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晚飯
林溫良和溫善從相談十分投機,直到夕陽西下才回的林府。
溫善從就是那個忠親王府的門客,他名叫溫德,因與之甚是相熟林溫良就直呼他的表字。說起倆人的相識還是因香結的緣。
溫德喜香,尤愛林家的香。
去歲冬至,林家新推出一種雪梅香,香味清幽冷寂,頗有梅花凌寒獨自開的神韻。讀書之人多清高,大都喜竹愛梅,溫德更是其中的翹楚。自從在一位朋友那聞得此香他便念念不忘,但因雪梅香自開賣初始就甚受讀書人喜愛,一直供不應求,跑了好些趟也沒有買到。
一天又去林家香鋪問了還是沒有,溫德不免嘆氣連連,好不遺憾。正巧那日林溫良在店裏查賬,見此人身着細布長衫,書香氣十足,舉手投足自有一股風流,好感頓生便存了結交之心,邀他去茶館品茶。溫德向來隨性,又愛結交朋友,連姓名也沒問就應邀去了。
倆人就茶館裏的茶談到平日喜歡的書籍上,雖不知對方姓名卻相談甚歡。半天後林溫良才想起問他方才在香鋪中為何嘆氣。溫德就說自己很喜歡林家新出的雪梅香,無奈總是買不着。林溫良聽罷哈哈大笑,說這有何難,明日就能送他一盒。
溫德是個聰明人,見林溫良說此話極為自信,又想到自己是在林家香鋪中認識的,便猜出幾分,一問果然是林溫良,頓時大喜過望。林溫良第二日守信地送去了香品,溫德要給錢他沒收,說權當是送朋友。溫德見他是個可交之人,之後倆人就常來常往起來。
上次林碧凝生病,溫德知道後用忠親王給他的名帖請來太醫,治好了林碧凝,林溫良一直很感謝。今日他帶了自己特意製作的幾種新香感謝溫德。倆人興趣相近,聊着聊着就忘了時間,直到太陽下山才各自散了。
林溫良回到項脊軒,看到趙氏身邊的萬媽媽在門口等着,不免問道:“你不在太太身邊,怎麼在這裏?”
萬媽媽行了禮回道:“太太說有事找老爺,老爺一直沒回來便在這裏等着。”
林溫良下午喝了不少酒,雖沒醉頭卻發暈,扶着額說:“可說是什麼事?”
萬媽媽搖頭:“這倒沒說,想是要緊的。”
林溫良飲了酒本想休息了,但想到趙氏素來知道分寸,可能真有什麼重要的事,於是吩咐道:“回去告訴太太一聲,我換過衣服就過去。”
萬媽媽應了一聲就回去復命了。
林溫良自來上都后貼身服侍的一直是小廝,他讓陳博伺候自己沐浴后,換了件家常的玄色細布直裰,也沒叫人跟着獨自一人去了聽雨軒。
趙氏早早在穿堂等着,遠遠瞧見林溫良走來,身邊沒有一個伺候的人,連忙帶着一群人迎了上去,攜了他的手,斜了一眼嗔道:“老爺越發像個孩子,飲了酒也不叫人跟着。天這般黑,萬一看不清路磕着碰着可怎麼辦?”
林溫良笑着拍拍她的手:“不用擔心,這點酒不算什麼,我心裏有數的。”
說一遍是關心,說多了就是嗦,趙氏深知男人都討厭女人嗦,於是抿着嘴笑道:“是是是,老爺酒量最好了。”
說話間趙氏拉着林溫良來到廳堂,只見正中間的大圓桌上擺滿了菜肴,有酥鬆酸甜的松鼠鱖魚、色澤誘人的紅燒獅子頭、爽脆可口的雙臘萵筍、爽口開胃的大煮乾絲、咸鮮美味的腌篤鮮,全都是他愛吃的。
林溫良喝了一下午的酒還真有點肚子餓了,坐下來準備用飯,趙氏笑着開口:“老爺別忙着吃飯,先喝碗熱熱的醒酒湯暖暖胃,”抬手讓侍書把湯端上來,眨眨眼略顯俏皮地說,“好久沒有下廚,也不知道手藝生疏沒,老爺可不許嫌棄哦。”
從萬媽媽那得知林溫良飲了酒,趙氏馬上就備下了醒酒湯。
自成親後趙氏一直都是溫雅賢良的,有多久沒有見到她如此俏皮活潑的樣子,林溫良一時感慨不已。
憑心說,趙氏一直講林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替他孝順母親,幫他養子教女,縱然有些事做得不對,但到底是他虧欠了趙氏良多。
這般想着林溫良心底愧疚,聲音便溫柔許多:“你的手藝一向不差。”
須臾一碗湯便見底了,趙氏案板上的功夫也真的是不錯,林溫良贊道:“如月的手藝越發精進了,可比得山石齋的大廚了。”如月是趙氏的閨名。
山石齋的大廚是御膳房退下的,她那點廚藝怎麼敢跟人家比,趙氏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點,知道這只是林溫良的玩笑話,心裏卻也泛起絲絲甜意。
趙氏抿嘴略顯嬌羞地笑道:“老爺莫打趣我了,這話傳出去可要被人笑死了。”
林溫良笑笑沒接話,開始用飯。林家的規矩食不言寢不語,趙氏也陪着安靜地吃飯,時不時地給林溫良夾菜,林溫良把她夾的菜都吃掉,也給趙氏夾了塊魚肉。倆人好些日子沒有這麼安寧地一起吃飯,心裏都有些歡喜。
飯後,丫鬟端了茶給林溫良漱口,他轉頭吐水時看到牆角的高几上擺着一個青花纏枝蓮花瓶,瓶中幾支碗大的牡丹,開得極其燦爛,不由贊道:“沒想到新種的白玉牡丹開得如此好,你這花瓶也選的素雅,和這花顯得相得益彰。”
聞言趙氏笑道:“這花可不是我選的,老爺猜猜看?”
林溫良仔細地看了幾眼,越看越眼熟,想了一會兒方不確定地道:“我記得青花纏枝的花瓶凝丫頭也有。”
趙氏接道:“可不就是凝丫頭送的,也不知她這手怎麼長的,如此靈巧,這花我看了喜歡得緊。老爺自己書房裏也有,可不許和我搶。”
林溫良一向喜愛林碧凝,趙氏的誇讚讓他與有榮焉般笑起來,聽到最後一句不解地問:“我書房也有?”
“老爺不知道?聽丫鬟說凝丫頭給每個人都送了花,雯丫頭那邊還是她自己親自去送的。姐妹感情還是一樣好。可見先前的事不過是孩子間的玩鬧,當不得什麼。”趙氏宛若不經意般提到林碧雯,然後小心地不錯眼地看着林溫良。
林溫良想着自己回到項脊軒只洗了個澡便來聽雨軒了,應該是下人來不及告訴他。
林溫良此刻心情很好,聽到林碧雯也沒動氣,心平氣和地道:“如月,你可怪我太狠心了。”
“我怎麼會怪老爺!都是我不好,沒有教好雯丫頭,她才會做事沒有輕重。”趙氏輕輕搖搖頭,眼淚無聲地劃過臉頰,梨花帶雨般嬌弱惹人,“只是孩子畢竟是母親身上掉的肉,一想到她吃不好睡不好,我這心裏就如刀割般難受。”
林溫良嘆了口氣,走過去擦掉趙氏臉上的淚珠,輕輕將她摟在懷裏。
見狀,侍書忙低下頭領着眾丫鬟快步走了出去。
林溫良一面拍着趙氏的背,一面問:“怎麼,雯丫頭沒有好好吃飯嗎?”
趙氏從他懷裏抬起頭,不好意思般擦了擦他胸前洇濕的衣服,然後語氣擔心地說:“聽廚房說送去的飯菜只動了幾口,說是雯丫頭沒胃口用飯,想來是在反省懊悔。”
見林溫良面色如常,她小心翼翼地接着開口:“老爺本意也是讓雯丫頭知錯能改,現在她也反省過了,老爺禁足的目的也達到了。況且雯丫頭畢竟年紀還小,老爺以後慢慢教她也就是了。”
小孩子胡鬧也是有的,林碧雯畢竟是林溫良的女兒,說她嬌蠻任性他相信,但要說真有什麼壞心腸,那他是不信的。
聽到林碧雯茶飯不思,林溫良的心軟了,擔心道:“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吃飯怎麼行!明天我去看看她。”
雖然林溫良沒有明說,但趙氏知道這是答應的意思。
一件事順利辦成她心頭輕鬆一些,也沒忘記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
趙氏一隻手柔柔地拉了林溫良右手的小手指,一隻手撫了撫鬢髮,杏眼上挑,濕潤潤地眼睛彷彿天上的星子,含羞帶怯地望着他,輕聲道:“天黑路難行,老爺今天就住下吧。”
終是感覺心中有愧於趙氏,林溫良不忍心拒絕,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