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狩獵
封塵咽了一口唾沫。
這個十五歲的少年表情嚴肅而莊重,不像是在打獵,倒像是在祭台上表達自己對遠古的龍和狩獵之神的敬畏。
他躲在一蓬棘草的後面。精靈鹿的視線很廣,甚至可以看見側後方疾跑而來的天敵,但是它們機警的眼睛卻缺乏對視線以內細節的覺察。封塵自信對面的獵物沒法在二十米之內看見他從棘草叢狹窄的縫隙後面露出的面孔。
這裏是山的背陰側,大雪山的雪水涵養着整片雪林。渴求陽光而極力拔高的藍松和自暴自棄的棘草混雜地生長着,最近的大型掠食者巢穴也在百里之外,精靈鹿最愛的松果和草籽全年都不會斷絕,簡而言之,這裏是精靈鹿的天堂。
封塵把頭往前湊了湊,仔細地分辨了一下。面前的那頭鹿右前蹄子還在汩汩地流着血。那是鋒利的拌索造成的結果。
這確實是他追着的那頭,為了能跑到這隻小生靈的前面,他不惜從一個滿是礫石的陡坡上滑落下來,這才提前了十分鐘找到這個絕佳的蹲守位置。
森林中的鹿,個頭都不大,一頭成年的精靈鹿也只有一百二十厘米左右的身長。相比身體而言,它的腿卻細而長,這是為了跨過那些帶刺而有毒的矮小野草,減少被麻煩的毒葉劃破身體的可能。
四十分鐘前封塵拆了一個獵兔的籠子,用鐵絲在鹿群的周圍布了一道拌索,稍一驚嚇,四散的群鹿中便有兩頭撞上了鐵絲。
另一隻鹿也許受的傷較輕,也許是太膽小了,在被絆倒后回身一瘸一拐地跟上了奔逃的大部隊,這一隻卻獨自離開了組織,朝着雪林的另一側走去。眼前這隻顯然傷的更重一些,鐵絲造成的傷口雖然不寬,但卻很深,儘管它不斷低頭舔着傷口,血還是淅淅瀝瀝地流了一路,走到這裏,這隻可憐的鹿腳步已經有些踉蹌了。
前方不遠是一小片綠莓草甸,村裡人將這種草作為治療外傷的草藥,這種草藥嚼碎了敷在傷口上片刻便可止血,想必也是獵戶前輩借鑒了野獸們的經驗。
封塵從七歲第一次隨父親狩獵以來幾乎走遍了整片雪林,用父親的話說,“熟記你的獵場,是作為獵戶的基本條件”。儘管對父親粗暴的狩獵方式有所不齒,他還是感覺到,此刻能夠預知小鹿的動向,提前設下陷阱這種如魚得水的感覺都是拜他所賜。
陷阱選擇設在路旁的一顆微斜的藍松樹下,雙套索的彈性繩阱,用稀疏的棘草遮掩住。精靈鹿喜歡在受到驚嚇的時候選擇就近鑽入草叢中或者任何有遮掩的地方,憑藉它們和棘草一樣的灰綠色的皮膚躲避天敵。
看着受傷的鹿一點一點向預設的陷阱走去,封塵眉心的一滴汗水也逐漸向鼻尖滑落。他的思緒突然有些飄忽,也是在這樣盛夏的晌午,父親帶着他輕易地捕獵到一頭野豬,他吩咐自己給半斃的野豬破膛,和那時的緊張比起來,此時的緊張反倒帶着些快意。在他的思緒還沒有回到面前的獵物上的時候,手裏的石頭已經飛了出去。
石塊帶着打碎沿路棘草的刷拉聲飛到離封塵八九米的地上,離精靈鹿只有三五米,在石塊扔出去的同時,封塵也從草叢后鑽出來,口中模仿着晦澀的龍吼“嗷嗚……赫”,奔向野鹿。
再一次受到驚嚇的鹿本能地往草叢裏鑽去,只聽一聲細微的咔噠聲,然後繩套刷地收緊,兩條分別綁在樹枝上的套子捆住了還在掙扎的鹿,懸在離地面五十公分的空中。
一見陷阱得手,封塵欣喜地加快速度衝過去,用腳踢開地上偽裝的草,雙手環住空中絕望地掙扎着的精靈鹿。
“嘿,嘿,沒事了,沒事了。”封塵的聲音很清脆,他一手將小生靈橫摟在身前,另一隻手不斷地輕輕拍打着它的背脊,任憑它堅硬的蹄子在自己臉上身上亂蹬亂踢“結束了,結束了。”他安慰着,像是母親在安慰受驚的孩子。
傷鹿望着封塵略帶稚氣的面孔,漸漸地停下了在他身上亂踢的四肢,絕望而憤怒的眼神逐漸平靜下來,只是口中嗚咽着,不知道想表達什麼。封塵空出一隻手,摸索到腰間,拔出隨身攜帶的小刀。
“願獵神與你同在。”
他割破精靈鹿的喉管,鮮血順着封塵的胳膊流下來,它又輕微地掙扎了兩下,緊接着一陣抽搐,眼神便渙散開來。
封塵將獵物從繩套上解下來,用割喉的小刀劃開它奶白色的肚皮,將內臟掏出來,控掉腹腔內的血和體液,將內臟堆在一起,不久以後它們便會被雜食的野豬當做美餐吃掉,或者在更久以後腐化成為藍松的肥料。
在狩獵得手后回饋給獵神,這也是父親教給他的。不過換做是父親的話,喜歡吃下水物的父親寧可將蹄子、耳朵、角這些無法食用的部分留下來,也不願意丟棄這些滾燙的內臟。
“願獵神與你同在。”他又低頭拜了一遍,才開始打量着自己的獵物。這頭鹿在他的捕獵履歷中算是瘦弱的,身長大約一米出頭,勉強算是成年,不過比野兔野狐之流總是要好的。封塵今天來的匆忙,只帶了隨身的小刀、捕獵小型動物的籠子和繩索。能夠發現並獵得一頭鹿已經遠遠超過他的預期了。
“啊呀!”他突然驚叫了一聲,或許是在衝出草叢的時候被棘草尖利的刺劃破了衣服,此時封塵的左袖被豁開了幾寸長的大口子,破損的布料隨着他的動作來回晃蕩,獵物的血跡黏糊糊地粘了一身。
這一身黃藍相間的衣服是雪林村的盛裝,前襟和腿擺都顯得過於寬大,這身莊重的華服卻並不適合狩獵。封塵用細繩綁了褲腳和袖口,才不至於在林間行動不便,然而此時這身衣服卻是毀了,就算回到家縫好了袖子,他也不能穿着這滿是血跡和汗味的衣服參加村裏的回歸祭了
村裏的英雄要回來了,他這麼想着,這也是他不顧時間的緊迫和父親的阻止,執意要上山獵幾頭野味的原因。一想到那個高大的,背着長長的太刀的背影,他就把捕獵的欣喜和弄破衣服的沮喪都暫時拋開了。
封塵抬起頭,好像這樣就能透過密匝匝的松針縫隙看見高處的飛空艇一樣。他把破布片掖進袖子裏,扛起對他來說也稍稍嫌重的獵物,往山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