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那小子去哪了?
?大明萬曆十五年。
三月。
昌沙城。
昌沙城是一座古城,它有着千年歷史,人口約摸三十萬,周邊有漢苗彝混居,地域廣闊。
要說昌沙城最著名的地方,乃是麓風書院。
這麓風書院擁千年學府之譽,號稱天下四大書院之首。
坊間傳言,那些考上功名卻並非麓風書院的學子,都會覺得自己矮了一等,所以這麓風書院的學生在昌沙城可以挺胸抬頭,睥睨一切。
但是今天,麓風書院的山長宗玉琦宗院主,卻帶着全體老師和學生,恭恭敬敬站在書院門口,他們在迎接什麼人的到來。
這位宗玉琦年紀在五十開外,身形瘦小,但一顆頭顱顯得頗大,站在那裏淵渟岳峙,頗有些一派宗師的風範。
書院門口的坪中,站了數百看熱鬧的百姓。
“喂,你曉得不,今天麓風書院這是迎接那路神仙?”
一個穿着麻衣的老叫花向身旁一個賣饅頭的中年漢子問道。
“去,要你的飯去!”
中年漢子生怕老叫花向他討饅頭,不耐煩地應道。
兩人身前一個山羊鬍的矮胖子回身道:“嘿嘿,這都不知道,麓風書院今天是在迎接一位姑娘呢!”
“姑娘,什麼姑娘,這麼大排場?”
老叫花顯然大跌眼鏡,他不相信惟楚有才、於斯為盛的麓風書院,會為一個女人列出這樣的陣仗。
那矮胖子得意地道:“你們不知道吧,這位姑娘名叫何香兒,乃是天下第一才女!”
老叫花吃驚地道:“天下第一才女?莫不是京城那位三歲倒背唐詩,七歲對倒京城的第一聯王,十三歲時進殿面君,和首輔大臣談論古今天下事的何香兒?”
那中年漢子不屑地道:“天下第一才女有屁用,長得漂亮嫁個好人家才是正經!”
其實他們談論的何香兒,真名叫何薌貳,只是尋常百姓只顧上口,管她是香兒還是薌貳。
這位何薌貳師從心學大師錢聞照,於心學一道研究頗深,以她的學問才華和名聲,隱隱然成為王艮之後的心學第一傳人。
老叫花身後一個麻臉少年道:“何香兒這麼大的學問,她是來挑戰麓風書院么?”
矮胖男子道:“說得是,麓風書院號稱四大書院之首,人家何香兒是天下第一,到底誰厲害,自然要分個高下!”
老叫花興奮地道:“這麼說來,今天有好戲看了?”
“有好戲也輪不到你看啊,嗲嗲!”
賣饅頭的中年漢子戲謔地說道。
矮胖子卻哼了一聲,道:“有什麼好戲看,你們沒看見麓風書院如臨大敵,他們這是心虛呢,我聽說麓風書院的山長大人宗玉琦,到處請幫手,今天各路大儒都會蒞臨此地,共同對付那個何香兒!”
中年漢子哼道:“一個丫頭片子,有那麼厲害嗎?”
矮胖子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我聽京城來的朋友說,這位何香兒在京城挑戰各路名家,無論詩詞歌賦、對聯書法,都一一獲勝,這次她來麓風書院,還根本就沒把我們麓風書院放在眼裏!”
“那她還來昌沙城幹嘛?”
中年漢子終於忍不住發問。
矮胖子賣着關子道:“因為,她要來挑戰另一個厲害之人!”
“誰啊?”
邊上眾人一起問道。
矮胖子瞥了一眼眾人,得意地捋着山羊鬍道:“說起來你們都知道,那位厲害之人,就是當今理學第一宗師周重生!”
眾人露出震驚之色。
老叫花道:“這位何香兒真是膽大,竟敢挑戰理學大師周重生,不過,他老人家要是輸了怎麼辦?”
賣饅頭的漢子哼道:“難怪今天這麼熱鬧,不過,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總是要死的,希望他早點死在沙灘上!”
老叫花道:“你這人說話沒口德,這麼做生意,饅頭一個都賣不出去!”
中年漢子哼道:“賣不出去,我自己吃,就是不給你,氣死你!”
那山羊鬍的矮胖子顯得消息靈通,道:“你們知道不,周老夫子辭官前,乃是吏部員外郎,現如今他雖然不再為官,可是當今的首輔大人都要對他執弟子之禮,他怎會親自去迎戰一個初出茅廬的第一才女?”
有人奇道:“那他來幹嘛?”
矮胖子道:“當然是迎戰了,不過,卻不是他本人迎戰,而是他的弟子來。”
老叫花問道:“周老夫子的弟子是哪位,能對付得了何香兒?”
矮胖子道:“我也只是聽說,周老夫子弟子有兩個,一個叫歐陽濟澤,一個叫吳非,他老人家這次帶那個吳非來,那小子是嵩江府第一才子!”
中年漢子不屑地道:“嵩江府那種小地方,還第一才子呢,怕是連我們昌沙城的七歲小兒都不如,周老夫子看來這次要英名掃地了!”
老叫花道:“你這種人沒眼光,周老夫子那麼大的名氣,弟子豈會是一般人?”
中年漢子道:“你敢跟我賭不,要是那吳非能贏何香兒,我這籃饅頭全部給你,要是他輸了,你得全部買下!”
老叫花憤憤道:“多謝看得起,可惜我沒錢,要是有錢,我還真就跟你賭一把!”
邊上有人遞給那老叫花銀子,道:“跟他賭,就跟他賭!”
這時有消息傳來,錢聞照先生已帶着何香兒等人上船,不時便會渡過昌沙江來到麓風書院。
驀地一陣馬蹄聲傳來,接着有兩百名士兵來到書院門口,他們盔甲鮮明,號令整齊,下馬後手持兵刃,將圍觀的百姓趕到道路兩旁,然後沿書院門口的道路站立。
所有人都露出驚容,不知出了什麼變故。
有一個官長模樣的人來到宗玉琦面前遞上一封書簡,宗玉琦看罷,對眾師生道:“剛剛接到訊息,本洲昌沙王閣下要來我們書院觀學,這是我們書院的榮譽,今日絕不允許出任何差錯!”
昌沙王名叫朱由真,在昌沙洲的地界上,權力最大者非這朱由真莫屬。
眾師生聞言均是倒吸了口涼氣,何薌貳今日來挑戰,竟驚動了地方第一人。
不多時,車馬陸續到來,宗玉琦帶着幾位年長的老者來到車馬旁,有士兵上前撩開車簾,第一輛車上當先下來一人,這人年約六十許,銀髮白須,面色紅潤,他走到宗玉琦面前先抱拳行禮,接着兩人四掌相握擁抱一起,顯得十分親熱,有人低聲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錢聞照,錢老先生!”
錢聞照拉着宗玉琦來到一輛馬車旁,叫道:“薌貳,出來吧。”
車中有一個女子曼妙的聲音答道:“是,老師!”
車簾一挑,一位青衫儒裝的少女從車中邁步下來。
這少女瑤鼻櫻唇,五官精緻,她峨眉輕輕一掃,雙目已低低放下。
圍觀眾人離得還遠,雖然看不清那少女面目,但她一下車,立刻都安靜下來,似乎都已被震撼住一樣。
後面車上此時又下來三位老者,宗玉琦笑着迎上前,朗聲道:“陳老、宗老、尚老,許久不見,三位精神矍鑠,風釆不減當年啊!”
陳老就是江淮名宿陳第洲,他上來和宗玉琦見禮后,四下一望,問道:“咦,怎麼不見補之老哥,還有他那位弟子吳非呢?”他口中的補之,便是周重生周老夫子。
宗玉琦滿臉愧色,道:“補之老哥忽然沒了聯繫,那位吳非今天怕是來不了啦!”
聽到這話,錢聞照、陳第洲等人都是愕然抬頭。
宗玉琦笑道:“少了吳非,還有劉非、周非,我們麓風書院的弟子,哪個不是千里挑一!”
何薌貳眉毛一挑,臉上失望之色畢現,她心中問道:“我今天白來了么,那個叫吳非的嵩江府第一才子,我就是為他而來,難道他怯場了?”她看過吳非的詩詞和書法,自忖當今天下,有誰還能讓自己多看一眼,除了這位嵩江府才子,還真沒有第二人,可是他到底去了哪裏?
此時天空中一塊濃濃的雲團凝聚,像一頭巨牛衝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