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暮春的時節,天氣帶點微涼,林碧凝的額頭卻沁出一層薄薄的香汗,在陽光下閃着晶瑩的光澤。

“奶奶是不是走累了?要不去前邊的聞香亭坐會?”似煙有點緊張地道。

“你不用擔心,我就是有點熱。這日頭曬得晃眼,去亭子也使得。”從前即使盛夏手腳也是涼的,現在倒好沒入夏就覺得熱了。林碧凝用鮫綃擦掉汗珠,拍拍似煙的手道。

似煙將石凳擦拭一遍,放上墊子扶着林碧凝坐下。

聞香亭位於花園中央,四季花卉穿插着種在四周,使得林府四季都有花可賞。往常林碧凝是最喜在亭里賞花的,聞着花香心裏格外寧靜。今日不知怎地,只覺分外燥熱,林碧凝以手代扇越扇越熱,吩咐道:“去把箱籠里的那把並蒂蓮刺繡的團扇拿來。”

如霧去廚房給奶奶拿血燕,現如今身邊只剩自己一人服侍,奶奶的月份大了,萬一出什麼事那可如何是好。似煙猶豫道:“奶奶如今可是雙身子的人,身邊沒人可怎生得了!等如霧來了我再去吧?”

“不妨事,我就坐在這裏。”林碧凝擺擺手,“你快去快回也就是了。”

“那好吧,我快去快回,奶奶在亭里賞會花。”看林碧凝實在熱得厲害,似煙決定快些去拿團扇,順便再帶把傘回來。

太陽越升越高,即使在亭子的陰涼處也曬得慌,記起旁邊靠近假山的水榭四面環水,想是涼快的多。林碧凝一手輕撫着肚子,一手撐着腰部,慢慢移着步子往水榭走。

“啊……嗯……你輕點……”

似痛苦似愉悅的甜膩女聲隱隱約約從遠處傳到耳邊。

林碧凝腳步一頓,臉上爬滿紅暈,又不是不經人事她如何不知這是什麼動靜。

青天白日的是哪個不要臉的竟做出這等下流事,讓她知道是誰非趕出府不可!

如此想着,她悄步向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一個男聲徹底把她驚在原地。

“嗯,是輕點……還是……”男人壞笑一聲,“重點……”

這個聲音不就是早上還在她耳邊溫言耳語的,她的丈夫趙一誠嗎!

沒想到那個慣會在她面前伏小做低,謙恭有禮的丈夫竟然背着她……

林碧凝握緊拳頭,前天被趙一誠溫柔修剪的圓滑的指甲,深深地在手掌上留下印記。她穩住心神,朝前又走了幾步。“你和林碧凝在一起時也這般壞?”女人帶着饜足的聲音更清晰地傳進耳朵。

“沒事你提她做什麼,掃興!”趙一誠道。

“哼,你之前說會堂堂正正娶我過門的。現在呢,她孩子都快落地,我的鳳冠霞帔卻連個影子都沒有。”聲音從驕橫漸漸變得委屈。

“你放心,等明天貢品交上去,林家鐵定吃不了兜着走。到那時我一定休了林碧凝風風光光將你娶回來。”

“林碧凝肚子裏可懷着你的孩子,只怕到時候你會捨不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會娶她全是為了報仇,要捨不得也是捨不得你啊。”

“你,討厭!”女子從嬌羞變為擔憂,“那林家倒霉會不會連累到你啊?”

“放心,我和負責這次貢品採辦的周公公有些交情,林家貢品有問題也是我透露給他的。如果沒有我,這些貢品一旦送到宮裏周公公肯定會吃不了兜着走。他跟我保證過會把這次的功勞記在我頭上,到時候我就是這件事最大的大功臣,只怕上面還要嘉獎我大義滅親、檢舉有功呢!”趙一誠語氣中掩飾不住的洋洋得意。

林碧凝卻聽得手腳冰冷,腦袋生疼,耳邊似有千萬隻蜜蜂嗡嗡作響。

腦海中如光影般略過從前的種種場景,趙一誠初見自己時驚艷的目光,花朝節親手編織的花環,生辰時送給自己的鳳凰紙鳶……

林碧凝不敢相信趙一誠每次看到自己時亮晶晶的眼神居然都是偽裝。

可是當前的一切又是自己親耳所聽,如何作假?

對了,不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嗎,林碧凝如瀕死的人服下回魂丹般目光清明起來,平復下激蕩的心神,提起裙角小心翼翼地往假山裏面走。

每前行一步,耳邊的污言穢語就更清晰地傳入耳中,她死死地咬住發白的下嘴唇,不發一點聲響。

當終於看到趙一誠和一個容顏嬌艷的女子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一如兒時哥哥帶着自己偷偷看到的兩條交的滑膩花斑蛇,那麼死命地糾纏着。

一股作嘔的感覺猝不及防地翻湧着,林碧凝用手緊緊捂住嘴巴,酸腐的濁物被強制咽下燒得胃部灼灼發疼,眼淚無聲落下。

至此,林碧凝終於死心。

原來那些所謂的兩情兩悅全是謊言!

原來那般甜蜜的婚後生活全是陰謀!

似煙拿了團扇和傘快步趕回聞香亭,發現亭內空無一人,想着林碧凝可能坐不住到處走走,又想着她畢竟懷有九個月的身孕,身邊沒有一人服侍,不由擔心起來。

邊找邊焦急呼喚着,猛地看到林碧凝身形踉蹌、姿態狼狽的樣子,似煙嚇得丟掉手中的團扇和傘,慌忙奔過去扶着,發現她臉上掛有淚痕,嘴唇也被咬破,掏出蛟綃輕輕擦拭:“奶奶,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了……”

林碧凝推開似煙的手,轉頭躬身嘔吐起來,直到再也吐不出什麼,擦了擦嘴,吩咐道:“別問,快扶我回去。”

似煙不敢再說什麼,抹了一把眼淚,撐着林碧凝搖搖晃晃往回走。好在路上碰到如霧,倆人半扶半抬地和林碧凝回到房間。

伺候林碧凝換下臟衣服又梳洗一番,似煙拿了一顆安胎丸給她吃,如霧端過血燕,勸道:“奶奶吃碗血燕定定神,我點上安神香,奶奶再躺躺。”

林碧凝洗過臉腦袋漸漸清醒,思索着趙一誠的話,他明天貢品上交后林家會吃不了兜着走是什麼意思?

林記是制香世家,早年一直在江南,林碧凝出生后不久就舉家遷到上都。自打搬到上都后,林記的家業是越做越大。坊間都說上都有三寶,安墨齊玉和林香。這林香自然就是林家出的香品,那可是連當朝皇后都稱讚過的。林家的香品也被朝廷選為貢品,一般暮春和秋末是進貢的時間。

林家九代單傳,到林碧凝這一代只得她的雙生哥哥林長儒。本來林家的家業該由林長儒繼承,可惜在林碧凝十三歲時,這根林家的獨苗苗失蹤了。後來林碧凝的父親林溫良見趙一誠人品出眾,也有制香的天賦,招他做了林家的上門女婿,把長女也就是林碧凝許配於他。近兩年林溫良身體不如從前,把貢品的事交給了趙一誠,也是一種試煉,打算把林家慢慢交到女婿手上。

莫不是趙一誠在這次的貢品上做了手腳,如果上貢的香品有問題,那朝廷肯定會問罪林家。正如趙一誠所說他作為檢舉的功臣想必是不會受到牽連。可是趙一誠口中所說的報仇是何意,林家從小收留他,這仇從何而來?又是什麼樣的仇恨使得他做到如此地步?另外那個形容妖艷的女子又是誰?

太多的疑問,太多的不解,林碧凝越想越驚心,越想越混亂……

似煙給林碧凝掖了掖被子,看到她面無血色,額頭不停冒汗,慌道:“奶奶,你怎麼了?”

如霧聞聲過來,見林碧凝目光有些獃滯,輕輕推了推她:“奶奶醒醒,奶奶醒醒!”

林碧凝回過神,見兩個丫鬟一臉緊張,微微笑道:“別緊張,我沒……”

話還沒說完下身一股熱流湧出,林碧凝臉一僵:“我可能要生了。”

屋裏頓時忙成一團,林碧凝的產期還有一個月,誰也沒想到她會提前小產。好在穩婆是提前預備好的,只要派人去請過來就行。

丫鬟們把林碧凝安置到產房,如霧拿了好消化的糕點和湯水,林碧凝搖搖頭,她大吐過後根本沒有胃口。

如霧勸道:“奶奶好歹吃點,不然怎麼有力氣生小少爺。”

對啊,還有貢品的事也在等着她,林碧凝忍着不適用了一點。

陣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穩婆卻還沒有來。

似煙急得團團轉,飛快地問道:“穩婆呢,怎麼還不來?還有你們有沒有去找爺?有爺在身邊奶奶也能放心。”

雨沫從外面快步走進來:“怎麼辦似煙姐姐,去請穩婆的小廝說穩婆今天去鄉下親戚家,後天才能回來。”

“這可怎麼辦?”如今府里連個能做主的人都沒有,“爺呢?可派人去找了?”

“找了找了,爺常去的茶館和鋪子都沒人。”

似煙急得眼淚直打轉,不禁埋怨起來,往常每日沒事也要在奶奶面前晃三晃的人,如今這緊急時刻卻不見人影。

“雨沫你去派人請其他穩婆,韻雲你看好廚房,生產一應的物品也準備出來,似煙你去門上請黃婆子,我記得她之前是幫人接生過的。”林碧凝靠着如霧坐起來虛弱吩咐道。沒想到生產時還要自己一一安排。

丫鬟們得了吩咐井然有序起來。

如霧看着林碧凝小心說道:“似煙去請黃婆子了,要不讓流音去找爺?”

“不用了。”提起趙一誠林碧凝就想起假山的那一幕,氣血翻湧。

可是家裏沒一個長輩坐鎮,畢竟女人生孩子是個大難關,猶如一隻腳踏進鬼門關,饒是一向泰然的林碧凝也有些緊張,想了想接著說:“你讓流音去方府請太太回來。”

太太一向和奶奶關係不冷不熱,如霧想不明白為什麼寧願去請太太,也不要接着找爺回來。

林碧凝被疼痛攪得意識有些渙散,朦朧間似煙拉着黃婆子進來,黃婆子一臉害怕,她從前在鄉下是幫人接生過一次,但林碧凝畢竟和鄉野村婦身份不同,況且林碧凝身體素來孱弱,她生怕有個三長兩短老爺回來和爺回來會算在自己頭上。

黃婆子哆哆嗦嗦道:“奶……奶奶……你用力……用力……”

林碧凝嘲諷地翹了翹嘴角,她在這邊痛不欲生地為趙一誠生孩子,趙一誠卻在那邊和另一個女人巫山**。

真是好啊!

好極了!

林碧凝大笑起來,笑得不能自己。

黃婆子心想着奶奶不是生孩子生魔障了吧,害怕地連連倒退幾步。

如霧看黃婆子這般,不由氣上心來,狠狠扯開她,自己半跪在床頭,緊緊握着林碧凝的手哽咽道:“奶奶,奶奶,不管有什麼事咱們都放一放,眼下生孩子最重要。等生下小少爺,要做什麼吩咐一聲,如霧都替奶奶做,只求奶奶愛重自己……”

是啊,不能這麼便宜趙一誠,林碧凝深深吸口氣:“似煙給我拿人蔘來。”

似煙將之前切好的人蔘拿一片給林碧凝含着,和如霧一起在旁邊鼓勵着。

林碧凝今日受到大刺激,又是哭又是吐又是笑的,也沒怎麼吃東西,力氣不濟。她感覺下身被撕開一個大口,血不停地往外冒,可是孩子就是不出來。

“奶奶再用點力,孩子的腳出來了。”

如霧的聲音飄飄蕩蕩不是很真切,想睜眼眼皮又重得撐不起一條縫,林碧凝感到全身的血液和力氣在一點一點流失,她也想用力可是使不出一點力氣。

又過了很久,外面吵吵鬧鬧,不時有人在喊:“官差來了!抄家了!”

難道林家真的被抄家了?

不!

不會的!

孩子,林家,趙一誠……

她還有很多事沒有辦,她不能死!她不甘心吶!

林碧凝陷入黑暗前無聲地吶喊:

趙一誠!趙一誠!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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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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