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雙生
此為防盜章陳進良趕緊擺手微笑道:“這是哪裏的話,梁大人肯來,是另蔽府蓬蓽生輝,外頭更深露重,快請進府。”
二人進了廳堂,喝過下人奉上來的茶,陳進良笑呵了幾聲,問道:“敢問梁大人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梁知敬贊了一聲好茶,隨即放下茶盞,微笑着捋須道:“今日前來,不談公事。下官這陣子喜歡上古董玩器,今日偶得一件青銅酒盞,年份久遠,據說是周武王用過的,罕見得很吶。眾所周知,陳大人是這方面的行家,這不,剛一得手,我就火急火燎地趕來,想讓陳兄幫忙鑒別一下。”
“唔。”陳進良挑了挑眉:“周朝的酒盞?趕緊拿此物與我一看,陳某不才,對古玩略懂一二,辨識一般的真跡贗品還是可以的,梁大人若是被人騙了就不好了。”
梁知敬收住笑意,喚來小廝將酒盞捧上來交與陳進良驗看。
這廂梁陳二人在挑燈長談,那廂紫蘇已經從陳進良書房的暗格中偷來令牌,然後迅速換上一身提刑司衙役的衣服,施展輕功從後院翻牆走了。
“我奉陳大人之命,前來探問疑嫌犯俞沁。”
守門的兩個侍衛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放人進去。紫蘇正了正嗓音,揚着手中的令牌鄭重道:“若是耽擱了大事,陳大人怪罪下來,爾等可擔待得起?”
侍衛見眼前的男子冷漠沉穩氣度不凡,又持有陳大人的令牌,就點頭放她進去了。
紫蘇在獄卒的帶領下走到地下一間隱蔽的牢房前,獄卒打開牢房的門后識相地就退下去了。
牢房內光線陰沉晦暗,地上胡亂躺着些稻草,空氣中還漂浮着一股發霉的味道。藉著走廊里照進來的一絲亮光,依稀看見沁娘昔日風姿絕代的臉上染上些許風霜。聽到門鎖晃動的聲響,她緩緩抬起頭,拂去額前凌亂的髮絲,伴着有些暗啞的聲音:“紫蘇,你怎麼來了?”
紫蘇上前撲通一聲跪下,握着她的手說:“沁娘,時間不多,我長話短說,你把當日擷芳樓的情形跟我細說一遍,知府大人家的林公子已經答應為你洗冤,您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沁娘原本欣喜的臉突然轉涼,抽出被紫蘇握着的手,背過身去,“人確實是我殺的。紫蘇,你速速離開這裏,不要再為我捨身犯險了,我在祥福齋以你的名義存了些值錢的首飾,你把它們都取出來,與其他幾個丫頭一起分了,隱姓埋名過些安穩的日子去吧。”
紫蘇眼中滿是詫異,連連搖頭:“不,您一定是冤枉的,我知道,這些年我們一直暗中為主上收集密報,但是從來沒有干過殺人放火的不義之舉,您為何要承認自己殺人,是不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沁娘輕輕搖頭:“沒有,你不要再問了,趕緊走吧。”
紫蘇道:“您難道真的打算放棄自己性命嗎,您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尋你那失蹤多年的姐妹玉娘嗎?還有您悉心教導多年視如己出的若寧,您真的想讓她為您傷心嗎?”
沁娘眼中含着一汪清淚,用手捂着耳朵打斷她的話:“紫蘇,你不要再說了。”
紫蘇伏地向沁娘深深叩拜一禮,而後起身從袖子裏掏出一把匕首,抵住自己的脖子道:“紫蘇從小被父母拋棄,全靠沁娘收養長大,您如果不告訴我實情,我便當場死在這裏,也算是還了您的養育之恩了。”
“傻孩子,你這是何苦。”
沁娘嘆了一口氣,坐在地上:“罷了罷了,你這丫頭還是這樣一股倔脾氣。”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回憶道:“事情是這樣的,一月前,我突然收到一封信,信上說讓我自己到府衙自首,承認自己是城中少女被殺案的兇手。我當時以為同行報復,沒有放在心上,半月後,我又收到了一封同樣的信,我讓人去打聽,揚州城內少女被殺案確有其事。我依然不為所動,只在暗中派人悄悄查信是何人指使,但是黑白兩道上探來的消息均一無所獲。
那天,我在房中烹茶,一個黑衣人突然從帘子後面跳了出來,他用劍指着我對我說,我家主子最討厭不聽話的狗了。這時小桃端茶點進來,看見房中情形,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被黑衣人一劍封喉,倒在了地上。
‘又多了一條人命,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麼做了吧。’他把一隻金釵扔到桌上,繼續道,我家主人想要太子在江南的所有密報人員名冊,給與不給你自己心裏掂量着,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說罷他就跳出窗外走了。”
“那枚金釵有什麼玄機嗎?”紫蘇聽得入神,生怕錯過任何有用的線索。
沁娘微微舒了一口氣道:“這是陳年舊事了,我年輕的時候訂過一門親事,未婚夫婿是與我情投意合的雲公子。後來我被招進宮當了舞伶,等我出宮的時候,才知道他早已娶妻生子,這枚金釵就是之前我贈給雲公子的定情信物。沒想到,事隔多年,它又回到了我的手裏。”
紫蘇目光沉湛清亮,問道:“所以,那黑衣人是用雲公子的性命要挾你嗎?”
沁娘靜默一瞬,緩緩開口道:“是也好,不是也罷,如果用我一人的性命結束這場殺戮,便由它去吧。人生苦短,紅塵倏忽,有多少風潮暗涌,又有多少柳暗花明,緣來緣去豈能隨心。”
紫蘇從提刑司大牢出來之後,就火速趕到林府的挽寧苑,將沁娘的話一五一十地向林公子和若寧講述了一遍,當然其中不包括密報人員名單的事情。
“如此說來,兇手是殺了兩名少女,意欲嫁禍給沁姨,由此將沁姨逼上死路,後來小桃突然出現,兇手又殺了小桃滅口。”若寧低吟道。
兇手的目的也許並不是想讓沁娘一人殞命,定是衝著整個擷芳樓去的,不然他可以隨意殺個人嫁禍給沁娘便可以,例如死去的丫鬟小桃。從若寧懵懂關切的眼神來看,她似乎並不知道沁娘的真實身份。擷芳樓是太子一黨在江南的重要眼線,想必是朝中支持三皇子瑞王的勢力查到了這個線索,欲除之而後快。
林昱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若有所思的若寧,溫和開口道:“兩個被殺的少女皆來自蛟縣的杏潘村。”
若寧眼中閃過一絲驚奇:“這可巧了,我家就在杏潘村的東邊,這杏潘村原名姓潘村,姓氏的姓,本是個幾十戶人家的小莊子,民風淳樸,後來村民不知從何處學會了一種新奇的紡織刺繡手法,便由此發家致富,短短几年便發展成幾百戶的大村落,村民生活日漸富裕。衣食足而知榮辱,他們覺得姓潘村名字太過土氣,便找方士測字將其改成了杏潘村。他們的紡織刺繡手藝獨樹一幟,繁美精良,深受城中很多大戶人家的喜愛。只不過……”
“不過什麼?”紫蘇好奇地插了一句。
“只不過他們對賴以生存的刺繡手藝諱莫如深,從不外傳,我曾在錦繡閣見過幾幅成品,確實名不虛傳。”若寧如實回道。
林昱道:“卷宗上說,第一名被害女子是在七夕鵲橋節那天,到揚州城中參加鵲橋仙會,與親人走散,次日在一條小河中發現該女子屍首,頭部有重物擊打過的傷痕,確定為他殺。另一名女子是到揚州城中為富戶上門刺繡,白天活計沒有做完,晚上在城中留宿,卻離奇死在外面的巷弄里。此案令人不解的是,那兩名少女是兇手隨意挑選還是刻意為之,若是兇手與杏潘村有舊仇,大可不必將此事嫁禍於沁娘。”
若寧瞭然道:“夫君說得甚是,如果兇手欲置沁娘於死地,他又有威脅沁娘的把柄在手,只隨意殺個人嫁禍給沁娘,便可達到目的。”
立在一旁的紫蘇心裏頓時清明,急嚷道:“既如此,我們便從那兩名少女身上着手查起,定會找到有用的線索。”
“兩日後提刑司便要提審沁娘,依陳進良的性子,必會當機立斷火速結案,現下去尋幫助沁娘洗冤的線索,恐怕來不及了。”
說罷,林昱止住話語,朝她二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緩步走到門口,猛地拉開門,一個身影踉蹌着晃了進來。
來人站起身撲了撲衣袖,咧嘴乾乾一笑:“嘻嘻,阿姐,姐夫。”
若寧走過來攙着她的胳膊,“阿蘭,你怎麼來了?”
不等若蘭回答,林昱笑了笑,打趣道:“功夫不好好學,你師傅偷聽的本事倒是全學了去。你何時來的,聽了多少?”
若蘭曬然一笑,回道:“我很早便來了,許是我腳步輕,你們沒有注意到,至於你們說的話,該聽的我都聽到了。”
若蘭見阿姐臉色沉頓,眉頭輕鎖,就挽着她到椅子上坐下,手握成拳輕輕捶着她的肩膀說:“阿姐,莫要嘆息,興許我可以幫得上忙呢。”
“唔,你有何高見?”林昱唇角一勾,探究問道。
“阿姐,姐夫,且聽我說來,既然沁娘如今的罪責是殺了她的丫鬟還有杏潘村的兩名女子,如果突然冒出一個殺手來,是不是就可以說明兇手另有其人,而沁娘就可以暫時脫罪了呢?”
“你是說……”若寧眼中閃過一絲驚詫。
若蘭頷首道:“是的,阿姐,我們可以找個人夜襲柔弱少女,當然只是做一場戲而已。雖然此法並不能抓住兇手,幫沁娘洗脫冤屈,但是可讓官府不會那麼快結案,我們也有時間去尋找線索,方可解當下的燃眉之急。”
林昱聞言點了點頭:“若蘭所說有些道理,只不過這遇襲女子的人選……”
沒等姐夫說完,若蘭便搶先一拍胸脯應下:“紫蘇姐姐與提刑司使相識,肯定不能去的,我願意毛遂自薦,幫你們解決這個難題。”
此刻,原本有些混沌的紫蘇瞬間福至心靈,眼中儘是驚喜,她撲通一聲朝若蘭跪下,“若蘭姑娘此計甚好,若能救得沁娘出來,姑娘的大恩大德紫蘇永記於心。”
若蘭捶背的手住了一住,忙低身扶起跪拜的紫蘇,“紫蘇姐姐快快請起,我哪能受得這麼大的禮,我只不過是幫着阿姐和姐夫。”
若寧心中略有些不安,問道:“阿蘭,此舉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放心吧阿姐,我又不是真的遇襲,到時衙門的人問起,我就說我跟師父學了些功夫,哼哼哈哈,三兩下將賊人打跑了呢。”邊說著她還用手比劃了一通拳腳,惹得若寧和紫蘇笑呵了一陣。
林昱也忍不住勾了勾唇,眉梢眼角儘是笑意:“我會讓林成去的,屆時你只需喊叫幾聲便可。”
慕容澤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一抖,杯里濺出幾滴茶汁來。
若寧聽了,微微一笑:“改明兒我讓丫鬟送副新的帳幔幫你換上,你喜歡什麼樣式的盡你挑便是,若是你嫌竹帳不夠結實,就讓管家給你置一副銀的來。”
這時智允突然插話了:“啊,我想起來了,昨晚半夜我起來到桂花樹下撒尿,突然看見一個……”
慕容澤一聽趕緊撂下茶杯,從座位上跳起來捂住智允的嘴,趴在他耳邊小聲說:“你就說你什麼
也沒看見,我就將你喜歡的那把沉香木匕首送與你。”
智允眼睛一亮,使勁點了下頭。
“智允你快說你昨晚看見什麼了。”若蘭一聽那桂花樹都是被這小傢伙的尿滋養的,剛才吃下去的桂花糕忍不住在胃裏翻湧。
智允摸了摸腦袋,回想道:“昨天晚上我看見一輪明月掛在天上,好大好圓哦。”說完還用手畫了個圓圈比劃了一下。
慕容澤定了定神,方想起若蘭的庭院在二夫人和他的廂房中間,就算自己昨晚回去的時候慌不擇路弄出來些聲響,那也是從東邊的牆頭翻走的,住在西邊的智允斷然不會看到什麼。本是稚子的隨口之言,不想自己竟這樣在意心虛至此,虧得時常還自詡自己是個能做大事擔大任的人,誰想遇點小事頭腦就含混不清。思及此處,不禁在心裏把自己數落個千遍萬遍。
過了兩日,林昱在廚房外的空地上起了兩個小爐,爐上用砂鍋煨着葯膳。丫鬟引若蘭來的時候,林昱正拿着個蒲扇輪流扇着,若蘭問起爐子裏有個什麼名堂,林昱就與她解釋道,一個爐里燉着的是蟲草全鴨湯,另一個是紅棗桂圓枸杞烏雞湯,在你來之前已經燉了兩個時辰了。
待鴨湯好了,林昱命丫鬟連着砂鍋端了去給父母食用。稍後他揭開雞湯的蓋子,看着坐在一旁流口水的若蘭,就給她盛了碗湯,還順帶卸了只雞腿給她,笑着對她說:“這兩日我看你姐姐氣色不太好,就給她做些湯品補補身子,呆會你將這一鍋雞湯送去你姐姐房中,讓她趁熱用了。”
“姐姐嫁給姐夫這樣的人真是太幸福了。”若蘭笑嘻嘻地接過碗,邊吹邊喝了起來。“不過姐夫,你怎麼不自己送過去,還要拐着彎找我去送?”
林昱抿了抿嘴,小聲道:“當然,這碗湯不是白給你喝的,你去若寧那裏的時候,想辦法把外廳的那個楠木榻給我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