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扈嵐道破苦肉計 史進義釋跳澗虎
眾人散去后,史進自與三娘在廳上把盞敘話。原來自從三娘跟隨師傅周侗回鄉后,前後得十餘日之上,王進母子也相辭要上延安府去。史進並太公苦留不住,只得安排一個筵席送行。
自從王進走後,史進每日只是打熬氣力,亦且壯年,又沒老小,半夜三更起來演習武藝,白日裏只在庄后射弓走馬。不到半載之間,史進父親太公,染病患症,數日不起。史進使人遠近請醫士看治,不能痊可,嗚呼哀哉,太公歿了。史進一面備棺槨盛殮,請僧修設好事,追齋理七,薦拔太公。又請道士建立齋醮,超度生天,整做了十數壇好事功果道場,選了吉日良時,出喪安葬。滿村中三四百史家莊戶,都來送喪掛孝,埋殯在村西山上祖墳內了。史進家自此無人管業。史進又不肯務農,只要尋人使家生,較量槍棒。
後來少華山出了賊寇強人,史進只怕這夥人早晚便來薅惱村坊,便召集村裡三四百史家莊戶,準備器械,修整門戶牆垣,安排莊院,各處設立梆子,拴束衣甲,整頓刀馬,提防賊寇。
今日那賊寇跳澗虎陳達果然前來,先前只言借道去打華陰縣,史進英雄了得,不肯弱了名頭,哪裏會放?一言不合,便廝殺起來,不數合那陳達便被史進擒回莊上來,餘眾皆逃回山上去了。
聽了史進言語,三娘又特意問了與陳達交手幾合才擒了陳達,史進道:“約有七、八個回合。”三娘頷首笑道:“大郎數月不見,武藝更有精進了,想不想再與師哥比比?”
史進早就按耐不住道:“師哥,你不知曉,自從師傅走後,左近無人敢與俺比試,今日那陳達不過數合便敗了,也不濟事,不如與師哥叉一叉,也好解解手癢。”
三娘笑道:“還是恁的性急,這便去比來看。”
兩人正要起身去後院比試,卻有莊客火急來報:“山寨里朱武、楊春自來了。”史進大怒道:“這廝合休,敢來攪擾俺與師哥比試,師哥你且安坐,待俺去擒了來,教他兩個一發解官。快牽馬過來。”
三娘卻笑着止住道:“何須大郎動手?你師哥與你做個賭約,不必敲響梆子,驚擾眾人,你師哥這般赤手空拳,獨自一人出去,片刻也將那兩名賊首拿將回來,大郎可敢賭賽?”
史進瞪大了眼睛道:“師哥的本事小弟也是知曉的,只是這般一人獨往,又是赤手空拳,能拿回兩人來,大郎卻是不信。”
三娘眨眨眼笑道:“那好,師哥這便出去,若是哪方輸了,便要答允一件事來。”
史進道:“這個容易,小弟應下便是,師哥小心。”
當下扈三娘負手獨自一人來到庄前,只見兩名賊首朱武、楊春步行,已到庄前,兩個雙雙跪下,噙着兩眼淚,一副凄慘之相。
扈三娘暗笑,果是苦肉計,上前喝道:“你兩個跪下如何說?”
原來朱武、楊春兩個攔不住陳達去打華陰縣,正在寨里猜疑,捉摸不定,不到半天功夫,只見同去的人牽着空馬,奔到山前。朱武便知不妙,問其緣故,小嘍羅備說交鋒一節,怎當史進英雄。朱武道:“我的言語不聽,果有此禍。”楊春道:“我們盡數都去,與他死拚如何?”朱武道:“亦是不可。他尚自輸了,你如何拚得他過?我有一條苦肉計,若救他不得,我和你都休。”楊春問道:“如何苦肉計?”朱武附耳低言說道:“只除恁地。”楊春道:“好計!我和你便去,事不宜遲。”
於是兩人計議已定,便來到庄前見史進,卻不想出來的卻是一個看似文弱秀氣的少年。
朱武也沒見過史進,微感詫異時小心問道:“小官人是莊上什麼人?”
扈三娘笑道:“我乃史進的師哥。”
朱武聞言心頭一驚,卻來少華山落草之時,他便曾使人打聽過左右的英雄豪傑,都言史家莊上除了史進外,此前尚有史進的師哥扈官人,更加英雄了得,但今日一看卻是個如此秀弱之人。
狐疑不定之下,朱武再問道:“可是史進師哥扈官人?”
扈三娘道:“我的名聲,左近皆熟,誰敢冒認?”
朱武不再存疑,當下拉了拉楊春,二人便一起哭將起來,只聽朱武道:“小人等三個,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當初發願道:‘不求同日生,只願同日死。’雖不及關、張、劉備的義氣,其心則同。今日小弟陳達不聽好言,誤犯虎威,已被英雄擒捉在貴庄,無計懇求,今來一徑就死,望英雄將我三人,一發解官請賞,誓不皺眉。我等就英雄手內請死,並無怨心。”
扈三娘聽了冷笑一回后,扔去兩條繩索道:“既是如此,你兩個且自縛了,跟我進來見大郎。”朱武、楊春並無懼怯,取繩索自縛,隨了扈三娘,直到廳前跪下,又哭喊起來。
史進在廳內聽得動靜,出來看時,登時目瞪口呆,不想扈三娘獨自一人前去,不一刻真把兩人綁回。史進狐疑不定,上前對扈三娘道:“師哥使得什麼手段?片刻間便將兩人綁回?”
扈三娘微微一笑,對着兀自哭號不止的朱武道:“這位神機軍師算的好計謀,看敵你不過,便使出這苦肉計來,好教你着了他的道,放了他們三人,這邊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果然厲害。”
聞言朱武、楊春兩人皆是暗暗叫苦起來,卻不想這苦肉計卻被這扈官人看穿了來。
史進不解,扈三娘耐心釋疑一遍后,史進大怒道:“盡然敢如此算計於俺,來人,一同綁在後院,少時解上縣裏請功。”
三娘卻止住道:“雖然是計,但三個情義卻真。大郎,自古道:‘大蟲不吃伏肉。’這三個直恁義氣,我師兄弟兩個若拿去解官請賞時,反教天下好漢們恥笑我倆不英雄。”
史進頷首道:“師哥說的是,俺但憑師哥吩咐。”
朱武、楊春二人聽了這才都鬆了口氣,心下具是感激三娘不已。朱武更是想道,這扈官人能看出這苦肉計,足見聰明才智甚高,到不似一般好漢那樣,只懂廝殺。
史進道:“既然俺家師哥說了,你們又如此義氣深重,俺若送了你們,不是好漢,我放陳達還你如何?”朱武道:“休得連累了兩位英雄,不當穩便,寧可把我們去解官請賞。”史進道:“如何使得?——你肯吃我酒食么?”朱武道:“一死尚然不懼,何況酒肉乎?”有詩為證:姓名各異死生同,慷慨偏多計較空。只為衣冠無義俠,遂令草澤見奇雄。
當時史進大喜,解放陳達,就后廳上座,置酒設席,管待三人。朱武、楊春、陳達拜謝大恩。五人入席來,三娘自坐了首位,史進坐了第二位,三人下首相陪。
酒至數杯,少添春色,史進想起與三娘比試來,按耐不住便道:“師哥,已有三分醉意,先去比試一場如何?”
三娘笑道:“走吧,咱們後院接着比試去。”
朱武三人聽聞兩人比試,也想看看這師兄弟的手段,便都喝起彩來。
當下五人來到後院,朱武等三人立在一旁觀看。見兩人各取一條棒子,招呼一聲之後,便開始比試廝殺起來。朱武等三人仔細看去,只見兩人勢若猛虎,那兩條棒子使得如同兩條青龍一般,上下翻滾,飛沙走石,棒子帶起的勁風刮在臉上都是生疼。
三人均是暗想,這師兄弟兩人都是如此武藝,便是山寨全伙在此,只怕也是抵敵不過啊。朱武更是驚嘆不已,這扈官人果然是名不虛傳,武藝如此之高,又有智計,更難得的是也講義氣,真箇兒是個英雄人物。
朱武再細看時,心中陡然一突,眉頭一皺暗道,這人怎會如此?
史進竭盡全力拚斗三十餘合,手腳漸軟,但師哥那條棒子還是一棍重過一棍的打將過來,再咬牙鬥了數合,已然手腳酸麻發軟。
扈三娘似乎也看出史進力怯,重重打了一棍,將他迫退幾步后,收了棒子笑道:“果然大有長進了啊,只是為何後面你的玉環步亂了起來,還有那運勁的法門到了後來也都接續不上了?”
史進喘着粗氣道:“師哥棍子一棍比一棍沉重,到後面步伐散亂,運勁也不及了。”
扈三娘微微頷首道:“唔,看來須得多加與你拆招,實打實的與你喂招,這般才能更讓你武藝再進一步。”
史進大喜道:“能有師哥喂招,便是再好不過了。”
兩人歇了棒子,朱武、陳達、楊春三個連珠階的叫好聲喝起彩來,陳達道:“小人乃大郎手下數合敗將,想不到扈官人更加了得。”
史進也不着惱,只道:“俺家師哥自然是比俺要強來,你們幾個懂個甚?”
三娘笑道:“武學一道,不進則退,大郎只要肯下苦功,終有一日自然能超過師哥。”
史進笑道:“這倒是,一年半之前,俺和師哥比試時,只一合便被師哥奪了棒子去,現下已經能和師哥拆這許多合,可是下了苦功的。”
聞言三娘莞爾笑了,當下招呼眾人重新入席,接着飲酒。
酒至七八分時,三娘起身凈手,少時轉回後院時,只見朱武在那裏站着,似乎便是再等自己,當下上前笑問道:“朱頭領可是有話說?”
朱武道:“什個都瞞不過扈官人,官人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