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求情
小丫鬟通傳后,只見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走了進來,藏藍綢布直裰更顯他的儒雅溫和,如霧和似煙齊齊屈膝行禮。
林碧凝急急忙忙掀開被子,右手撐在床邊起身。可能是起得急了,腳下沒踩穩,身形晃了兩晃就要摔倒。
林溫良一個大跨步上前扶住女兒,讓她倚靠在床上,心疼道:“你身體沒好,大夫讓你卧床靜養,你又何苦起來?”
“爹爹女兒沒事,吃了葯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剛才有點頭暈。”林碧凝說一句話喘了三口氣。
見愛女臉色發白,嘴唇沒有血色,氣色比昨天更加不如,林溫良不由怒道:“你們是怎麼照顧的?怎麼小姐的病越發重了?”
似煙和如霧忙跪下請罪。
林碧凝掙扎着起來,拉着林溫良的袖子:“爹爹不要生氣,不關他們的事。是女兒不好,和翠月姐姐說話忘了時間,有些累了才這樣的。”
翠月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來落梅館該是老太太的吩咐,那就不是身邊人的錯,林溫良讓他們起來。
“翠月和你說了什麼?下次不可再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女兒知道了。”林碧凝甜甜地笑了,又小心翼翼地開口,“爹爹,女兒身體也無礙了,落水的事原也是我做姐姐不懂謙讓才會發生,二妹妹本沒什麼錯。爹爹,您就饒過二妹妹這一次吧。”
看着大女兒生病了還替那個“罪魁禍首”求情,這般懂事,又想到不服管教、當面和自己頂嘴的二女兒,林溫良心頭的火蹭蹭上躥。
要不是自己託了忠親王門客的關係請到太醫,說不得自己就要失去這個女兒了。
思及此,林溫良強忍着怒意,對女兒溫言道:“這事你別管,答應爹爹乖乖養病。外頭還有事,你早些睡,爹爹明天再來看你。”
林碧凝點頭,乖巧道:“那爹爹您慢些走。”
送走林溫良后,林碧凝去凈房洗掉臉上的粉,讓似煙剪了燈花,又讓如霧把針線簍子拿出來。現在除了為林溫良繡鞋子,又多了林長儒的扇套,不抓緊綉怕時間上來不及。加上睡了一下午,這會子她精神得很。
“小姐,你說老爺會不會放二小姐出門?”似煙除了小姐發燒那次見老爺發過火,這是第二次,還有點心驚肉跳,“沒想到老爺那麼親切的人,發起火來這麼可怕。”
“當然不會,你沒看老爺出門臉拉得老長。”如霧一邊分線一邊回道。
“不都說發燒會把人燒傻嘛,我怎麼反覺着小姐病了一場后變聰明了呢?”似煙喃喃自語,“如果真能變聰明我也要發次燒,這樣如霧就不能仗着自己聰明欺負我了。”
“真是個傻的!”如霧笑罵道。
林碧凝穿針引線的手停了停,其實她能想到示弱這法子,還多虧了以前林碧雯愛在老太太面前裝柔弱。至於變聰明,大概是多活了那幾年。
上一世寧老太太也派翠月來說過同樣的話,她傻傻地真去替林碧雯求情。父親看在她的面上也就免了林碧雯的責罰。可結果呢,寧老太太沒有高看她一眼,林碧雯也沒有感激她,倒是趙氏給她送了一條淺綠色玉簪花褶裙。
那褶裙上的玉簪繡得很精緻,她也有些喜歡。
第二天似煙和其他丫鬟玩,聽說這褶裙本是太太專門請綉錦坊新來的綉女為二小姐做的,林碧雯嫌顏色不夠明艷,太太這才給了大小姐。
此後那條裙子林碧凝就讓如霧收在箱底了。
前世她百般遷就忍讓也沒個好結果,這一世她不會再任人擺弄欺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回敬。
夜漸漸深了,林碧凝見兩個丫鬟眼露睏倦之色,收了針,起身道:“時辰不早了,讓人鎖了院門,歇息了吧。”
似煙下去吩咐,如霧服侍林碧凝洗漱。
“小姐,晚上屋裏還是留一個人吧,端茶起夜也有個人差遣。”
屋裏一直是她和似煙輪流值夜,小姐醒後晚上不留人,如霧心裏總擔心會出事。
林碧凝本想一口回絕,轉念一想,反常即為妖,要是讓人看出什麼端倪就不好解釋。雖然這倆丫鬟都是可信之人,但死而復生、靈魂轉世實在太過離奇和驚世駭俗,她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包括雙生的哥哥。
思忖一會兒,林碧凝啟唇道:“那就讓似煙留下,你去把夢眠香點上,夜裏能睡得安穩些。”
林記的夢眠香除了有比其他安眠香效果更好的助眠作用外,還能使多夢者一夜無夢,這也是當初林碧凝的祖父林有仙的成名之香。
香品雖有助眠安夢的功效,但個人體質不同,林碧凝怕夜裏依舊夢靨纏繞,故選擇似煙守夜。
似煙性格耿直,心思單純,夜間即使聽見什麼,林碧凝也有信心能把話圓過去。
如霧把香點上,替林碧凝放好帷帳,吹了燈盞,在隔間又囑咐似煙夜裏多留心小姐,方才去了。
下午睡得久,晚上即使點着夢眠香也不能很快入眠,林碧凝翻了個身向床裏邊側躺着,把亂掉的青絲捋直擺放好,腦袋裏亂七八糟地想着事。
前世哥哥離開林家,雖然下人們都覺得哥哥是被人拐走失蹤了,但林碧凝覺得一定是他自己離開林家的。
她記得哥哥“失蹤”前的幾個月來整日神神秘秘,問他在忙些什麼也不說,但心情看上去特別興奮。林碧凝猜測哥哥的“失蹤”必是與此有關。事後,她想問問哥哥的丫鬟小廝,尋些線索。誰知道寧老太太和趙氏動作如此之快,事發第二天就把整個臨江軒的僕從都發賣了。這麼著急把知情或有關的人打發掉,倒像是在遮掩什麼。
然而最奇怪的是她父親,哥哥失蹤后她擔心得要死,父親的心情卻讓人費解,既高興,又帶點失落,就是不見擔心和焦急。
按理說唯一的兒子不見了,怎麼也應該着急,應該派人去尋找。可是林家除了發賣僕從外卻悄無聲息,還不許人私下議論此事。當時有個長榮堂的小丫頭不知厲害悄悄議論,被老太太知道后打個半死再找人牙子賣掉。這件事以後再沒有人敢議論過,大家就當沒有過林長儒一般。
林碧凝哭着求過林溫良幾次,他總是言辭閃躲,卻肯定表示林長儒一定會好好的。她再要追問卻是閉口不言。
寧老太太和趙氏也是如此。
果然如她和哥哥之前猜想的那般,林家有秘密。
雖然他們兄妹都是記在趙氏名下,但差不多全林府都知道他們並不是趙氏親生的。林碧凝從小就沒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也不知道親生母親是誰。
小時候父親被他們問煩了,說漏嘴了,他們的母親果然另有其人。但之後他們再怎麼問卻只告訴他們,母親生他們兄妹時難產而死,對生母究竟是何人卻閉口不言。
照父親寵愛他們的樣子看,母親肯定也是父親心儀之人。如果母親真的如父親所說已經過世,那為何沒有母親的牌位?她可不信父親解釋的,說母親的牌位在北上遷家的途中失落。就算牌位丟失,到上都后也可尋人重做。每年清明、中元也從來不祭拜母親。
母親像是謎一般,只留下父親書房字畫後面藏着的一副小像,這還是哥哥看了雜書模仿江湖人尋寶發現的。至於母親姓甚名誰、祖籍何處、性情如何等等一概不知。
家中的僕從都是遷到上都后才買的,南邊的舊仆和故居北上之時也已賣掉。府中知情的父親和老太太對母親諱莫如深,想詢問也沒有人可問。
其實林碧凝一直覺得趙氏也應該知道些母親的事。
但在這一點上哥哥並不同意她的看法。哥哥認為趙氏是父親在上都娶的妻房,不見得知道林家在江南的事。
可是林碧凝總覺得趙氏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像是透過她看另一個人,所以她直覺認為趙氏認識自己母親。
當然因為和趙氏的關係並不好,她一直沒有求證過。
不過有一點林碧凝和林長儒持一樣看法,他們一致認為母親沒有去世,除了上面那些理由外,還有一樣證據,就是每年他們生辰時發生的一件怪事……
夢眠香慢慢發揮作用,林碧凝想着想着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