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Chapter 74 酥脆蓼花糖

74.Chapter 74 酥脆蓼花糖

細細碎碎的雪粒來得又密又急,不消片刻工夫,停在街道兩旁的汽車頂上便積了一層薄薄的雪珠,晶瑩剔透。

浦江冬季雨多雪少,惟希撐傘走在行人路上,忍不住童心伸手去接飄下來的雪粒,小小一顆顆雪珠落在手心裏,像微小的鑽石,亮閃閃,轉瞬融化,只留一滴水跡,昭示着一顆雪珠曾經來過。

楚珊珊專心地跟隨地圖軟件指引,帶着惟希轉過一個路口,來到一條小馬路上。

“就是這裏!”楚珊珊遙遙一指小路不遠處一幢紅頂白牆帶圍欄的房子,“金桐幼兒園。”

惟希站在楚珊珊身邊,朝幼兒園方向望去。因已放寒假,幼兒園大門緊閉,園內一片寂靜冷清,並無幼兒奔跑嬉鬧的熱鬧雜沓聲響。

楚珊珊指一指手機地圖上的紅色標記,“季園長就住在幼兒園後面,姐姐,走!”

惟希笑着任由珊珊拉着她走向幼兒園,知道年輕女孩兒的熱情源自對偶像的喜愛,心想她在珊珊這個年紀喜歡哪個偶像?小虎隊?張學友?好像都喜歡過,還在筆記本里貼滿明星貼紙,將歌詞工工整整地謄抄下來,如同一本心情日記。

直到被徐惟宗翻出來,在明星貼紙臉上亂塗亂畫之後扯個稀爛,交給王女士,說姐姐喜歡男生,王女士根本連翻開來看一眼都懶得看,自徐惟宗手裏一把奪過筆記本,兜頭朝她臉上一甩,大吼着說她小小年紀不學好,腦子裏想得凈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惟希對自己微微一笑,她當時所受的屈辱,連平時溫雅忍讓的父親都看不下去,正是那一次,他與王女士之間爆發激烈的爭吵,王女士指責父親每天在補習班與那些女家長眉來眼去,根本不在乎她和兒子,而父親則被王女士氣得渾身發抖,再也不想和她如此生活下去,提出離婚。

惟希回想往事,思及徐惟宗做過的那些混賬事,暗暗想她沒任由徐惟宗被鍾放的手下直接打死,實在太仁善了!

楚珊珊領惟希鑽進幼兒園旁一條狹窄的小巷,來到幼兒園後頭一排平房前,高挑的半圓型天窗與貼着對聯的桃木大門透出西北獨有的特色。

惟希上前敲門,不久便有人前來應門,“誰啊?”

“我們從浦江來,與季園長有約。”

裏頭門鎖輕響,門向內打開,一位頭髮烏黑油亮的中年女子出現在惟希視線內。伊穿一件藏青色萬字不到頭織錦緞面斜襟襖,搭配剪裁合體的黑呢褲子,腳踩元寶口棉鞋,即使眼角的皺紋出賣了她的年齡,也不影響她通身優雅從容的氣質。

“快進來!快進來!外頭冷!”季園長一手一個將還站在門口地墊上蹭鞋底的惟希和楚珊珊拉進門,“早晨天還好好的,忽然就下雪珠了,這天氣!”

季園長關上門,將細雪微雨關在門外。

屋裏暖融融的,想是燒着熱炕,窗上貼着風格精緻的窗花,牆上掛有一組相框,裏頭有不少畢業照。

季園長微笑着將兩人引往右間,請她們坐在靠窗的炕上,又張羅茶水點心,裝蓼花糖、果仁酥、水晶餅的碟子擺滿了小炕桌,又溫和地問兩人愛喝什麼飲料?

“季園長您別忙了,我喝白開水就好。”惟希回道。

“是啊,季園長,別忙了,咱們坐下說話。”楚珊珊附和。

季園長笑呵呵的,將倒好的白開水端到惟希珊珊跟前,“不忙,不忙,我呀,有事做才覺得特別充實。”

惟希雙手接過水杯,放在炕桌上,轉而從自己的雙肩包里取出自浦江帶來的特產,“我來得匆忙,只買到幾樣老字號里的點心,聊表心意,請您笑納。”

季園長接過包裝精美的禮盒,透過盒子上的透明窗口一看,笑起來,“哎呀,雙釀團,桂花條頭糕,桔紅糕!那我可不客氣了!”

季園長笑意盈然,“雖然現在網上什麼都買得點,可是從浦江快遞過來,哪有你人肉背來,來得新鮮啊?!我在此地別的都不想,就想吃家鄉的點心!”

惟希抿嘴笑。季園長離鄉數十載,鄉音未改,連口味都沒太大變化。

季園長將點心盒子往炕桌上一放,爽快地問,“說罷,找我是為著什麼事?”

她的爽直影響了惟希,惟希也不迂迴,取出錄音筆,“我此次前來,是想向您了解一下容止晴……”

季園長聽得眉毛一挑,語氣中滿是感慨,“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

她從炕上起身,走出房間,片刻后返回,手中拿着兩本相冊,“想問什麼,儘管問。”

“您與容止晴是一起上山下鄉插隊的嗎?”

季園長搖搖頭,“我比她大幾屆,是高中畢業來的,她來的時候,根本還是個孩子,臉上一團稚氣,什麼活兒都不會幹,要不是生產隊裏其他人東幫一把,西幫一把,她掙不滿工分,連吃上一頓飽飯都困難。”

季園長一邊回憶,一邊翻開相冊,找到其中一頁指給惟希看,“喏,這就是容止晴,這是我,我們浦江來的知青過年的時候聚在一起,拍了一張照片。”

照片里容止晴也不過是現在初三學生模樣,一張鵝蛋臉,雙眼皮,水汪汪的大眼睛,高鼻樑,菱角小嘴,哪怕是在一張歲月久遠微微泛黃的黑白照片上,都能一眼看到她,純凈而毫無雕飾的美,讓人見之難忘。

“好漂亮……”楚珊珊在一邊輕輕說。

“是呀,好漂亮。”季園長微笑,“他們生產隊裏不少小夥子喜歡她,知道她手無縛雞之力,爭先恐後替她幹活,其他女隊員用現在的話說,那個羨慕嫉妒恨喲!”

楚珊珊聽得噗嗤一笑,“季園長您好可愛!”

季園長擺擺手,“天天聽他們小年輕掛在嘴上,我也得會一點網絡用語,不然和他們說不到一處。”

“那容止晴有喜歡的人嗎?”惟希問。

“確實有一個!”季園長將相冊翻至另一頁,“姓蔣,是當地師範的老師,帶着學生到生產隊來干農活,一來二去就和止晴認識了。止晴……她從小沒有父親,養母醉心於醫術,對她不是不關心,只是很難給予她父親的關愛。所以她一見到蔣老師,就立刻被蔣老師身上那種儒雅從容所吸引,深深喜歡上他。”

蔣老師濃眉大眼,鼻直口方,面孔稜角分明,其英俊儒雅,比之時下不少明星也不遑多讓。

惟希忽然明白容止晴後來為什麼會選擇大她十五歲的教授,因為教授眉目之間與這位蔣老師依稀彷彿有幾分相似。但她想在照片上尋找到與穆陽嵐五官上的遺傳相似點的努力,卻以失敗告終。

“那……容止晴的孩子,是蔣老師的嗎?”惟希輕聲問季園長。

楚珊珊聽見“孩子”兩字,倏忽自炕上跳起來,“我去外間接個電話!”

然後跑開了。

季園長合上相冊,臉上有迢遙的回憶之色,“蔣老師?應該不是他的,否則容止晴不會一直到瞞不住懷孕的肚子,都不肯交代孩子的父親是誰,在面對返城機會時也不會如此毫不猶豫,甚至丟下孩子也在所不惜。”

沒人能還原那一段時間內發生的事件真相,只知道容止晴的肚皮一天天大了起來,無論是知青同鄉,還是生產隊婦女代表,亦或是生產隊長,沒人能從她嘴裏問出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這成了一個至今無解的謎團。

“但我想,孩子一定不是兩情相悅的產物。”季園長輕嘆,眉宇微鎖,“我們不在一個生產隊,當時的情況我也是事後才知道的。知青返城那一年。我去送我們生產隊的一個浦江同鄉返城,在火車站洗手間又遇見了止晴……那時候是冬天,天冷得滴水成冰,她就那麼把孩子留在廁所里,這不是讓孩子等死么?”

惟希無法想像當時的場景,容止晴是否猶豫過,不舍過,又是否想過孩子能不能活下來?

季園長露出一抹回憶的微笑,“我當時已經和鎮長兒子結婚,兒子快一歲,還沒斷奶,看着襁褓里軟糯糯一團的孩子,心一下子就軟了。”

所以頭腦一熱,沒和丈夫商量過就把孩子抱回家,遭丈夫好一通埋怨。幸好公婆都算通情達理,說她只要能照顧得過來,不找他們老的求助,他們就沒意見。自打那之後,她背後背著兒子,胸.前掛着養女,早晨上班將兩個孩子帶去鎮上唯一的託兒所,下班路上買菜再把兩個孩子一背一掛接回家。日子有苦有甜,也就這麼過來了。

“所以,您的養女雪生——穆陽嵐的母親——是容止晴的女兒?”惟希向她確認。

“是,我家雪生,是止晴的女兒。”季園長輕嘆,“她們母女,從分離之後,再沒見過。我也沒告訴她,她的生母是誰。雪生脾氣不曉得像啥寧,特別沉得住氣,我不說,她也從來不問,唉……哪裏想得到止晴這麼早就走了。”

“那……容止晴或者穆陽嵐知道嗎?”

“陽陽肯定不知道,否則以他的脾氣,哪裏忍得住憋在心裏不說出來啊?!”季園長摸一摸炕桌邊沿,“至於止晴知道不知道,我還真不敢斷定。她後來功成名就,要想回來找孩子,早就找來了。但是,這一別近四十載,她從未與我們這些故人聯繫過。”

不!她一定通過其他什麼渠道知道了穆雪生就是當年被她拋棄的女兒,穆陽嵐是她的外孫,這才會一路扶持穆陽嵐的演藝事業,甚至將自己的全副身家都作為遺贈,留給犟頭倔腦的中二少年穆陽嵐。惟希在心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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