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深意
梨香把林碧凝帶到正屋門口,翠月在門口迎了迎她,一面替她打起猩紅錦簾,一面朝里說道:“大小姐來了。”
林碧凝朝她點頭致謝,緩步穿過花開四季蜀綉紫檀鑲邊大屏風,看到寧老太太正靠在中間的大炕上,翠雲正拿着岫岩玉的美人錘替她捶着腿。
只見寧老太太穿着紫紅色羅綢團花對襟大袍,下身是絳紫色綉萬字的馬面裙,頭上一抹鑲瑪瑙的薑黃勒額,左右各插一支牡丹點翠簪,裝扮華麗,面泛紅光,顯然是保養得當,只那一頭蒙灰般的白髮稍顯老態。
林碧凝恭敬地屈膝行禮:“孫女給祖母請安。聽翠雲姐姐說,祖母昨夜舊疾犯了,不知祖母現在好些沒有?”
寧老太太眼也未抬,淡淡地說:“老毛病了,睡一覺也就好了。這一點小病還不至於鬧得闔府不得安寧。”
老太太對她一如記憶中的冷淡,或者說厭惡。
親生的孫女高燒不退,終於從鬼門關回來,不說一句寬慰的話,反而指責她鬧得家裏不安寧。
有時候林碧凝不禁要懷疑,她真是老太太的親生孫女嗎?
林碧凝好似什麼都聽不出來般,一臉欣慰道:“祖母身體康泰是林家之幸。”
寧老太太輕哼一聲,轉過頭朝里靠着,道:“我乏了,你下去吧。”
“那祖母您好生休息,孫女告退。”
林碧凝應聲,再行一禮,正準備走,又聽寧老太太說了句話。
“既然你出得了門,也去你妹妹那瞧瞧。”
林碧凝腳下一頓,緩緩答道:“孫女省的。”
出了院子,迎面碰見一個形態豐腴的美麗婦人帶着幾個丫鬟婆子,正是林碧凝的母親趙氏。
趙氏一身大紅洋緞牡丹對襟立領,加同色撒花綢子馬面裙,梳着盤桓髻,正中是銀鎏金牡丹分心,左右對稱插了海棠珠花步搖,粉潤潤的珍珠墜子前後晃動,更顯得她明艷動人。
林碧凝向她屈膝行禮:“請母親安。”
趙氏溫柔地扶起她,嗔道:“你這孩子,身體才好,可不許再這麼多禮。”
林碧凝柔柔道:“多謝母親關心,我的身體已經痊癒了。”
“好了就好。之前的事都是雯丫頭不好,姐妹玩鬧也沒個分寸。”趙氏拉着林碧凝的手,安撫地拍了拍,“我已經替你教訓過她,她也知道錯了。都是一家子的姐妹,哪有什麼隔夜仇,鬧過也就罷了,凝丫頭你說對吧?”
看着趙氏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林碧凝揚起嘴角,溫順道:“母親說的是,縱然妹妹有什麼不是處,我作姐姐的與她一般計較豈不是太無知。”
趙氏臉色一僵,笑容也顯得有些牽強,說林碧雯不對是她自己先說的,林碧凝這樣說她無法反駁。
她怎麼覺得眼前的林碧凝不像之前那麼綿軟,不由眼睛眯起來仔細打量起對方來,見還是那樣着裝打扮、那樣溫和微笑。她暗自搖頭,也許是這幾日被女兒鬧得厲害,出現了錯覺。
趙氏恢復往日的慈母樣,欣慰地笑着:“母親知道你是個大度的。得空去看看雯丫頭,她在屋裏也記掛着你呢,聽說還替你抄了佛經祈福。”
林碧凝點頭道:“真是有勞二妹妹掛心了,得空我一定去玲瓏閣看望。”
“好了,你且去吧,我也要去給老夫人請安了。”
只要林碧凝去看望女兒,她就有把握說服老爺取消對女兒的處罰。趙氏滿意地帶着一眾僕從往長榮堂去。
如霧跟着林碧凝往回走,見旁邊沒有人,輕聲地問道:“小姐,為什麼老太太和夫人再三強調要小姐去玲瓏閣,二小姐不是在禁足嗎?”語氣頗為不解。
林碧凝皺眉思忖會,問道:“我且問你,老爺將二小姐禁足時有沒有說過別的什麼話?”
如霧努力回憶了會兒當日的情景,回道:“老爺當時很生氣,說要二小姐在屋裏好好反省,還說沒有他的命令誰都不準去看二小姐。晚些時候聽似煙說,老爺還派了馮媽媽守着玲瓏閣的大門,不讓進出。”
“馮媽媽?”前世趙一誠做了林家女婿后,嫌下人們不得用換了許多人,現在想想換掉的那些卻是得用的。這馮媽媽就是其中一個。林碧凝腦海里仔細回憶了一遍,問,“可是外院護衛彭義家的?”
“就是那個彭義。不知道小姐還記不記得永睿三十二年,少爺被老太太責罰就是因他而起。”
林碧凝點頭,她當然記得,那是她第一次見寧老太太發那麼大的火,也是林長儒第一次受責罰。
要說林長儒受罰的事,不得不先提一提彭義這個人。
彭義一家是一年林溫良去西邊採購香材帶回來的。
他們原是三明城人士,全家以打獵為生。
三明城位於夏央和單蘭國交界地帶,多山,易守難攻,是朝廷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線。
那一年單蘭國新任皇帝文安帝登基,為了鞏固政權大舉進攻夏央。因之前和單蘭國簽過和平協議,且兩國近二十年從沒發生過戰事,守城將領的防範有所降低,還沒反應過來三明城就被攻陷。
彭義因為常年打獵懂得一些武藝,艱難地護着自己的妻兒死裏逃生。因為他們世代都生活在三明城,親人大多已在戰爭中被屠殺,無其他親戚可投奔。彭義想着上都作為皇城應該是安全的,就帶着家人北上。
途中,彭義的孩子得了急症,一家子匆忙逃亡沒帶什麼銀錢,連吃飯都是有上頓沒下頓,更別說給孩子請醫看病了。幸而遇到林溫良好心為他們請醫送葯,那孩子才得以存活下來。
彭良為報大恩,自願賣身到林家。林溫良覺得他救人是出於道義和善心,如此反倒像是專門為了讓對方賣身似的,又知道他家原是獵戶怕是不慣與人為奴,便沒有答應。後來林溫良看彭良一家沒有活計為生,又見他懂些拳腳,就請他到林家做護衛。
彭義一家安頓下來后,林長儒不知道聽哪個小廝說起彭義懂些武藝,就纏着他要和他學武。彭義本來也只是會耍幾套拳,不敢託大。但耐不住林長儒整日整日地磨,便應下。
某天,不曉得是誰多嘴在寧老太太面前提了這事,老太太當場就發了好大的火,罵林長儒好的不學凈學些不入流、上不來檯面的東西,罰他跪在祠堂里對着祖宗牌位反省,還要趕了彭義一家子出去。
府里的人皆是滿心不解。
林長儒作為林家唯一的男孫,府里誰不寵着愛着,寧老太太雖說不待見林碧凝,對他卻也是疼愛的,從小到大從沒責罰過他。況且當今聖上重武,上都流行請武師到家裏教孩子武藝,不提有什麼旁的目的,就是強身健體也是好的。
本是一件小事,怎麼到了寧老太太這就如此嚴重。
林溫良得知此事,趕到長榮堂和寧老太太談了足足一個時辰左右。最後,林長儒跪了大半個時辰,又被狠狠訓誡一頓。
後來,寧老太太得知林長儒想要學武這念頭是從看江湖雜記來的,就燒了他所有的藏書,還吩咐誰要再給少爺看這些書就趕了出去。至於彭義一家,林溫良把他們安排在外院裏,且月銀也是自己另外給的。寧老太太念着彭義在回來的路上幫兒子趕走過強人,也就眼不見心不煩沒有再說什麼。
如霧見林碧凝又陷入沉思,小聲喚道:“小姐知道老太太和夫人為什麼要你去看二小姐了嗎?”
林碧凝回過神:“彭義一家的月錢是父親自行出的,又因為父親對他們一家有恩,這府里唯一能差遣他們的也只有父親。而他們又是最忠心父親的,那麼即便是夫人想進的玲瓏閣也是不能的。只是因我時常出入父親的書房,父親囑咐過馮媽媽我有什麼吩咐都需照辦,且又曾經幫過她。想來如果是我提出要看二妹妹一面,馮媽媽是不會拒絕的。”
“有一就有二,如果小姐進的玲瓏閣,夫人是不是就可以藉著這個進去看二小姐了。難道他們打的是這個主意?”如霧腦袋快速轉了一圈。
“這是一種可能。”林碧凝讚賞地看了一眼如霧,接著說,“如果我去看二妹妹,我想夫人肯定會和老爺說我已經原諒二妹妹了,再讓二妹妹做出反省過的樣子,以夫人的才能定能說服老爺饒了二妹妹。”
“那小姐我們還要去玲瓏閣嗎?”如霧可不希望二小姐這麼快就被放出來。
林碧凝笑得燦爛:“去,當然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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