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節 京師風雲(上)
徐樹諍不愧為段祺瑞的“唯一心腹”,他接到段祺瑞的“就地停火令”之後沒有任何猶豫,立刻不折不扣地執行了下去。他下令全軍停止了所有的軍事行動,同時還把情況通報了與他激戰正酣的對手——直軍指揮官吳佩孚。
實際上,徐樹諍率領的軍隊此時就快要頂不住吳佩孚發動的輪番進攻了,這個“及時雨”一樣的停戰令下得正是時候。整個皖軍上下不僅沒有人反對,而且還執行得異常順利。這道命令也間接成全了徐樹諍、避免了由他來承擔“戰敗”的責任。
而勝利在望的吳佩孚卻沒有理會徐樹諍的所謂“停戰通報”,更沒有理會大總統徐世昌的所謂“停戰令”。但是徐世昌畢竟是名義上的全國統帥,吳佩孚當然也不願意承擔“抗令不遵”的聲名。面子上的事情還是要做的——雖然他們這些軍閥們從來就沒遵過哪位民國總統的“令”。
對於處理這樣的小事,小吳同志倒是頗有些駕輕就熟的本事。這不,他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充足的理由:“討賊軍”前線指揮部的電報機出現了技術故障,而且是早就出現故障了!
那麼,這好的電報機怎麼會出現問題呢?事情的發生是這個樣子的:就在吳佩孚拿到馬弁遞給他的徐世昌“停戰令”之後,他手裏拿着這張紙足足沉默了有十分鐘。然後他突然計上心來,衝進了電訊室,掏出身上的佩槍,衝著那台顯得有些巨大的電報機抬手就是一槍!
他的那群手下看着冒出藍煙的電報機都目瞪口呆起來。這種行為看似很瘋狂,更沒人知道他這樣做的原因,但是他卻是這裏的最高長官,連斃個人都很輕鬆,當然誰也不敢對他“槍斃”電報機說個不字了。接着,吳佩孚就給他們這些“蠢人”們下了一道死命令:從昨天晚上開始,這台電報機必須時好時壞,總之就是“不好用了”,誰要敢把真相說出去就殺他全家!
雖然還是沒有人理解總指揮這樣做的意思,但是小吳同志的智計百出畢竟還是名聲在外的,而且軍令也是必須要無條件執行的,所以大家只能轟然連聲答應。
在這個時期,國內各軍閥部隊裏使用的電報機都是進口的,屬於“非常貴重”的軍用品的範疇。如果真的出現了故障,就只有請在國內的外國技師來更換損壞的零件,再無法修理,也只有返回外國的工廠了,所以在短時間內修理不好是很正常的。更換一台當然也可以,但這裏卻沒有備用的。這樣一來,“停戰令”就只能用傳令兵來傳遞,或者等到電報機更換完畢之後,身在前線的小吳同志才能收到。
至於傳令兵的問題怎麼解決,那就更簡單了。既然是人,想找說辭就更容易了:什麼生急病啦,馬瘸啦,實在不行就說人跑了,反正就是沒收到停戰令!而更換電報機的這段時間並不短,最少也要幾天的時間。其實只要半天,就足夠聰明的小吳同志完成他的使命了。
於是,在吳佩孚的命令下,直軍不僅沒有停戰,而且還加緊了進攻的力度,因“技術故障”而沒有收到停戰令的直軍部隊繼續向北京城攻擊前進。
徐樹諍一見對方並不遵令停火,急忙派人與吳佩孚交涉。可是對於死心塌地要進北京城的小吳同志來說,這卻是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的行為,當然也就不會有結果了。無奈之下,小徐只好一面命令部隊逐次向北京城方向退縮,一面派人向徐世昌大總統申訴,又派專人專程去菲律賓駐北京辦事處,並按照中國國內在軍閥之間爆發戰爭的“慣例”,請求各國包括菲方出面“調停”。
吳佩孚的目標其實很明確:無論如何,他的軍隊都必須進入北京、把京城牢牢控制在他自己的手裏!也只有達到這個目標,直系才能實現他們發動這次戰爭的目的:逼段祺瑞交權、由直系來掌控中央政府!
除了軍事才能之外,吳佩孚對政治的嗅覺也是非常敏銳的。相對於那些看不清形勢的“蠢材們”來說,吳佩孚對於菲軍的野心早就有預感,知道他們絕對不是如英、美、日、法等列強們那樣可以用錢和利益就能打發掉的——他們的最終目標是想要整個中國的統治權!這一點,聰明的小吳同志早就猜出來了。
為了他自己和整個直系集團的利益,他當然不會束手待斃了。對現在的形勢,他更要比其他人看得通透:戰爭進行到這個份上,皖系的倒台已經成為定局,對此他倒是沒有任何懷疑,關鍵是戰後由誰來主導中央政府!
目前國內最大的三個可以左右中國局勢的軍事集團只有直、皖、奉三系,皖系算是完了,奉系沒有摻和,似乎只有他的直系集團才可在戰後“擔此重任”。
但是實際的情況卻絕對不是如此:就在直、皖爆發戰爭的時候,吳佩孚最關注的菲軍卻在山東打了一場比他們更為激烈的大仗。他們不僅幾乎全部消滅了日軍山東駐屯軍並趁機佔領了山東,而且還自食其言、以“追殲殘敵”的名義堂而皇之地派兵進入了中原腹地,還派海軍佔領了天津衛!
如果就此停戰,吳佩孚幾乎可以肯定:已經近在咫尺的菲軍必然會先他一步進入京師!這樣一來,直系就失去了奪權的“先手”,他發動這次“倒段戰爭”的目的也很可能在菲軍的干涉下橫生枝節,甚至有極大的可能會一無所獲!如果吳佩孚遵令就地停戰,他所預料的事情也果真發生了,會面臨著跟菲軍正面對壘的嚴重後果。到了那個時候,他將來就是想要弄上一口“湯”喝,恐怕都不容易了!
想要反抗嗎?就他吳佩孚手下的這支連日本人都遠遠不如的軍隊,恐怕人家只用一個師就可以輕鬆搞定他了。據說,人家可是派來了四個師呢!這些軍隊橫掃全國都不是難事,他吳佩孚當然不會去做這樣的蠢事,可不想拿着雞蛋往石頭上碰!
至於怎樣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的手裏,說難其實也不難。不管怎麼說,他和直系集團也還佔着正統的名義,要想拿到主動權,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搶先一步控制京城。只要他搶先控制住了北京的局勢,就在未來的各方談判中擁有了毫無疑義的主動權!
如果最後得到的是相反的結果,那時候他吳佩孚可就無力回天了。在實力遠不如別人的時候,玩兒點兒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小吳同志自認為他的腦袋並不比那些菲律賓的同胞們笨。
所以他此刻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進北京,至於什麼狗屁“總統令”,現在他哪兒有心思理會這個呀!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在涉及到直系集團利益的關鍵時刻,“溫、良、恭、謙、讓”絕對是婦人之仁,那樣的蠢事,久經考驗的小吳同志是絕對不會做的。沽名釣譽那是大局已定之後的事,等大局掌握在自己手裏之後再給老徐他們道歉好了。到了那時候,還不是他吳佩孚說扁說圓、說什麼就是什麼嗎?這種事情他可見的多了!
相對於直軍越來越凌厲的攻勢來說,皖軍卻正好相反:僅在接到了停戰的命令之後,有些聰明的皖軍將領就已經猜到了皖系的最後結局。識時務者為俊傑,立刻就有人以二十九旅旅長張國溶和三十旅旅長齊寶善兩同志為榜樣,並現場學習他們的英明之舉、紛紛領着自己手下的士兵向吳佩孚投降。而此時的皖軍指揮官徐樹諍卻對這種叛變行為根本不加任何約束,因為他知道那樣做是徒勞的,也根本無法約束!
對於這個時期國內軍隊裏的將領們來說,跟着段祺瑞還是跟着吳佩孚並沒有什麼大的區別——只要新上司能保住他們現有的地位就行,只要他們能給自己帶的士兵們發餉就行。更何況,直、皖兩軍本就是從一個北洋軍分裂而來的,彼此之間的關係原本就是盤根錯節、糾纏不清。除了如小徐同志那樣堅決支持老段的少數幾個“鐵杆兒”之外,其他的人倒也真說不上什麼背叛不背叛的。
至於說徐樹諍為什麼不阻攔,原因就更簡單了:那是因為小徐同志現在還不想在這裏“壯烈犧牲”,他還想再多活幾年呢!
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而是鐵一樣殘酷的現實。這俗話說“光棍兒不擋財路”,此時的老段自身尚且難保,小徐同志的前途更是堪憂,他要是膽敢阻攔這些將領們自尋生路,只要有人對士兵們稍加“點撥”,弄出一場兵變來那還不是小菜一碟的事兒?如果小徐同志果真在兵變之中不幸“壯烈”了,那可就真不值了!以小徐的聰明才智,又如何會做這樣的蠢事呢?
而吳佩孚就更是個明白人了:他對所有公開或者秘密向他表示要“陣前起義”的師長、旅長們一律承諾:“職位只升不降、餉銀只增不減、過去所為既往不咎。”不僅如此,他還表示因時間緊迫,為消除雙方相互之間的不信任,他可以分別同他們以文字的形式秘密“具保”!
吳佩孚為了擴充己方的實力、當然也是為了用最快的速度進入北京城而主動將自己的“把柄”交到了別人的手裏,其心不可謂不誠、其度量更是不可謂不大!就連孫嘉誠和段雨生他們倆後來聽說這件事之後,也對小吳同志當時的英明決斷讚不絕口,連連誇獎他“在關鍵時刻善於決斷,拿得起來、放得下去,果真是大將之才也”!
吳佩孚的這些承諾很快讓那些本還有些疑慮的“起義者”們安了心,越來越多的皖軍部隊開始成建制地臨陣倒戈。隨着投降隊伍的不斷加入,雙方力量的對比開始向直軍一方嚴重傾斜。
一邊是鬥志昂揚、一邊卻是兵無戰心,直軍的進攻越來越順利,整個戰場的形勢也對吳佩孚越來越有利了。直軍目前的形勢正如吳佩孚向曹錕所彙報的那樣,是“一派大好”,而且是“越來越好”。因此,直軍大部隊得以大踏步地快速向北京城推進。
當然了,細心的小吳同志並沒忘記不使用電報,而是派傳令兵去向曹老頭兒彙報的。他還允許(實際上是命令)傳令兵們“必須明天早上辰時之後再回來,提前回來的軍法從事”——這樣做的原因當然也是同樣的,因為曹老頭兒那裏的電報機可沒壞!為了把這場假戲演得更真實,小吳同志簡直是事無巨細、親歷親為。
“確實不容易,確實也沒少浪費寶貴的腦細胞。”這是孫嘉誠和段雨生他們倆聽到這裏之後說出的對小吳同志不知道是誇獎還是諷刺的話。就是這段話,讓那時候已經“歸順”他們的小吳同志好一番琢磨,結果又讓小吳同志浪費了更多的腦細胞。
兵敗如山倒,徐樹諍的殘餘部隊很快就被吳佩孚全都趕進了北京城裏,城外面已經看不到幾個皖系的士兵了。前鋒部隊報告:從望遠鏡中已經看見了前門那高聳的威嚴的城樓!聽到好消息接連不斷地傳來,吳佩孚矜持地不段說著“好!好!好!”他的臉簡直笑成了一朵花,最明顯的表徵,就是額頭上的抬頭紋越來越密集了。
就在他興高采烈地在心裏盤算着進入北京之後他和他的軍隊該如何接管權利的時候,一行不速之客卻從北京城內穿過戰場、奇迹般來到了吳佩孚的指揮部!
聽到馬弁的報告,吳佩孚臉上的抬頭紋一下子就全沒了:“他們是怎麼過來的?難道是飛過來的嗎?老子是怎麼給前面的那些傢伙交代的?如果有人膽敢強行出京就格殺勿論!前方那麼多的部隊都是死人啊?”可是人已經來了,不見當然是不行的,尤其是在他過馬弁遞給他的那幾張名刺之後!
吳佩孚一邊訓斥着那個倒霉的馬弁,一邊拿起了那小子剛才遞到他手裏的那幾張硬紙片。
第一張是燙金的名刺,上面清晰地印着一行刺目的文字:菲律賓駐北京辦事處主任呂斌“拜上”、要求面見“討賊軍總指揮”吳將軍。
“還真是想到什麼就來什麼!”吳佩孚的腦袋裏“嗡”了一聲:菲律賓政府在這個時候派人來找他,當然不會是什麼好事了。
“公開得罪這些人更不行,自己以後還要‘混’下去呢!實在不行,也只好再玩兒點兒手段了!”他開始暗自盤算起來。
再猶豫地拿起了下面的一張:徐大總統特命全權代表梁士詒“拜上”、要求面見“討賊軍總指揮”吳將軍。
“這個傢伙怎麼也來了?他可是最怕死的呀!”吳佩孚的腦袋裏又“嗡”了一聲。
梁士詒何許人也,吳佩孚當然很清楚了:梁士詒,字翼夫,號燕蓀,廣東佛山白坭崗頭村人,清光緒二十年(1894年)進士,當過袁世凱總統府的秘書長,是北洋的元老重臣,並以善於理財、斂財而得“財神”之名。但是他畢竟是個文人,根本就沒上過戰場,是出了名的膽小如鼠。
老梁同志的特殊才能早就為求賢若渴的李清部長所的賞識。在“李財神”的特別關照下,他過去拚命協助老袁稱帝的醜事得到段雨生他們的“理解”,並為他找了個“特定歷史時期的特定事件”做為借口。當然了,誰都明白李清這樣做是為了利用老梁同志的威望、人脈和那點兒才能。後來“真相”泄露,諸般同仁紛紛對因“身懷絕技”而得到領導賞識的老梁感激莫名,以為他們之所以同時獲得原諒是因為老梁求情的結果,把已近垂暮之年的當事人老梁同志給弄得稀里糊塗的。
在得到菲方諸般承諾之後,“老財神”終於煥發了第二春,以52歲的高齡、拼着性命跟隨呂斌來見吳佩孚這個“生瓜蛋子”。老梁同志(在利益面前)所表現出來的“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之英雄氣概,直叫呂斌等小夥子們感嘆不已。“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絕對的真理——老頭兒也不例外!”,從這時候起,這句話就成了呂斌的口頭禪。
再拿起另一張:內閣總理兼陸軍總長靳雲鵬特命全權代表傅良佐“拜上”、要求面見“討賊軍總指揮”吳將軍。
“又一個難對付的‘老棺材瓤子’!”吳佩孚的腦袋裏又“嗡”了一聲。
傅良佐何許人也,吳佩孚就更清楚了:傅良佐,字清節,祖籍江西,清同治十二年(1873年)生於乾州,1894年在長沙考入梁啟超、熊希齡創辦的時務學堂,學校停辦后被北洋武備學堂錄取。后赴日本留學,在陸軍士官學校第三期學習,畢業回國后在北洋軍供職。1913年出任察哈爾副都統兼多倫薊榆鎮守使,不久任陸軍高等軍事裁判處長。1916年6月,段祺瑞任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時,傅被段提升為陸軍部次長,與徐樹錚、靳雲鵬,曾毓雋同為段的“四大天王”。1917年7月,段第二次任國務總理,為酬報傅平亂有功,授予他“冠威將軍”,晉陸軍上將軍銜。後為選擇湖南作進攻西南的前哨陣地,任命傅為湖南督軍。1919年段任邊防督辦,任命傅為參謀長。
那可是老段親封的“冠威將軍”、陸軍上將啊,絕對是他吳佩孚的老前輩!別的先不說,就是當年提升他吳佩孚為中將軍銜的委任狀,都是時任陸軍部次長的傅良佐簽發的!
再往下翻,沒了。吳佩孚擦擦腦袋上嚇出來的汗,終於長出了一口氣:“還算幸運啊,就來了三個!”
他此時做這種感嘆並不是沒有緣由的:現在的北京城內,不論是在軍界還是在政界,比他吳佩孚年紀大的、資格老的、名氣響的、官職高的人比比皆是,用北京話來說,那可是“海了去了”!門外這三個“親爹”就已經快要了他的小命了,真要是再來幾個,非把我們可憐的小吳同志給逼瘋不可!
可小吳同志畢竟是足智多謀的一代俊傑,他思考了片刻,招手叫過一名心腹跟他咬起了耳朵。只見那名心腹連連點頭答應,滿臉崇拜的神色。然後,他拿起吳佩孚匆匆為他一筆揮就的手令、從後門悄悄溜了出去。出了門,他就上馬直奔前線、向各將領傳達總指揮的“秘密指示”去了。
安排妥當之後,吳佩孚立刻調整好情緒,先努力把笑容在臉上擠滿了,再照照鏡子,又把表情調整了一番,覺得沒有破綻了,這才抬腿向外迎了出去。
出了大門,指揮部外面的景象卻讓吳佩孚第一次產生了震驚的感覺:只見門口停着六輛草綠色的“仿悍馬”汽車,每輛車上都架着一挺重機槍,車頭上還插着一面醒目的小旗。其中的五輛上插的是菲律賓的龍旗、一輛上竟然還插着一面美國的星條旗!
悍馬車的外形本就給人一種強悍的感覺,跟這個時代其它的那些“老爺車”相比當然是強得太多了。號稱見多識廣的吳佩孚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汽車,立刻就被它的風采給迷住了,禁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就跟看美女似的。這傢伙很顯然是個天生愛車的主兒,要是生在現代,他肯定是個汽車發燒友。
再往那些車的四周看去,大約50名士兵以中間的汽車為中心圍成了一個警戒網,筆直地站在那裏。知兵的吳佩孚僅從他們的神情和動作上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這些士兵身穿花衣服(迷彩作戰服)、頭戴套了迷彩偽裝罩的鋼盔、腳上是翻毛的大頭靴子,端着自動步槍、腰裏還各插着一把小巧的手槍。他們往那裏一站,雖然沒人說話,可那股攝人的氣勢卻顯露無疑。
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吳佩孚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這支傳說中的隊伍。就看人家那裝備、那神態、那氣勢,他這時候才算徹底相信了:日本人敗得並不冤枉!再拿人家跟自己的隊伍比一比,就看自己的那群警衛眼裏露出的那種羨慕的眼神,什麼都不用說就已經很清楚了。吳佩孚的這支警衛部隊在國內各軍中也號稱是精銳了,但是跟人家相比就是感覺缺少了點兒什麼。
“對,是傲氣、是那種俾倪天下、不可一世的傲氣!”吳佩孚看着自己的警衛那有些猥瑣的神態,終於想明白了其中的差距。可這種神韻絕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培養出來的,菲軍也是經過數次大的勝利,再加上先進的裝備和那些未來人刻意的引導,這才有了今天這種氣勢。吳佩孚現在也只能是羨慕而已,他明白:要想訓練出這樣的軍隊,許多條件他根本就不具備,也許永遠他都不會具備!
實際上,呂斌一行人從戰火紛飛的戰場之中穿過並來到這裏並不是很困難。這並不是因為他們這一行人當中每一個都是大有來頭的人物,戰場上的士兵們可不認識什麼“大人物”。這裏的關鍵還是車頭插的那幾面小旗在起作用!在這個時期,國內的各軍閥部隊裏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絕對不能得罪洋人”!
在國內,任誰都要對現在的“菲律賓人”高看一眼。他們可要比那些高鼻子、藍眼睛的外國生番和那些留着仁丹鬍子、整天無事生非、看着就讓人討厭的日本矮子受歡迎多了。這“高看”的原因,並不只是因為他們把日本人打敗了、任何洋人他們都不放在眼裏,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們說中國話、給中國人撐腰、為中國人出氣,讓國人對他們產生了一種親切的感覺。
尤其是孫中山當了他們的總統之後,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孫中山畢竟是這個中華民國的締造者。雖然如此,但他們在國內各軍閥、政客和百姓的眼裏還是不能算真正的“國人”,而是被歸入了“洋人”之屬。這其中的原因,當然是國內各軍閥和現政府出於各自的目的而進行的有意宣傳在起作用了。
那些直軍官兵一看見“外國車”上插的那幾面“外國旗子”,根本就沒膽量攔阻他們。至於他們帶着的那些武器,他們倒是真沒放在眼裏。得罪洋人,那可是要引起“外交糾紛”的。多年以來,不管你有理也好、沒理也罷,但凡引起“外交糾紛”的人最後的下場無一例外,都是當替罪羊的料——百密總有一疏,這種心理因素,確實是吳佩孚給疏忽了。
對於自己的錯誤所造成的後果,吳佩孚也只好自己承受了。他滿臉堆笑地把這幾位請進了他的指揮部里。還別說,這群人里真還有兩個高鼻子、藍眼睛的外國人:一個是美國駐北京的公使維克多·斯克瑞納,另一個是他的助手。
不過,他們一開始談話之後吳佩孚才驚訝地發現:他本以為是“主角”的那兩位“洋大人”,竟然全都看那個年輕得讓人吃驚的呂斌的臉色行事,呂斌說什麼,他們倆就附和什麼!
這個新發現帶給吳佩孚的震動簡直是太大了,他羨慕得差一點兒沒把哈喇子流出來——自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爭之後,中國人什麼時候在洋人面前享受過這種待遇呀!
“天地之別呀!差距呀!這一樣都是中國人,你說差距咋就這麼大呢?”作者估計吳佩孚的心裏肯定是這樣想的。這個時候,他可就恨不得自己也是“菲律賓人”了。
呂斌這一行人的成行其實也不容易。說白了,這支遊說隊伍是利益妥協之後的產物。
先說其中的成員之一梁士詒,他是代表大總統徐世昌來的。
徐世昌本是北洋的元老和重臣,本身並不是軍閥。他在前清時代外任總督、內握軍機,民國時代則以超然姿態成為政治上的一大力量,因其老成望重而為北方泰斗,袁世凱的大公子袁克定稱他為“活曹操”。因為他是個文人,手中又沒有兵權,他當然也就不會組織一個軍事集團來爭權奪利了。可是正因為如此,徐世昌反而超然於各派的爭鬥之外,各系軍閥任誰也都要給他一個薄面。
在北洋軍閥各派系漫長的爭鬥史中,徐世昌也慣以元老身分和居間調和者的角色因勢而動。這也是段雨生和呂斌之所以為靳雲鵬出主意、讓段祺瑞去求徐世昌居中調解的根本原因所在。
雖然手中沒有兵權,但是徐世昌並不是大家在表面上看到的那個“與世無爭”的簡單人物。相反,他可是個老狐狸精,更是個玩兒政治遊戲的老手、是個“透明的水晶球”。他從上台的那一天起,就從來也沒有甘心情願做別人的傀儡和蓋印機器。
梁士詒和周自齊兩人是他的死黨,他們把一些相當於清皇朝時期“清流派”的一些文人們組織在一起,組成了一個不公開的政治小集團,利用他們在政務和社會輿論上的優勢來對抗那些手握重兵的軍閥們。這支力量並不掌握實際的軍事權利,但是他們在政治上和社會輿論上所擁有的巨大能量卻絕對是不可忽視的。
為了拉攏和安撫這支力量,孫中山和張自強這次許給徐世昌的願可是不小,不僅承諾繼續保留他的總統職位,而且還許諾保證他的幾個心腹幹將的地位。徐世昌看得很明白:如果是曹錕和吳佩孚控制了局勢,他們的結局肯定會相當不妙。最起碼,他的總統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這個總統的職位,老曹同志朝思暮想地惦記着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事關各人的前途,徐世昌對這次調解任務的重視程度也是空前的,從他把心腹幹將梁士詒派出來就是最好的證明。
而傅良佐的情況則有些特殊了:從表面上看,他是代表內閣總理兼陸軍總長靳雲鵬來的。可是他並不是靳雲鵬的親信,他倆之間並沒有什麼過深的交情,更不是上級和下級、領導和被領導的關係。
靳雲鵬是一個跟任何勢力都“有一腿”的特殊人物:他曾經是袁世凱所倚重的心腹,這個資歷,也奠定了他在北洋一系中的基礎和地位。不僅如此,他還跟奉系首領張作霖是兒女親家、和直系首領曹錕是拜把兄弟、跟直系的實力派將領王占元、吳佩孚還有張樹元等人都是山東同鄉,吳佩孚還曾通電支持過他就任總理一職,他是一個各方面都能接受的“老好人”一般的人物。
雖然如此,但是就靳雲鵬本身而言,他卻沒有任何軍事上的力量。不僅是軍事力量,就連徐世昌那樣的“政治小集團”他都沒有。除了人脈之外,他其實是個名副其實的“光桿司令”。這也是張自強和段雨聲等人如此賣力地支持他繼續擔任閣魁的真正原因之一。
與其掌握的實力相適應,靳雲鵬一貫堅持的政治主張就是“和為貴”。他的這個政治主張在無形之中跟張自強他們的“和平統一”政策不謀而合,這也是他獲得張自強集團堅決支持的第二個原因。
靳雲鵬派傅良佐來參加這次重要的遊說行動,並不是表示他不重視,而是他確實沒有別的人可以託付。把資歷淺的人派出來顯然不合適,吳佩孚不買帳那不是白來了嗎?可是資歷深的那些老傢伙們又跟他“肩膀頭一般齊”,沒人聽他的。無奈之下,他只好將段祺瑞搬了出來,並把菲方“將來會給老段安排個合適的位置”一事提前給老段露了口風。
皖系本就是段祺瑞為首腦、徐樹錚為中心所組成的軍事集團,靳雲鵬、段芝貴、倪嗣沖、張敬堯、傅良佐、吳光新等人都是其中的“大將”。要想跟吳佩孚說上話,必須是這些人中的某一個才夠資格。而要想使喚動這些人,靳雲鵬顯然沒這個能力,最後當然還是由段祺瑞來出面安排。
老段雖然嘴上說的慷慨激昂,但他並不是真的不擔心自己未來的命運。當然了,他更不會連這麼點兒面子都不給靳雲鵬。一聽到菲方有這個許諾,再加上這總理還是由靳雲鵬來當,老段同志心裏也就得到了安慰,他連忙就坡下驢,用“保持穩定亦為段某等之責任”這頂大帽子壓在了心不甘、情不願的傅良佐的腦袋上,同時也給自己找了個冠冕的理由。
至於為什麼找上了傅良佐,除了資歷等各種客觀原因之外,主要還是因為在現在京城裏的這幾頭爛蒜之間挑來選去,也只有一個倒霉的老傅還算基本符合全部條件。這樣,這次遊說行動就有了傅良佐的加入。
而美國政府駐北京公使維克多·斯克瑞納的加入卻完全是菲律賓政府的意思。在美國參議員、負責遠東事務的副國務卿吉米·傑克遜先生的要求下,維克多先生不僅親自上門找到了呂斌,而且還向他再三表示“根據美國政府的命令,在這件事情上他將堅決‘唯呂主任的馬首是瞻’”。其態度之堅決和誠懇,直讓呂斌懷疑劉思揚那小子究竟多給了吉米多少好處。
吉米·傑克遜先生當然是按照劉思揚的指示這樣做的。只因為劉思揚清楚地知道那些軍閥們的心理:他們最怕的,就是那些高鼻子、藍眼睛的外國人!拉着美國公使並不是因為他們會起多大作用,除了向小吳同志宣示他們的到來“並非菲律賓政府一家的要求”之外,再就是利用洋人的模樣為呂斌充充門面了。
這支由如此眾多的“精兵強將”所組成的代表着各方勢力的遊說隊伍所針對的唯一目標,就是這位“討賊軍總指揮”吳大將軍,而他們想要達到的唯一目的,就是促成就地停戰、阻止直軍進京。
俗話說的好:你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之規,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對於此刻鐵了心就是要“進京”的吳佩孚來說,這幾個人今天算是白跑了一趟。
當然了,面子上的功夫吳佩孚還是很認真地做了的:熱情、誠懇、謙虛、謹慎、低調,該表現的小吳同志都表現了,該注意的小吳同志也都注意了,可他就是打死也不同意就地停戰!
吳佩孚首先向他們解釋了“因電報機出現技術故障而未收到停戰令”的原因,然後有帶着這幾位參觀了電報機的殘骸。對於那機器上面明顯的彈孔,吳佩孚以“下屬槍械走火所至”的理由,也給予了合情合理的解釋。
“以各位身份之尊,冒鋒鏑而折節來見佩孚,吳某深感惶恐啊!但各位所提之事,事關整個戰局,請各位允許卑職請示上峰之後,再答覆如何?”吳佩孚這樣回答傅良佐要他“立即就地停戰”的要求。
傅良佐問道:“吳將軍所說之‘上峰’,莫非指曹仲珊?”
見吳佩孚點頭,他又道:“嘗聞‘天無二日’,又雲‘國無二主’。傅某隻知我民國以徐大總統為尊,徐總統既頒停戰之令,而吳將軍卻抗令不遵,難不成仲珊公與吳將軍竟存分裂國家之心否?”
傅老頭兒的詞鋒不可謂不犀利,他的這頂“大帽子”一扣下來,可把吳佩孚嚇出了一身冷汗:他若就此擔上“分裂國家”的罪名,那他吳佩孚今後也就不用混下去了!
他連忙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清節公(傅良佐的字是清節)明鑒,卑職萬不敢存此悖逆之心!然仲珊公乃吳某之主,如停戰此等大事,當有仲珊公之將令吳某方可執行啊!各位千萬還請擔待則個,萬不可陷吳某於不義呀!”
得,皮球兒又踢回來了!他的意思很明確:我吳佩孚要遵的可是曹錕的令,你們說我抗令不遵,那是不公道的!
見傅良佐還要張嘴,吳佩孚連忙搶先說道:“清節公只要討來仲珊公的一紙手令,卑職如還不下令停戰,公即可將佩孚就地正法,以肅軍紀!”
你看,他又將了老傅同志一軍:想要我停戰並不難,你們去保定拿老曹的手令來吧!
傅良佐看了為首的呂斌一眼,頹然坐下。他算是被小吳同志給徹底“打停電”了:真要等到他去保定向曹錕討來將令,即使老曹給他面子,等他回來的時候恐怕黃花菜都涼了、小吳的軍隊也早就進了北京了!
接下來,就輪到梁士詒發言了:“老朽乃一介寒儒,本不懂兵事。但某深知:兵者乃兇器也,故聖人嘗言兵凶而戰危者也。如將軍因一念之差而至京師重地受刀兵之禍,對內,將軍必招致國人之怨懟;對外,將軍必授之友邦以笑柄,徒令民國之顏面蒙羞!誠如此,則君子不為也!老朽雖書生意氣,但此番言語蓋皆出自老朽之本心,望將軍以天下之蒼生為念、以國家之體面為慮,慎重思之!”
看來,進士及第的梁士詒是想用“大義”來感化“中毒已深”的小吳同志。可惜的是:小吳同志對他這一套說辭根本就沒聽進去!
“這個道貌岸然的老傢伙,竟還有臉在這裏跟老子講什麼大道理!”吳佩孚在心裏忿忿地想着。這也難怪年輕的小吳同志(是年45歲高齡的吳佩孚已經不算年輕了,演義而已,還請各位不用認真)這樣想,這個梁士詒可是有前科的,這個人多次助紂為虐,所以名聲很差。
民國元年(1912年)初,他參與了力逼清帝退位、協助袁世凱取得了政權;民國2年(1913年)9月,他組織了公民黨、脅迫國會選舉袁世凱為正式總統;民國4年(1915年)8月,他及其粵系集團大力支持帝制活動、積極為袁世凱策動實行帝制;次年6月袁氏病死後,梁士詒被列為帝制禍首被黎元洪下令通緝,因而避走香港;民國6年(1917年)7月,此老不甘寂寞,又於香港分别致電唐紹儀、葉恭綽、陸榮廷等人,勸請張勳復辟。由此可見,他老梁這個清皇朝的進士對帝制還真不是一般的留戀:只要有人稱帝,他肯定會不遺餘力地堅決支持!
吳佩孚心裏雖然這樣想,但是臉上可絕對不敢露出來一星半點兒來。至於真實的原因,則是此時民國的財政大權仍然把持在這位老進士的手裏。他和直系要想以後還要在京師混下去,他們就得罪不起梁士詒,除非他不想要錢花了!
這裏可以用當年香港《字林西報》上發表的一篇專稿來說明梁的理財能力:“......梁士詒者,在中國財政上最有勢力之第一人也。其人賦性堅定、才具極圓滑,不喜大言高論,但求着着踏實、步步為營,以至水到渠成,一舉而收其成。此等性格,極似袁總統之生平。總統府中,重大財政事項,袁總統恆倚如左右手。譬如行軍者,袁大總統為前路先鋒,梁士詒為其後路糧台。彼又得最好接濟之交通部,富源無窮。周學熙去后,彼已運其妙腕至於財政部,近且大見成功。且更進而着眼於全國實業。現在實業開放政策實倡始於梁士詒,熊希齡等不過隨聲附和,而收其功者仍為梁士詒。故吾人論中國財政上之實權,除梁士詒外,殆尋不出第二人焉。且梁士詒財政上之勢力,非唯於國內佔到實權,且於國際上更據有最高之信用。近來各種借款,雖名義上為某某籤押,而內幕皆有梁士詒其人在。且往往他人磋商不成,而梁士詒一經手即完全成功。蓋梁士詒今日,其本身已具有能代表袁大總統之資格,而對外又能迎合實業投資之趨勢,故任其所往,無不如意......”
梁士詒的理財能力是那個時期的任何人也無法超越的,這從以下事實就可以看出來:民國7年(1918年)2月梁士詒獲得特赦之後,6月即任交通銀行董事長;是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梁與人集資120萬元創辦戊通公司,組織船隊航行於松花江和黑龍江及辦理漁業,撰《中國鐵業計劃書》以開發礦山、振興實業;民國8年~9年(1919年~1920年),他為維護中國利益,極力反對國際共同管理中國鐵路的建議;民國9年2月,他創辦山西同寶煤礦公司;3月,他再任國內公債局總裁......
拋開其政治行為不談,梁士詒不僅是個做實事的人,而且對國際、國內的各種政策吃得非常透徹,在處理各種國際關係(當然是跟錢有關)的時候總能遊刃有餘。這種能力,是學識、應變力和經驗的綜合體,並不是一般人所能學得了的。
而要想管理好一個國家,關鍵是要管理好國家的“錢袋子”。這一點,來自後世的這些人當然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而梁士詒無疑是國內碩果僅存的一個管理財政和金融的大才,否則李清和段雨生也就不會把他當成重點拉攏的對象了......
吳佩孚打起精神,謹慎應對着這位得罪不起的老財神:“小子雖不才,然萬不敢在京師重地放肆。暨發兵之初,小子即再三嚴令部下‘萬不可在京師重地造次、違者即行軍法’!小子恭為民國之普通一員爾,凡事必當以國家之體面為重,萬不敢做出有損國體之事來,更不敢輕取京師一人性命、一文銅錢!請燕蓀先生但放寬心,也請各友邦人士但放寬心。”他也對克多·斯克瑞納和呂斌謙恭地表達着誠意。
梁士詒一見自己的責難也被這小子以言語輕易化解,遂嘆息一聲說道:“老朽嘗聞‘剛則易折’。吳將軍若果真如此執着,則禍事不遠矣!忠言逆耳,老朽言盡於此,勿為言之不語也!”
吳佩孚一聽:好嘛,這老傢伙勸說不成,竟然還威脅上老子了!
可他臉上露出的卻是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嘴皮子就更甜了:“燕蓀先生乃金玉良言,佩孚受教了。然大丈夫處世,當有所為而有所不為也。小子身受仲珊公知遇之恩,雖粉身碎骨亦難報其大恩於萬一。如果真如燕蓀先生所言,乃小子命該如此,絕不怨懟他人爾!”
吳佩孚的這番話說得慷慨悲壯,還藉機表達了他對老曹的“忠貞”,更把梁士詒的威脅之言連消帶打地化解得滴水不漏。梁士詒一聽:得!人家連死都不怕了,那他也就沒有必要再勸下去了。
他又嘆息了一聲,右手無奈地撫摩着自己禿腦袋上的那幾根碩果僅存的頭髮,閉口不言了。
“啪!啪!啪!”呂斌不禁為吳佩孚的精彩對白鼓起掌來。而他的這種孟浪行為顯然並不適合這裏的氣氛,把吳佩孚和其他人弄得莫名其糊塗,都用茫然的眼神看着他。
而呂斌卻絲毫不以為意:“精彩,太精彩了!子玉兄真是好辯才呀,今天算是讓呂某大開了眼界、大長了見識!”吳佩孚摸不準呂斌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是褒,還是貶?他只好不措眼珠兒地看着這位主角,靜等他的下文。
呂斌則不管不顧地繼續說道:“子玉兄比呂某的年齡大得多,呂某託大,就稱呼將軍一聲‘老兄’,如何?”
吳佩孚連忙下意識地回答道:“不敢,不敢!呂先生言重了,應該是吳某高攀了才對。”
呂斌哈哈一笑:“子玉兄可真是太會說話了!既然老兄不怪,那我可就直言不諱了!方才兩位老前輩已經把我們此行的意思說得很清楚了,呂某也就不再重複了。我現在只想對你老兄說明幾件事,然後子玉兄再仔細掂量、決定下面的行止,如何?”
吳佩孚應聲說道:“呂先生請講當面,佩孚願聞其詳,洗耳恭聽!”
呂斌戲謔道:“這個耳朵嘛,子玉兄就不用洗了,那多麻煩吶!老兄你只管聽着就行了!”大家哈哈一笑,本來很嚴肅的氣氛也隨着輕鬆下來。
“我要說的第一件事,就是關於‘兵’的。這裏在坐的都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就實話實說吧!就在兩天前,我軍全殲了日本山東駐軍一個師團,把日寇從中國大地上徹底趕了出去。日軍剩餘的兩個聯隊也在楊村一帶被我軍包圍,他們插翅難飛、下場已定,沒有什麼懸念了。子玉兄乃知兵之人,我今天既然在這裏把這些事實說了出來,就是想讓老兄你靜下心來想一想:如果我軍真想先你一步進北京城的話,你攔得住嗎?”呂斌問道。
吳佩孚的腦袋上不禁冒出了冷汗:確實,只要他們提前幾天派一個師從天津登陸、直奔京城,恐怕任誰也攔不住他們!
呂斌沒有等他回答,而是繼續說道:“老兄不想知道我們為什麼沒有進京的原因嗎?我現在就可以直接告訴你,那就是:我軍的使命是驅逐外寇而不是打內戰!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不到萬不得已,我們絕對不向自己的同胞開槍!你也許認為我們是在唱高調,那麼我還可以告訴你以下的事實:在福建,我軍僅用兩天,就消滅了日軍第十師團兩萬四千餘人;在遼東,我軍前後只用了五天時間,又全殲了日本第二軍兩個師團的5萬餘人、日本關東軍的一萬五千餘人;在山東,日軍駐紮在那裏的第十一師團的兩萬八千餘人更是一個也沒有跑掉!雖然我們消滅了日本軍隊十餘萬人,但是我們至今卻沒對國內的任何軍隊開過一槍!說到原因,其實只有一個,還是那句話: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雖然這幾場戰爭已經結束了,但是這些具體數字並沒有公開過,這裏的人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此具體的數字。號稱亞洲第一的日本陸軍,竟然被菲律賓軍隊消滅了十多萬!這個驚人的數字不要說是對吳佩孚和傅良佐這樣的專業軍人,就是對梁士詒這樣的文人所產生的效果也是震撼性的!
“如果這支強悍的軍隊真要佔領全中國的話,恐怕任誰也對他們無可奈何了!”這是吳佩孚和傅良佐等人同時在腦海里冒出的念頭。
“我中華民族是個有大智慧的偉大的民族。當年兩晉時期的曹植就曾說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樣充滿着大智慧的話。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麼簡單的道理我相信在坐的各位要比呂某人明白。可是各位請想一想:自民國至今,國內哪支軍隊曾為了維護國家主權向在中國橫行的外國人開過槍?歷次戰爭,其目的都是為了爭奪極少數人的所謂統治權,說白了,就是為了某些人繼續在中國當皇帝而浪費百姓的金錢和生命!不論他的理由多麼冠冕,可本質卻沒有任何變化!過去的歷次戰爭如是,現在的這場戰爭也是一樣的!那麼這樣的內戰又對國家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呢?第一就是糜費金錢,第二是耗費民力,第三是間接養肥了外國人!就是他們國家裏的那些軍火商們!”
呂斌的話說得太直接,也太尖刻了。可是攝於對方的身份和實力,吳佩孚就是再生氣,也只有乖乖聽着的份。
說到這裏,他用手一指維克多·斯克瑞納。而維克多先生卻毫無尷尬的神色,更沒有吳佩孚等人所擔心的惱怒,他反而接口附和道:“驢現繩縮眼雞屎(呂先生所言極是)。”
呂斌笑罵道:“得了得了,還是讓你的翻譯說吧!口條兒都捋不直,雞屎,還狗屎呢!”大家都會心地一笑,也沖淡了吳佩孚尷尬的心情。
維克多·斯克瑞納卻對呂斌的話沒有絲毫惱怒。在他看來,只有真正的朋友之間談話才可以這樣隨便。做為他的頂頭上司的朋友,他當然也非常希望呂斌把他當朋友了:“驢現繩摸拐(呂先生莫怪),卧的鐘過華說得不耗(我的中國話說的不好)。”說到這裏,他羞澀地扭捏起來,大概是對自己中國話沒精通感到有些難過。呂斌連忙沖他擺了擺手,示意這小子別再添亂了。
然後他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繼續說道:“也許我剛才的話說得太直白了,但是事實如此,遮遮掩掩的也沒什麼意思。對於內戰的危害,管錢的梁老先生可能體會得更多一些。戰爭期間,國家根本無法進行正常的建設。沒有工業基礎、沒有經濟實力,國家的整體實力也就上不去。而國家越虛弱,別人就越欺負我們!”對呂斌的這番話吳佩孚倒是沒有意見,其實他的心裏也是這樣想的。
梁士詒卻接口說道:“是啊是啊,確實如此啊!呂先生方才所講,皆是誅心之言啊!老朽慚愧。”
呂斌卻說道:“其實,這個結局跟各位並沒有什麼關係。不論各位的政治主張有多大的差異,可我們都是中國人,每個人心中都存着讓國家富強的願望,對吧?從實際情況上來看,中國想要富強起來,統一是第一步。沒有統一的政令、沒有統一的軍隊,任何人的強國夢都是空中樓閣。但是這裏卻有一個問,就是中國由誰來統一,是吧?”
吳佩孚點頭說道:“先生所言極是。”
呂斌繼續說道:“在子玉兄看來,段總理顯然是不合適的,因為他賣國,由仲珊公來當這個家可能更好一點兒。而在清節公的眼裏可能得出的恰好是完全相反的結論。梁老先生呢?可能認為中國要是弄個皇帝出來要更好一些,畢竟皇朝了這麼多年嘛!”
吳佩孚和傅良佐一副“心有萋萋焉”的樣子,而梁士詒卻是滿臉尷尬,他連連搖頭道:“老朽已經覺悟了,萬不敢再做皇朝之想。”
呂斌笑着說道:“其實有這種想法也不是什麼罪過,如果碰到個英明的皇帝,富國強兵還是有可能做到的。但是梁老先生可以想想:在中國歷史中的那些皇帝裏面,究竟有幾個是真正的堯舜之君?絕大多數都是禍國殃民的庸才!所以,這種‘家天下’的思想已經過時了,一去不復返了。”
“我們再繼續往後想下去,不論是誰來當這個家,如果他無法實現國家強盛、人民富足、不受別人欺負這個理想的話,那他顯然就是不稱職的。直白地說,要想實現我們中國人的這個共同心愿,關鍵就是國家的領導者要自強起來:工業要領先、技術要先進、管理國家要科學、經濟實力要年年提高,軍隊更要有保衛國土不被外人侵略的戰鬥力。那麼,你們認為誰能滿足這些條件呢?”
吳佩孚心說:“除了你們還能有誰?可你小子休想這話從我嘴裏說出來!”三個人都默契地沉默着,誰也不開口。
呂斌哈哈一笑道:“好了,既然大家都不肯說,那就算了。我看這時間也差不多了,估計子玉兄的部隊也該進了北京城了吧?”
吳佩孚尷尬地一笑,沒接他的話茬。
呂斌卻站了起來,說道:“目的沒有達到,我們也該走了。子玉兄,不如大家做個伴,乘車一起進京,怎麼樣?別的我還不敢誇口,我們自己生產的汽車那可絕對是好東西呀,連美國人都想買我們的專利呢!怎麼樣,一起試試?”
吳佩孚連忙擺手:“佩孚軍務在身,確實不便。改日一定專程叨擾呂賢弟!”他其實是怕呂斌順便把他給挾持了。
呂斌一邊向外走,一邊跟吳佩孚咬起了耳朵:“北京並不是老兄等的久留之地,現在進去容易,日後再出來可就沒那麼容易了。我告訴老兄一句實話:咱們當兵的,誰也不是善男信女!知道跟我們做對是什麼後果嗎?第一,英國和美國不會再貸給你一文錢,第二,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再給你們提供軍火,有錢你們也買不到!這第三嘛,我看你老兄是顧頭不顧腚,光顧着進北京了,卻忘了高陽和保定!”
說完,他已經抬腿跨上了汽車。
然後,他又想起了什麼,從車上又下來一步,對正在消化他剛才的話的吳佩孚悄聲說道:“我們的孫嘉誠將軍讓我轉告你一句話:他非常欣賞你的才幹,希望你有一天會成為他的戰友!”
吳佩孚獃獃地看着車隊轟鳴着開出了他的指揮部,腦子裏卻亂成了一團麻。他第一次對自己的決定產生了懷疑:強行進京之後,在前面等待他和曹錕的,究竟是福還是禍呢?......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