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崇明宮離景華宮有一段不短的距離。雖然阿音緊趕慢趕,可回到課上的時候還是已經遲了。顧先生已經開始講課。
阿音弱弱地說了聲“抱歉我遲到了”后,就緊張地站在屋子門口,小心翼翼去看顧先生。
顧先生彷彿沒聽到沒看到一般,繼續着口中的話語。
阿音垂頭喪氣地站在門口,盯着腳前三尺地。
許久后,顧先生讓大家開始練習他剛才所講內容了,這才問阿音:“怎麼這樣遲?若我沒記錯的話,中午休息時候不得離開崇明宮。”
顧先生容長臉面色微黑,不苟言笑。因着時常皺眉,眉心形成了一道深深的“川”字。
此時阿音被他嚴厲的目光盯着看,壓力頗大。她自知理虧,也不多辯解,只躬身說道:“我知錯了,請先生責罰。”
顧先生就讓她拿了書冊站到教室後頭。
冀若芙忍不住為她辯解,“先生,阿音是擔憂太子故而過去探望。”
“我且問二公主一句,”顧先生厲聲道,“二公主可曾去探望太子殿下?”
“……沒有。”
“二公主身為太子殿下胞姐都能知曉課業重要不能等閑對待,為此甚至於未去探望病中兄弟。那麼俞五姑娘身為外人,卻還這樣任意妄為。依二公主看來,俞五姑娘這般行事,對在何處!”
冀若芙被顧先生問得啞口無言。
顧先生對着阿音冷哼一聲,說了句“你們先練着字,我稍後回來檢查”。這就出屋去了。
冀茹小聲地跟身邊的伴讀說道:“先生肯定是內急,更衣去了!”說罷兩個人捂着嘴笑。
冀若芙回頭看了看孤零零站在最後頭的阿音,沉沉嘆了口氣。
“早知道中午的時候咱們也過去了。”說話的是冀若芙身邊的女孩,她容貌清秀,聲音亦是柔和,“若是一同去了,最起碼現在也好幫五妹妹開脫。”
“可不是。”冀若芙小聲與她道:“誰想到那丫頭還會回來上課?”
她們倆想的是,倘若阿音因着早晨站着被罰心裏不舒服所以藉機離開的話,下午上課的時候就尋機和先生說一句,就說阿音身體有恙請個下午的假。
誰曾想倆人還未幫她告假呢,她倒是自己先回來了。
兩名少女同時嘆了口氣。
冀若芙忽地想起一事,拍了下身邊伴讀的手臂,“雲涵,幸好沒聽你的,幸好沒上課前給阿音告假。不然的話,阿音一回來可就露餡了。”
“怎麼可能。”常雲涵道:“若是真要那樣的話,我定然會遣了人去和她說聲,下午不用來了。因着你拒了這個提議,所以我想着假都還沒請就貿貿然讓她不要過來,未免說不過去。故而未曾讓人和她說。”
細想了下,常雲涵又有些後悔,“早知道還不如不來。”
“可不是。”冀若芙皺緊了眉。
下午的課上完后,冀若芙和常雲涵都去到屋子最後頭尋阿音,把歉然的話語和她說了。
阿音有些意外。她沒料到這兩位姐姐居然會幫她考慮了那麼多,心中感激不已,就與她們道:“其實被罰也是應當,終究是我的過錯,中午明知規矩卻還任性離開。”
常雲涵細細打量了阿音一番,奇道:“可我瞧着你並沒有不高興。”
“嗯。”阿音笑笑,“雖然挨了罰,不過我也並不後悔。能夠聽到了先生講課,也能夠探望太子殿下,已經算是很好的結果了。”
知道冀行箴並未病得太重,知道他的病情不像前幾年那次那般兇險,這已經是極大的收穫。
至於這堂課,先生說的習字的要緊處,她也已經盡數記在了心裏。即便在課堂上不能當堂在座位上寫,回去后認真練習也是可以的。
“你倒是想得開。”冀薇行了過來和她說著,又交給她一張紙,“喏,這是你來之前先生講的幾個要點。我記下來了,你好生練着就是。”
阿音沒料到她這樣細心,趕忙謝過了她。
幾人就一同往外行。
冀茹和她的伴讀已經提早出了屋子。不過她們兩人走得慢,故而出崇明宮的時候,阿音她們已經追了上來。
“什麼!惠婷,明兒你就不來了?”冀茹顯然十分震驚,聲音又高又尖,“那我怎麼辦!”
她旁邊的女孩兒拉了她的手好生道:“我怎麼會不想和你一起讀書?只是母親說我在宮裏學到的東西已經夠多了,也該讓冉妹妹過來學學了,這才讓我不要再來。”
聽了她這話,冀茹的神色放鬆了些許,“哦,原來是讓鄭惠冉過來。我說呢。”又低聲問:“賢妃娘娘那裏說了么?”
“當然說了。賢妃娘娘不點頭,我們哪裏敢隨意拿主意。”
笑容重新回到了冀茹的臉上。
“冉姐姐也不錯。”冀茹笑,“我和她倒是挺合得來的。”
聽了她們的話,常雲涵低聲道:“怎麼讓鄭惠冉來?鄭家人怎麼想的!”
冀薇側首問阿音:“她過來的話,你要緊不要緊。”
阿音一臉茫然,“這人是誰?和我什麼關係。”
“你忘了她了?”冀若芙在旁道:“聽行箴說,那日去賢妃宮裏的時候,你和鄭惠冉鬧得不太愉快。”
聽了這話,阿音總算是明白過來了,原來她們提到的就是鄭家和她不太對付的那個女孩兒。
冀茹是孟淑妃的女兒,孟淑妃和鄭賢妃關係很好。冀茹的伴讀一直都是鄭賢妃幫忙安排的鄭家姑娘鄭惠婷。
只是沒料到忽然就換成了那鄭惠冉。
“沒什麼吧。”阿音斟酌着說道:“我和她沒甚牽扯,往後不搭理就是了。”
冀若芙點點頭,“這倒也是。你放心,有我們在,斷然不會讓你吃虧。”
“可不是。”常雲涵也笑,“我和若芙護你周全。”
她這話並非是狂言。
常雲涵是鎮國公嫡親的孫女,身份非尋常人可比。
常家人是完全不懼鄭家的。
冀薇在旁憂心忡忡,“可我聽說大皇子的伴讀也要換人。”
常雲涵面色微變,“換成誰?”
“鄭勝章。”冀若芙平靜地道:“先前有所耳聞,原以為不過是有人說說罷了,如今看來,八成是真的。”
大皇子原先的伴讀是崔大將軍家的孩子。如今驟然換人,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冀若芙素來溫柔,此刻卻難得地唇角露出一絲譏誚,“鄭家當真不易。突然做這麼多安排,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管他們呢。”常雲涵挽上了冀若芙的手臂,笑道:“鄭家那位少爺來了的話,也猖狂不了幾天。如今是書白不在。待到書白回來了,看他能夠得意幾時。”
冀若芙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是了是了。怪我,竟然忘了你那寶貝弟弟。”
阿音初時覺得“書白”這二字有些熟悉。仔細想了很久方才記起來,在江南的時候大哥就曾經和她說過,京城裏有個了不得的少年郎,才思敏捷文韜武略。如今他年紀尚輕已是如此,長大后前途更加不可限量。
大哥雖性子沉穩,卻也自有幾分傲氣。他能這樣誇讚一個年齡比他稍小的少年,可見對方着實十分出眾。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少年便是鎮國公嫡親的么孫,名喚常書白。
阿音便抬頭問冀若芙:“芙姐姐,那‘書白’去哪裏了?”
她並非多事之人。只是被大哥這樣稱讚的一個人,她也很是好奇對方是什麼樣子。
回答她的是常雲涵:“書白跟着祖父去外地遊歷了。”
“說是遊歷,其實就是嫌宮裏上課無趣,偷偷尋借口出去玩。”冀若芙笑着和阿音道:“鎮國公是打慣了仗的,閑不住,所以時常去各地走走。書白這次跟去,純粹是玩的。”
“這都被你發現了?”常雲涵哈哈大笑,“我還道他借口尋得好,想着幫他遮掩遮掩。”
冀若芙搖頭道:“看他平素行事就知道了。雖然是陪着行箴讀書,卻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倘若他靠譜的話,父皇何至於還要尋了徐家公子來伴行箴讀書。”
阿音聽了后十分詫異。
這大哥口中所說的才子,怎地和親近之人眼裏的他,不太一樣呢……
幾人說著話的功夫,就已經走出去很長一段距離。
冀若芙和常雲涵都要去景華宮探望冀行箴。
冀薇平素在冀行箴跟前根本說不上話,自然不去,就問阿音要到哪兒。倘若阿音回清瀾小築,她們就一道走。
阿音還是惦記着冀行箴的病情,坦然道:“我想再去看看太子殿下。”
冀薇便和她們道了別,獨自離去。
常雲涵朝阿音伸出手。
阿音會意,跑上前去好生拉住。
常雲涵牽着阿音的小手,一臉滿足地和冀若芙道:“想當初我娘有孕時,我啊,日盼夜盼地就想着要這麼一個乖巧的妹妹。結果倒好,出來了個不省心的小子。害得我操心這麼多年,就沒個靜下來的時候。”
說罷,她捏了捏阿音的小臉,笑眯眯地道:“太有趣了。真想拐回家養着。”
她是鎮國公府同輩的女孩兒里最小的,比她再小的就只有么弟常書白了。
冀若芙趕緊把阿音從她那裏“奪”回來,一把抱進自己懷中,“這可不成。我們的寶貝哪能讓你搶走。”
兩人是從小到大的玩伴,開起玩笑來沒個譜。嘻嘻哈哈一路過去,連帶着阿音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
她們剛剛走進景華宮,徑山就得了消息,趕忙迎上來行禮問安。
常雲涵急急問道:“太子殿下如何了?可曾好轉?”
徑山笑道:“好了好了。熱度已經退下來,太醫們說再養一養就無礙了。”
聽聞這話,阿音她們都很高興。
冀若芙的眼睛都有些濕了,趕忙側過身去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常雲涵說道:“不若我們一同看看去罷。瞧一眼你也能放心些。”
聽聞她們要去看冀行箴,徑山本是遲疑了下。后太醫令王大人走過來說無妨,讓她們和冀行箴的距離隔得遠一點,不要靠近就沒大礙。
徑山這便請了幾人進屋。
冀行箴此刻正披着衣裳靠在床邊靜靜地看書。聽聞大家來了,他便將書冊擱下,說是要起身穿衣到外間相見。
——阿音年紀小,冀若芙是他胞姐,這兩人倒也罷了。常雲涵是外人,他等閑不願讓女子進他卧房,寧願自己麻煩點到外頭來見。
雲峰領命后就來外間和三人回話。
常雲涵對冀若芙抱怨道:“他也忒的多禮。明明病成這樣了,還非要堅持這些。”
雖然字句是在抱怨,言語裏卻是滿滿的擔憂。
“他就這臭脾氣,”冀若芙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音覺得二公主這“臭脾氣”三個字用得真是太好了太妙了,心情舒暢下,很是捧場地跟着說道:“太子殿下脾氣古怪,常姐姐不和他一般見識。”
誰知她這話剛說完,屋子的帘子晃了晃,一人緩步往這邊行來。身姿挺拔氣度卓然,雖在病中,卻風姿未曾消減半點,反倒更添了些飄然之意。
正是太子冀行箴。
阿音原本看到他好些了還很高興。可是見到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樣后,她心裏咯噔一聲,暗道壞了。
剛才他過來的時候,她好像在他姐姐面前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
阿音趕忙彌補,大聲說道:“太子殿下轉好了,可喜可賀!太子殿下福壽安康!”
冀行箴斜睨了她一眼,根本沒接她那話,而是對冀若芙和常雲涵打了個招呼。
阿音正暗鬆了口氣想着這回可逃過一劫了,誰料他眼眸一轉朝她望了過來,唇角微勾,眼中帶出幾分笑意。
“過來。”冀行箴朝她招手,“離那麼遠做什麼?到我這兒來。”
阿音磨磨蹭蹭不想過去,求助地看向冀若芙。
冀若芙拉了阿音一把,“你剛好,別讓她染上病症。”
“不會的。你們可能會有事,她不會。”冀行箴篤定道。
常雲涵意外,“為什麼?”
阿音直覺上覺得他說不出什麼好話來,趕緊小跑着過去。
誰知還是晚了。
剛一停腳,她肉呼呼的小臉就被人給輕捏了一把。
冀行箴邊戳着她的臉頰,邊笑眯眯地開了口。
“原因很簡單。因為她是——包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