?”

血寒一想,點頭道:“不錯,連伏羲、軒轅都殺不死她,她定然安然無恙。”

太乙不見天瓏行蹤,雖知她必然活着,可也不免稍覺古怪:她追尋自己許久,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為何偏偏此時離開?難道她也會害羞么?又或者她經此一役,終於看破俗情,厭煩瑣事,於是遠走高飛,再也不與太乙相見么?

他一直看不懂這我行我素,獨來獨往的姑娘,但無論她人在何處,太乙都感激她的恩德。

面具此時又恢復成那怯懦軟弱的少年模樣,張千峰向面具深深作揖,道:“多謝軒轅前輩一直以來照顧萬仙。晚輩以往多有怠慢,實是追悔至極。”

面具搖頭道:“我....我不是軒轅,太乙老兄,軒轅大哥他心愿已了,似陷入永遠醒不過來的沉睡中,他要我最後對你說一聲‘珍重’。”

太乙感到無法言喻的沉痛,眼角泛着淚光:“師父,師兄,洛兒,他們都走了。我們這些同甘共苦,度過浩劫的親人,從此再無法相見。”

他左右手同時被柔軟的小手握住,一人是血寒,一人是羅尤雅,他止住悲傷,目光還復鎮定,心中卻想:“我將來也要離去,血寒,雅兒會不會也與我此刻一樣難過?”

張千峰拍着面具肩膀,又是尊敬,又是歡喜,笑道:“面具兄弟,不如從此你與咱們萬仙住在一塊兒?這一次我非下死號令,讓他們將你當神仙一般供着不可。”

若在以往,依照面具這瘋癲怪異的性子,早對這“摯友先生”動手動腳,瘋言瘋語了,但他眼下卻顯得頗為悲涼,有意疏遠,道:“我....我有自己的事要做,摯友先生,咱們就此別過。”

張千峰大失所望,問道:“什麼要緊的事?你儘管開口,在下定要助你一臂之力,哪怕把這條命交待了也在所不惜。”

太乙心想:“面具用那殺意斬殺伏羲,雖未成功,但那殺孽終究反噬,若他與萬仙相處,總有一天,會令萬仙滅亡。”

面具道:“摯友先生,太乙老兄,小道士姑娘,大魔神姑娘,我雖也想留下來,幫你們抵擋黑蛇,但...那不成,我也要與軒轅大哥一樣,睡上很久很久了。”

張千峰道:“很久是多久?待你醒來,在下必去登門拜訪,與你喝酒。”

面具苦笑道:“那時間很長,長到無法衡量,無法估計,等我醒來時,你未必...還在這世上,即使還在,也決計不記得我。”

張千峰道:“你叫我‘摯友’,你也是我的摯友,只要咱倆還活一天,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最親的兄弟。我張千峰只要還有命在,定會記得你。”

面具有些感動,喜道:“好,等我壓下身上詛咒,睡醒之後,必來找你。只是我一睡下去,世上便無人會記得我曾活過,你無需記得咱倆經歷之事,只要友情還在,我就高興極了。”

張千峰奇道:“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何世人會忘了你?”

太乙又想:“就像當年我與伏羲互相施法一樣,這面具受的咒語太過古老,久而愈重,這才令他不容於世。”

面具不再多言,向眾人鞠躬,大步離去,他越走越遠,直至瘦高的身子消失在視線中。張千峰不知不覺間已熱淚盈眶,全無得道真仙的模樣。良久,他擦去淚水,道:“師弟,殿下,道長,我....得回萬仙去了,這消息非得儘早告知他們不可。”

太乙道:“師兄先走一步,我等隨後就到。”

羅尤雅道:“我得去找我娘屍體,好好厚葬她。她雖犯了錯,但那定然是被伏羲害的,算不得數。”

太乙道:“她還活着。”

羅尤雅驚喜至極,歡呼一聲,道:“真的?她在哪兒?”

太乙拍了拍手,廢墟之中,一蒼老虛弱的婦人飄了起來,她頭髮花白,滿面皺紋,腹部滿是贅肉,眼神瘋狂,只五官依稀仍可看出是羅芳林。

羅尤雅將羅芳林抱住,聽她胡亂嘟囔,憐惜問道:“她怎會變成這樣情形?”

血寒嘆道:“是徘徊內丹出了差錯,令她變作如此。她雖然未死,可魂魄已亂,難以救助了。”

羅尤雅道:“爹爹,是你那一掌的掌力救了她么?”

太乙道:“我那一掌雖擊毀了山,後用幻靈真氣將她罩住。你將她帶回皇宮,她還有幾年可活。若用玄功相助,壽命仍長得很。”

羅尤雅想了許久,目光凄慘,咔嚓一聲,擰斷了羅芳林的脖子。太乙、血寒心下暗嘆,卻暗贊羅尤雅心意果斷。

三人浮上半空,再度找尋紅疫行跡,一無所獲,這才悵然返回玄鼓城。

之後,羅尤雅前往聚魂山,見四大閻王安好,這才放心下來。她是聚魂山的魔皇,又是中原的女皇,兩者相較,終究更願意在聚魂山待着。於是另找一天資出眾的姐妹,傳位於她,並許諾若要相助,隨時可舉行儀式,呼喚她的姓名。

太乙在中原逗留數月,又與羅尤雅、張千峰、陳靈虛、索酒、江苑、陸振英等人道別,道:“伏羲雖亡,但蛇災仍會不斷發生,且愈演愈烈,最多兩百年後,中原也將與北妖諸國一樣受難。萬仙主旨乃是救世,萬望諸位守護凡間,莫要懈怠,英勇奮戰,重現光榮。”

眾人萬分不舍,哭泣相送,羅尤雅更是要隨他前往北方。太乙道:“聚魂山的黑蛇災將早於凡間,且慘烈數倍,你需靜修苦練,恢復蚩尤能耐,才能設法挽回局勢。”羅尤雅深明大義,這才不哭不鬧。

萬鬼眾人,重歸北國,太乙扶東采英當上北妖皇帝,開採礦藏,取出無數綠驅蛇香,贈他守護百姓。萬鬼眾人也不遺餘力的抵抗蛇災。

他花了幾年功夫,細心將太乙夢境的法訣傳授給血寒、慶仲、籠梵、濟節,又詳細記載仙鬼神霧鼎的鑄造之法,告誡眾人:“若有機緣,當多建造這類似法器,每多存在一座,便可延緩浩劫數年。”

血寒幾乎形影不離的陪伴着太乙,察覺到他心事重重,不由驚慌,悄探他心意,感到他滿心離別願望。她心如刀絞,如何能捨得?但苦勸太乙,又勸不動他。

太乙道:“你我相伴多年,時刻皆有喜樂,我已心滿意足,不能再多享受這福澤了。”

血寒哭道:“我說過,無論你要去哪兒,我都會死追過去,比我師父更瘋更狠,你休想甩掉老娘!”

太乙摟住她道:“我要去輪迴海。”

血寒腦袋一懵,霎時絕望,但立即又熱血沸騰,眼神堅毅,道:“我的聖靈也在輪迴海,你一走,我立刻也走,咱們在輪迴海中相見!”

太乙愣了片刻,嘆了口氣,吻了吻她,幻靈真氣迷惑心神,血寒一陣暈乎,打了個呵欠,身子化作血水,沉入地底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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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鬼萬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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