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足足追了一條路,阿音方才在轉角處看到悠悠然的冀行箴。
她緩了好一會兒方才稍微順過氣來,喘.息着低頭去解腰間猶在微微晃着的配飾,“把東、東西,換回來罷。”
剛說完這句還沒來得及把墜飾拿下來,她的手背就被按住了。
“不忙。”冀行箴說著,稍稍加大了按她手的力度,“燒麥被我弄丟了。這個留給你,就當賠禮罷。”
他的掌心熱熱的,帶着讓人安心的溫度。
不過他說出的話可就沒有那麼順耳了。
“弄丟了?!”阿音抬頭,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看,“剛剛你才拿走。”她伸手比劃了下從兩人分開到這裏的距離,“……然後這麼一轉眼功夫,就沒了?!”
冀行箴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阿音不信。
“不然你搜搜?”他微笑着張開雙臂。
阿音自然不可能去做這種事情。一來這是太子殿下,二來他是個男的。在異性身上摸來摸去多不好。
更何況他這麼坦然地讓她搜身,可見是已經篤定了她在他身上找不到。
那麼燒麥到底去哪兒了。
阿音疑惑地繞着他在他身上掃視着,喃喃說道:“該不會是你把它扔了罷。”
趁着她視線在他身上的時候,冀行箴朝旁邊密密的草叢快速看了眼。確定那邊看不出半點兒的不對勁,他又趕緊地收回了目光。
仔細盯瞧了好半晌,阿音沒有半點兒的收穫。這時她什麼話也不說了,垂頭喪氣地耷拉着腦袋往自己的院子走。
冀行箴緩步跟在她的旁邊,輕聲問:“不高興?”
阿音踢着腳下的石子,好半晌才悶出一個字來:“嗯。畢竟是大堂兄的一番心意。”
“不見了的話你會很傷心?”
阿音沒好氣地斜睨了他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冀行箴腳步有些遲緩,下意識地就要回首望向那草叢。
阿音見他往回看,頓時眼睛一亮,順着他的目光就瞧了過去。
誰知她這小動作被冀行箴給發現了。他趕忙收回視線,腳下一轉就擋在了她的眼前。
“我還道你怎麼忽然就這麼沒了精神,”冀行箴微笑,“原來在誆我。”
她分明是篤定了東西還在他那裏,想要藉著看他的反應來找出燒麥到底被他藏在那裏了。
幸好他反應快。不然的話,小丫頭想必下一瞬就會奔向那簇草叢。
小心思被發現得太快,阿音這回是真的垂頭喪氣了。低聲抱怨了句“這傢伙怎麼那麼聰明”,一路悶悶不樂地往回走。
成功戳穿了小丫頭的小心思,冀行箴心情大好,喚了人來備茶備水給她分茶吃。
阿音心情不佳,即便茶水再怎麼清香四溢,她也沒能品出什麼名堂來。
冀行箴在她這裏消磨了兩三個時辰。分茶后他又和她商量了下院子裏種些什麼花草好,再問了問她平日裏喜歡吃什麼。
臨分別的時候,阿音不死心地叮囑道:“那燒麥,你幫我保存好了啊。別弄壞了,也別真弄丟了。”到底是大堂兄好心送的,而且她是真挺喜歡那小東西。
冀行箴勾唇一笑,“好說。”目光微微往下挪,望向了她腰間新墜飾,“它好好的,它就也能好好的。”
雖然他沒明說,但阿音知道,這句裏頭一個“它”說的是翡翠粽子,後面那個“它”說的是她的寶貝燒麥。冀行箴的意思很明顯,她每日裏好生掛着新墜飾,他就替她好好保管燒麥。
阿音氣得七竅生煙。
要挾!這簡直是紅果果的要挾!
心裏的百般怨言都到嘴邊眼看着就要冒出來了,可一想到自己的寶貝還不知道被他給藏在哪裏……
她只能硬生生壓住滿心火氣,告訴自己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努力扯扯嘴角點點頭,乾笑兩聲:“好說,好說。太子殿下別忘了自己的承諾就好。”
冀行箴輕輕頷首,沉吟片刻后問道:“包子,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沒有。”阿音很快地答道。
冀行箴薄唇緊抿靜立許久,最終轉身離去。
阿音瞪着他的背影生悶氣。
因着第二日的課程是自己完全沒有接觸過的“射”,阿音很有些心憂。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不知是換了個地方不熟悉,還是因為那個陌生課程的關係,她輾轉難眠了許久方才睡着。
到了翌日一大早,她就有些起不來。打着哈欠在床沿坐了會兒,硬撐着眼睛方才慢吞吞下了床。
俞皇后給她這裏添了些人,一位嬤嬤一位公公還有兩名宮女,這是進屋伺候的,昨兒幾人已經見過了她。另有粗使的宮女太監若干,這就是需要管事嬤嬤和公公來管理了,不需要她多操心。
今早兩名宮女就和錦屏一起伺候着她穿衣,嬤嬤則給她扎了漂亮的雙環髻。早膳過後,阿音看看時間差不多了,由錦屏隨侍,往上課的習武場行去。
原本按着她的打算,既是來陪三公主讀書,每日上課前少不得要先去了冀薇的住處,而後和冀薇一同去往上課的地方。
不過昨兒冀薇遣了貼身伺候的宮女來說,往後阿音自己過去便可,不用在繞路特意尋她。故而今日阿音就直接朝習武場那邊走。
遙遙地能夠看到習武場邊高大白楊樹的時候,阿音遇到了相攜而來的幾位公主。除了冀薇外,還有兩位與她一起同行。
二公主冀若芙是冀行箴一母同胞的姐姐,阿音自小就見過好多回,早已熟悉。
另外一位四公主冀茹乃是孟淑妃所生,與阿音同齡,比阿音年長兩個月。
阿音向著公主們行了禮后就跟在了冀薇的身旁與她同行。
冀若芙側首和她說話:“妹妹可還習慣宮裏的生活?若是有甚不喜歡的,儘管和我說。我會給你安排妥當。”
阿音笑道:“沒甚不喜歡的。唯一不習慣的,想必就是這裏的院子太大、路太長了罷。”
聽她這樣說,冀若芙忍不住笑了。
“真是嬌氣。”旁邊的冀茹冷哼道:“父皇說了,要‘尊師重道’,既是來上課,就得拿出誠意來自己走。”
用眼角的餘光斜着看阿音,冀茹仰着下巴道:“我們都不抱怨什麼,偏你還這樣有怨言。即使如此,乾脆讓父皇給換個人來得了。”
孟淑妃與鄭賢妃是手帕交,從小交好,自然和俞皇后的關係就很一般了。連帶着孟淑妃的女兒也與俞皇后這邊不親近。
冀薇輕喝道:“四妹妹說話留意着些。俞妹妹是皇後娘娘特意相邀而來,她留不留得,怎是你能隨意置喙的!”
這話阿音聽着有些不順耳,就朝冀薇看了眼。
冀薇柳眉倒豎,臉上帶着顯而易見的怒容。
冀茹冷哼着嘟囔了句:“怪道這麼囂張,原來是皇後娘娘請來的。”然後腳下一轉,從另一條稍微遠點的路過去了。
她走後,冀若芙與冀薇道:“三妹妹往後說話留意着些。雖然你是想要為阿音辯駁,但也不要惹惱了四妹妹。不然的話四妹妹怕是要順帶着惱了阿音。”
大公主冀若蓮已然出嫁尚了駙馬。如今已經十二歲的冀若芙就自動擔起了照顧妹妹們的責任。
冀薇低眉順目地道了聲“是”。
冀若芙朝她點點頭,喚了阿音到身邊,牽着阿音的手往習武場去。
“你如今還沒有趁手的弓箭罷?前幾日母后就吩咐人去給你做着了,過兩日應該就能好。”冀若芙笑着說道:“等會兒你先用我這個就好了。我們輪流用。”
阿音開心地謝過了冀若芙。
之前來得太過匆忙,根本不知道公主們還要學習這樣多的課程,故而家裏未曾給她準備這些趁手的東西。
皇上早先吩咐過,不管是皇子或是公主上課一律不能遲到,不然有重罰。所以大家到了習武場的時候教習“射”的先生還沒來。
幾人就百無聊賴的閑聊着。
半晌后,冀薇身邊的一個宮女匆匆趕來,手中拿着一把小彎弓。那弓只有尋常弓箭的一半長度,配着的箭支也是只有尋常箭矢的一半大小。顯然就是給孩子用的。
冀薇拿着弓箭來了阿音身邊,將東西遞到她的跟前,“這是我小時候用過的,若是妹妹不介意,不如先使着罷。”
旁邊冀茹看着瞪大了眼睛,“啊,之前我要學‘射’的時候問你借你不肯。如今居然就這麼大方給她用了?”
冀薇道:“阿音進宮來陪我學習,我自然要照顧着她。”
“胳膊肘往外拐!”冀茹氣呼呼道:“她陪你?不知道的人還道是你陪她呢!”
冀若芙輕喝道:“四妹妹說話注意着些。”
冀茹“哈”地給了阿音一個嘲諷的笑容,轉身朝着旁邊的白楊樹走去,最後停在了樹下站着,再也不往這邊挪動半分。
冀若芙眉心輕蹙,正要和阿音解釋些什麼,卻見教習先生已經進了院子。她只能閉了口給阿音一個眼神,示意她留心着些。
阿音下意識地朝院門處望過去,這便看到了個虎背熊腰的壯實漢子。走路微微有些跛,但脊背挺得很直。眼睛有神且凌厲,隱隱帶着殺氣,一看就知是上過戰場的。
剛才冀若芙在路上的時候和阿音說過先生姓陶。
先前阿音還沒甚感覺,如今再看到本人後,阿音忽地記起來,爺爺給她講武將故事的時候曾經說起過一位陶副將。他很是厲害也很勇猛,手刃敵軍無數。後來戰場上腿受了傷,養了好久傷勢方才好轉,只是到底落下了病根,不能再領兵作戰。
莫非就是眼前這位?
阿音肅然起敬,小身體綳得緊緊的,很是敬佩地看着陶先生。
陶德海進了院子稍微一低眼睛就看到了個眼生的小姑娘。她身量不高有些瘦小,唇紅齒白,嬌嬌柔柔的很是可愛。特別是那雙眼睛,裏面像是汪了一潭水,十分惹人憐愛。
不過她現在小身子綳得很緊,站得十分筆挺,配着這小模樣看上去就有些好玩了。
陶德海高喝一聲表明開始上課,抬手指了小姑娘,“誰!”
他不苟言笑的樣子兇巴巴的。聲音非常洪亮,也很嚇人。
阿音回答的時候氣勢就有些弱了,將自己的身份報給他聽。
之前只聽說三公主帶了個陪讀過來,旁的都不知曉。如今聽了后,陶德海有些意外這姑娘居然是俞皇后的娘家人。
陶德海哈哈大笑,“俞家孩子?好!拉弓射箭想必沒有問題了!”
俞家是行伍世家,家中兒郎各個都是武中好手。就連阿音的大哥俞林琛,雖然下定決心要走文路考科舉,但是也未曾丟下過練武。
如今聽了陶德海的話后,阿音很是心虛,乾笑了兩聲后弱弱說道:“我不會。”又朝他深深揖了一禮,“請先生多多指教!”
陶德海點點頭,跟她說了聲讓她先練着拉弓弦,這就去往旁邊檢查公主們的課業了。
冀若芙已經學了射箭許久,只不過她的力氣不夠大,所以用的依然是精巧的小弓箭,比阿音手裏這一把大一些,卻比尋常的要小許多。陶德海讓她射了幾箭后指出了她的不足,就開始檢查冀薇和冀茹。
一整節課下來,陶德海只往阿音這邊來了三回。並非他不願指導阿音,而是對着個連弓都拉不開的小姑娘,他也實在沒甚可教的。頂多糾正下她的姿勢罷了。
頭一上午的學習過後,阿音很沮喪。
更沮喪的是,整個下午簡直就是上午的重複。
弓弦依然沒有拉開。
下學后,公主們俱都鬆了口氣,準備回各自的宮殿。
阿音強笑着與她們揮手道別,懨懨地一步一挪地往回走。行了約莫有一盞茶的時間,就聽旁邊有人叫她。
“包子,包子。”
阿音暗嘆了口氣,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望向來人,“太子殿下,好巧。”
“巧什麼,我專程來尋你。”
冀行箴邊走邊說,走到一半卻忽然停了步子。靜靜看了她片刻,他方才繼續前行,溫聲問道:“你不舒服?”
阿音扭頭望向腳邊的青石板路,“沒有。挺好的。”
正說著,手臂上突然被人輕輕捏了一把。
阿音吃痛,忍不住叫出了聲。
冀行箴趕緊鬆開手,改捏為揉,小心給她揉着手臂,“還說沒事。你瞧,拉了一天的弓,手臂酸疼了罷。”
說起這個,阿音真是又羞又窘,低着頭“嗯”了聲,臉紅得更厲害了。
冀行箴默默看着,片刻后很小聲地問她:“沒拉開弓?”
阿音震驚地抬頭看他,“你怎麼知道?!”
因為聽他說中太過意外,所以她這話幾乎是脫口而出。如今講出來了她才後知後覺地開始後悔,想着這傢伙指不定還要笑成什麼樣兒呢。
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這一次冀行箴並沒有笑。相反的是,他很輕地、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其實,我一直都在開口等你向我求助。可你就是不肯開口。我給你準備的弓箭,不比這個強多了?我教習射箭,不比陶德海強多了?偏你就是不肯主動向我說出難處,即便我問了你,你也不願講。”
冀行箴揉了揉她頭頂的發,喟嘆道:“你說,我拿你怎麼辦好呢。”