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1榴槤白咖啡1
徐惟希輕輕拉一拉自己身上香檳色及膝雞尾酒裙的裙擺,正一正頸上的寶石項鏈,臉上展露微醺的表情,混跡在人群中。
這一晚是城中新貴,建材大亨邵向前獨生女邵明明的訂婚雞尾酒派對。派對設在市內一處鬧中取靜的老洋房裏。老洋房原是租界時期一位猶太商人的住宅,二戰勝利以後,商人攜妻兒老小回祖國去了,留下這樣一座充滿風.情的精緻宅院。老洋房先後住過若干家房客,在極特殊的時期又被收歸國有,充當政.治運動的辦公場所,最後在改革開放之初,又歸還到當初的一批房客手中。其中一人恰是邵向前的祖父。
邵老爺子頗有商業頭腦,拿了存在香港銀行里的金條出來,向其他住戶買下了整座洋房。在時人看來,老舊的洋房遠不如新建的公寓來得舒服,老爺子此舉完全就是瘋了。然而時至今日,這座洋房的價值,已遠遠超過當初十根金條的價值。
徐惟希如此不愛八卦的性格,也約略知道城中不曉得多少新娘希望能商借邵公館作為婚禮舉辦場地。可惜,邵家很是不缺錢用,又十分注重**,故而並不肯出借。
惟希並不是這場豪門夜宴里的常規客人,她有工作在身。惟希是本埠最大一間人壽保險公司下屬事故調查部門的調查員,專司在事故理賠前對事故進行調查取證,鑒定事故性質。
三天前,秘書敲開她的門,說有位杜女士來訪。惟希翻了翻自己的記事本,才恍然想起,彷彿確實是師傅老白給她安排了了一個活兒。惟希身為事故調查員,有時難免會經熟人請託,接一兩件私活。這位杜女士聽師傅說,是師母大學同窗的姐姐的女兒,這中間的關係百轉千折,總之最後拜託到師母那裏,師母推脫不掉,只好請她出馬。
“你出面走走過場罷了。有錢人閑極無聊,沒事找事。”師傅當時很是不以為然。
然而惟希一見到杜女士本人,就知道此事絕不是走走過場那麼簡單的。
杜女士梳齊耳短髮,戴一副墨鏡,穿高級定製女裝,輕薄柔軟的珍珠色絲綢襯衫如同第二層皮膚般,每粒紐扣都是大小一致的淡金色天然海珠,下着一條黑色緊身鉛筆褲,搭一雙黑色亮皮牛津鞋,持一隻蛇皮手包,有種集柔軟與堅硬於一體的,渾然天成的風.韻。
秘書唐心在杜女士身後朝惟希霎眼睛,惟希假裝沒看見,延請杜女士落座。
杜女士在惟希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坐定,抬起骨肉均亭的素手摘下墨鏡,向惟希展顏微笑,“你好。”
惟希電光火石間已認出她來。這哪裏是什麼杜女士?分明是建材大亨邵向前的獨女邵明明。邵明明近期乃是本埠最火爆熱門的話題,沒有之一。邵明明因是獨女,故而被父親寄予厚望,高中畢業後送往英國學習建築,卻在家人毫不知情時轉投金屬與珠寶設計專業,后獲得國際珠寶首飾設計大賽的冠軍,一舉成名,客戶名單上有不少影視名人。歸國后在舉世聞名的一座園林中舉辦過一場讓業界驚艷,教珠寶愛好者為之瘋狂的個人珠寶設計展。假使僅僅如此,也還罷了,偏偏她閃電般與同在英國留學,才方學成歸來的開.國功勛之孫相戀,毫不避諱地同進同出,甜蜜幸福得全無顧忌。
惟希不得不感嘆,人生從來沒有公平可言。
“我今天來,是有件十分棘手的事,想麻煩徐小姐,能替我調查清楚。”邵明明開門見山,並不與惟希兜圈子,“我希望知道,蒲良森是否真心愛我。”
惟希努力不教自己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來。
想不到邵明明竟這樣天真!
伊人彷彿能聽見惟希腹誹般,溫婉一笑,“蒲先生若真心愛我,那我們之間會是相愛的生活方式,若並不……”
邵明明自手包中取出一隻白色信封,傾身推到惟希面前,“這是我訂婚儀式的請柬與一半費用。”
惟希點頭,不客氣地收下。待邵明明優雅地起身告辭后,惟希朝着門外喊:“唐心!”
秘書很歡快地“哎!”了一聲,秒速推門進來,滿臉八卦表情。
惟希笑睨一眼唐心,只管交代她,“幫我查查蒲良森。”
唐心見惟希無意告訴她更多□□,只好噘嘴重重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吃過午飯,唐心將一疊不薄不厚的資料交到惟希的辦公桌上。
徐惟希有個很傳統的習慣,喜歡看紙質文件,唐心為此和她頗嘀咕過幾回。
“我查完資料,往你郵箱一發,回頭你在電腦手機都能看,多方便?偏偏要打印出來,耽誤時間不說,還浪費紙張。”
惟希只管笑,嘴裏是是是地點頭附和,唐心見她一副積極認錯,死不悔改的模樣,只能無可奈何地跺腳。
等唐心又咕噥着“老古板”、“再不好好適應時代就要被淘汰”之類的話出了辦公室,惟希這才取過資料,慢慢翻看起來。
蒲良森此人,背景深厚,經歷簡單。祖父是開.國功勛,祖母是留過洋的進步女青年,建.國后致力於教育事業。其父乃是蒲老幼子,曾在空.軍擔任要職,其母則是共.和.國空.軍第四批女飛行員,自空中退下來后,仍在軍中任教,指導後來成為第一批大專學歷女飛行員的學員。蒲良森也是幼子,上頭有一兄一姐,目前俱擔任軍.職,前途不可限量。只有他並未從軍,而是大學畢業后前往英國留學,還有過一段短暫的跨國婚姻。他此番歸國,與當年的清華同窗,低調成立了一間數據分析公司,隨即與邵明明相識相戀,很快宣佈訂婚。
惟希拿食指中指輕彈資料。蒲生的人生軌跡可謂中規中矩,唯一的意外是那段只得七個月長的跨國婚姻。對方是一位歐洲小國外交官的女兒,兩人在英國相識,並閃電般步入婚姻殿堂。可惜,只維持了短短七個月時間,這段婚姻就以失敗而告終。國內網上能查到的關於女方的資料少得可憐,唯一的一張照片還是個模糊的背影。以唐心的翻.牆技術,也沒能在外.網上查到更多的資料。蒲生的前妻低調得教人難以琢磨,連同兩人之間的感情,也撲朔迷離起來。
惟希一向不耽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人性,深深覺得這段婚姻恐怕是蒲生對父母家人和循規蹈矩人生設定的最大反抗,簡而言之,蒲生的叛逆期,遲遲地來了。只不過,他的叛逆終究抵不過現實罷了。
惟希喊唐心進來,“幫我準備一條雞尾酒裙,謝謝。”
唐心的眼睛如兩盞明燈“叮”一下亮起來。她對老闆的尺寸了如指掌,每次老闆要“卧.底”調查,裝備都由她購置,完全滿足了她的各種變裝幻想。
“小的這就去辦,務必令老闆您艷.壓.群.芳!”她踩着歡快的腳步走了。
惟希啼笑皆非,深以為她的秘書最近宮斗劇看得太多了。
下午下班時,惟希在停車庫遇見師傅白成濬。師徒倆彼此點點頭,白成濬朝徒弟招手,惟希忙走到師傅跟前聆訓。
“蒲三絕非表面看起來那麼良善無害的人物,你小心些,一擊不中,即刻收手,別把自己折進去。”他沒想到來的會是邵明明,更沒想到調查對象會是蒲良森。若他有先知先覺,必不教惟希接下這一任務,攪合進豪門恩怨里去。
惟希抿唇,老老實實答應師傅,“我會注意。”
師徒倆這才道別,各自驅車回家。
等到蒲邵二人訂婚雞尾酒會這天中午,唐心拎了套着防塵罩的雞尾酒裙走進辦公室,笑眯眯替惟希掛在休息室的衣架上。惟希一見她臉上表情,已曉得這位大小姐又出新花樣。惟希走過去,在唐心期待的眼神下輕輕拉開防塵罩,一條香檳色雞尾酒裙映入眼帘。
饒是並不十分注重時尚的惟希,也忍不住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
她認得這條裙子。前幾天唐心在看時尚雜誌的時候,對着中心跨頁的圖片垂涎良久的,正是這件復刻四十年代經典克里斯汀.迪奧抹胸雞尾酒裙。上身是線條柔和簡潔的抹胸款式,緊身貼膚的束腰,蓬鬆寬闊的裙擺,模特甚至不需要刻意擺出任何姿勢,只消靜靜站在原處,已彷彿一支優雅至極的水晶蘭。
唐心聽得這一聲口哨,便知道老闆是滿意了,做了一個十分花哨的宮廷屈膝禮:“幸不辱命。”
惟希揮手,“回來給你講八卦。”
唐心聞言眉花眼笑,“不枉我得罪那麼多人把這條裙子搶到手!希姐加油!順便釣個金龜婿回來!”
惟希啼笑皆非地睨了她一眼,只是想像那場面就已經醉了。
下午六時稍過,乘坐租來的豪車抵達邵宅時,惟希留意到外面已等了不少記者,暗暗想原來豪門八卦竟這樣搶手。
等到她下車后遞上請柬,順利通過門口安檢,置身邵宅,才深深體會到秘書大小姐的良苦用心。這一晚除了訂婚宴女主角的風頭一時無兩無人能及之外,所有到場女賓的着裝可謂是爭奇鬥豔高招百出,至如她這件中規中矩經典款式的雞尾酒裙,在彷彿白蓮花般的紗裙和瑪麗蓮夢露附體似的肉.色珠管裙面前,真是普通到泯然於眾了。
邵明明百忙之中見她到來,先是朝她遙遙頜首,待得了空,便款款走向惟希。惟希遞上唐心替她準備的小禮盒,“訂婚快樂!”
邵明明微笑着接在手裏,兩人站在花樹下,像一對略有交情的朋友般低聲交談。
“良森的幾個老同學來了,正在敘舊,等一歇歇我帶你去和他打個招呼,介紹你們認識。”
惟希淺笑,“不用,我和他接觸越少越好,這樣最後得出的結果更客觀。”
邵明明會意地回以微笑,點了點頭,“那請你隨意,我暫時失陪了。”
等女主人走離視線,惟希自經過身邊的白衫黑褲黑圍裙的侍者手中的托盤裏取過一杯香檳,在花樹下頭一邊輕啜美酒,一邊越過杯沿,不動聲色地在人群中尋找她今日工作的目標。過不多時,她就看見蒲良森站在花園另一頭的藤蘿花架下頭,與幾人微笑交談。
蒲三此人,不可謂不得天獨厚。惟希看過他資料,他身高足有六英尺一英寸,體重兩百磅,是唐心口中“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典型。唐心還特意在資料中附了兩張他在國外海灘度假時怕的照片,果然有一副健美的軀.體。他有一頭微微捲曲的濃密黑髮,側臉如雕塑般生動立體,正微垂着頭聽一位身材嬌小玲瓏的女士講話,神色十分專註,讓人有種她是他世界的中心的錯覺。
惟希在心裏“呵”一聲,難怪條件如此優越的邵明明,會迅速同蒲生墜如愛河,並患得患失,他是否愛她。
恰在此時,蒲良森似察覺有人注目,挑眼朝惟希方向看來。電光火石之間,惟希仰頭喝下一大口香檳,錯開與他視線交錯的機會。蒲三沒有尋見那如同箭一般質感的視線主人,淡淡地蹙了蹙眉,便又專心與友人交談。
沁涼的香檳順着喉嚨一路落到胃裏,惟希忍不住發出一聲愉.悅的讚歎。難怪坊間稍微有點姿色心氣兒的女郎都攢足了勁頭想嫁入豪門!在這初夏的傍晚,站在老洋房的花樹下頭,聽着二十人管弦樂團演奏舒緩優雅的輕音樂,喝一杯冰鎮的頂級墨希爾特甜桃紅香檳,簡直是再愜意不過的享受。
惟希就着桃紅香檳,又慢條斯理地品嘗了一塊從俊.俏的侍者處拿的抹着鵝肝醬的蒜香麵包,眼角餘光瞥見蒲三已結束與友人的對話,正打算去與未婚妻會和,惟希不動聲色地向從他的八點鐘方向保持一段距離跟上去觀察,卻不想被人攔個正着。
來人穿一件麻灰色襯衫,配一件不過不失的德國版煙灰色西裝,搭一條幹凈利落的同色丹寧褲,顯得一雙腿又直又長。惟希的身高才及此人肩膀,視線正落在他胸.前,只見未系第一二粒紐扣的襯衫下頭,露出一片健康的古銅色皮膚。惟希要略微後撤半步,抬頭,才能看見他剛毅的下巴、厚薄適中的嘴唇及高挺的鼻子和深邃的眼睛。
惟希心不在焉地想,若唐心在跟前,肯定要似個女.色.狼將拇指食指含.在口中吹極響亮的口哨,以示讚賞。可惜,他再英武俊朗也同她無關。
“抱歉,借過。”惟希微微偏身,視線越過眼前男人好看的倒三角寬肩闊背,穿過人群,望向與邵明明會和,親吻未婚妻額角的蒲三。兩人站在一處,真是一對教人賞心悅目的璧人,蒲三看上去對未婚妻深情款款,眼裏只容得下她一個人的樣子。
男人微笑着側身,為惟希讓出路來,注視着她臉上略帶一點點紅暈,拉一拉裙擺,正了正胸.前的珠寶,往人群里走去。他在惟希背後,看着傍晚的陽光斜斜地透過花園裏的樹梢,落在她鴉黑的短髮上,彷彿為她染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暈,隨着她的走動,輕輕地左右搖晃,引得人移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