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仰望星空的戰士

1944年7月6日，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

那天清晨，盟軍發起了代號為“霸王行動”的諾曼第登陸計劃，近三百萬士兵渡過英吉利海峽前往法國諾曼第。艾森豪維爾稱這一天為“歷史上最長的一天”，而在另一片土地上，2001年的7月6日，同樣漫長而又不安。

這一夜，多少奮鬥了一整年的孩子再也不用熬夜奮筆疾書，他們要做的只是早早躺在床上，調整思緒，享受大考前的安寧，但就像戰爭的前夜，士兵躺在戰壕里仰望星空，又有多少孩子在這一夜丟失了睡眠？

顧北是其中之一。

他是在凌晨五點從夢中驚醒的，他夢見了前世高考的慘敗，本來受盡磨難的爸媽再一次受到沉重打擊，使得被當做奮鬥支柱的父母一下子蒼老許多，爸爸那挺拔如松柏的脊樑猛然就開始佝僂起來，母親更是常常暗自垂淚。

還有什麼比孩子的前程更讓他們擔憂的呢？

那個時候顧北是第一次感覺到命運的無奈，自身的渺小，毫無力量的渺小，無數人的冷漠和冷眼落在自己的身上，無論怎麼來說，這都是顧北不願意去回憶的夢魘。

還好，那一切都只是一個夢，灰白牆壁上的照明燈雖然簡陋，卻灑着記憶中溫馨的光，床頭柜上的小日曆依然停留在那個人生路口的2001年，摸着自己的身體骨節，還是十七歲時候的單薄瘦弱的模樣。

顧北知足了。

接下來，他要用自己的雙手去改變這從不公平的命運，考一所好大學讓爸媽挺着腰板做人，努力掙錢，寫歌也好，創作小說也罷，進軍互聯網都行，總之要出人頭地把家裏的巨額欠款還上，然後去晴川找夏諾，找到這個又倔又傻的女孩，給她前世從未給過的幸福！

天漸漸亮了。

門外響起輕微的腳步聲，一定是媽媽起床在準備早餐，今天對顧北來說是一個重要的日子，對於媽媽同樣是一個重要的日子。

顧北看了眼時間，早上七點，他起床洗漱，吃過了早餐，見收拾碗筷的老媽滿臉的忐忑不安，忍住不笑道：“老媽，看來您對您兒子沒點信心呀？”

“什麼沒信心？”顧媽媽說道：“老媽信心大大地有，關鍵看你小子今天！”

“我？”顧北覺得有必要在親娘面前吹一波牛逼，拍拍胸脯：“不說清華北大，重本那是板上釘釘！”

顧媽媽心裏樂開了花，雖然她知道顧北成績並不算好，但這些天顧北的努力她是看在眼裏的，而且再怎麼著她這個當媽的都無條件信任兒子，顧媽媽伸手揉了揉顧北的腦袋：“傻小子，考什麼大學都順其自然，今天你放鬆心態發揮平時的水平媽就高興了啊。”

“嗯！”顧北點頭，然後在老媽的叮囑下仔細檢查了准考證和考試工具都齊全，這才和老爸顧承明出了門。

走在路上他不禁想起前世的今天，那時候面對高考自己是多麼的無力和忐忑呀，然而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的自己心中充滿了信心，好像有無窮的精力可以去翻越任何困難，那麼高考又算的了什麼呢！

一路想着，顧北在小區門口停車的地方遇見了田恬一家人，顯然是她爸媽送她去參加高考。

田恬今天穿着一件深色套裙，腳下是一雙純白色耐克運動鞋，長發披肩，模樣俏美可人，只是和她那股純澈氣質相衝的是她老媽馬麗，大嘴巴塗著深色口紅，臉上也不知道擦了多少層粉，手上帶着碩大的黃金戒指，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庸俗。

吸引顧北注意的是田恬爸爸田建軍，田建軍身材高大白胖，不過略有些發福，在顧北的印象中，田建軍人還不錯，並沒有因為地位的提升就瞧不起人，以前跟顧爸關係挺好，顧北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年初他交不起學費，田建軍借了六千塊錢，不過田建軍是煙廠出了名的妻管嚴，這筆錢多半是背着馬麗偷偷借的。

“建軍，送小恬去考試呀？”顧爸顧承明率先打招呼，雖然因為兩家人地位的巨大落差和馬麗有點兒瞧不起顧家，他們這對鄰居的關係早就疏遠了，但見面打個招呼還是有必要的。

“嗯。”田建軍點了點頭，他那張永遠帶着笑的的胖臉總讓人覺得親切：“小北，高考把握大吧？這回可要好好努力呦，不說重點本科，怎麼著也得爭取拿個二本。”

“好。”顧北笑着點頭。

旁邊的馬麗聽到這話心裏直笑，顧北那幾斤幾兩還想考二本？三本都懸！說出來也不怕丟人現眼，哎呀，自家男人也忒給面子了點。

“對了，小恬是在哪個學校考試呀？”顧承明這時問道。

田建軍笑道：“就在一中。”

顧承明喲了一聲：“這麼湊巧，顧北這小子也在一中考試。”

“那感情好，”田建軍來了興緻：“小北在那個考場呀？要不要一起去一中……”

“哎呀，都八點了，孩子們還要考試呢，要嘮回頭再嘮！”馬麗好像生怕顧承明父子搭便車似的，不動聲色的催促道：“時間不早了，老田，我們走吧！”

田建軍遲疑了下，最後對顧北父子倆尷尬笑了笑，說了句：“那我先走了，回頭聊。”，他打開車門啟動本田雅閣，田恬看了眼顧北，然後和她那位趾高氣揚的媽媽鑽進本田雅閣里，揚長而去。

顧爸笑着搖搖頭，坐上他那輛二手摩托車，載着顧北跟在本田雅閣後面吃尾氣，不過兩個輪子的車終究比不了四個輪子的，不消一會兒就被甩得看不見了。

“兒子，”顧承明忽然道：“剛才田家人的態度是不是讓你不舒服？”

“還好啊。”顧北道：“自己做的不好被別人瞧不起是件很正常的事吧，在意那麼多就沒法活了，這次高考考好就成。”

“嗯，你懂事了。”顧承明點頭。

“我早就懂事了。”顧北翻白眼道：“只是你天天盯着老媽看，沒發現我的茁壯成長。”

“你小子說什麼混賬話，沒大沒小。”顧爸笑了一聲：“不過你的這個心態倒是不錯。”

大約半個小時，顧北和顧承明到了石林市一中校門口，還沒到進入考場的時間，校門口緊閉着，一群保安在門口戒嚴，外面的小吃一條街被堵得水泄不通，家長和考生密密麻麻塗遍了整片街道。

那時候太陽已經很烈了，家長們就站在烈日下不停叮囑自己的小孩，檢查准考證，鉛筆文具帶沒帶，記得考試的時候放鬆心態云云，只是孩子們大多顯得很不耐煩，可憐天下父母心，高考考的不只是學生，還有那一個個充滿了焦慮和祈盼的父母親。

目睹着這一幕盛景，和老爸站在路邊上等的顧北心裏感慨萬千，同樣充滿了祈盼和莫名的忐忑，過來大概二十分鐘，校門口打開，到了考生入場的時候了。

“加油考！”顧爸拍了拍顧北的肩膀：“放鬆心態，歪好都不重要，把自個兒的真實水平發揮出來就成！現在去吧。”

“知道了。”顧北點了點頭，然後隨着擁擠的人流朝在擁擠的人群里擠來擠去，在走進校門口的時候，顧北下意識扭頭望向背後，在一張張帶着殷切期盼的面孔當中，他找到了老爸那張黑瘦的臉，此刻正墊着腳伸長脖子往他這邊張望，那頭染了白霜的頭髮在陽光下有些刺眼，或許人太多，老爸並沒有看見他，但目光之中流露出來的期盼，他感應到了。

顧北忽然想起前世老爸送他高考的那一幕，和此刻一模一樣，不同的是他的心態，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只會讓老爸失望的人了！

這麼想着，顧北轉身大步走向高考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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